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将两人捂住了嘴巴往旁边的竹林深处飞拽而去。云霁和白予恪惊恐至极,冲到嘴边的尖叫被一只有力的巴掌紧紧封住,除了四肢使劲扑腾无能为力。云霁想反手抓住那人的脖颈,可是身后之人身如缥缈浮云,时卷时舒,任凭她如何努力,连对手的领口都没有碰到。
等手里的两人挣扎够了,那人才叫道:“二少爷,表小姐。”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影似魅的身手,除了鬼一还有谁。话一出口,手上也松开了对两人的钳制。
“鬼一,你怎么来了?”刚才自己挣扎得太厉害,白予恪浑身酸痛,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埋怨道,“有你这么吓人的吗?”
“说到吓人,”鬼一道,“二少爷和表小姐才是吓人的高手,你们这一次叶家庄之行把白府上下和行护法他们吓得够呛,老爷夫人为了你们两个担心得夜不能寐!”
“行泱叔也来了吗?”云霁问道。
“来了,应该就在我后面。这一次要不是行护法用他的无音箫找到了赏冬,我们还没那么快找到你们两个。”
“无音箫?”白予恪好奇,“这是什么?行护法的玉箫还会吹不出声音?
“这是云城一种特殊的联络方式,我不会,但护卫队和暗卫队的人都会。现在不解释,等回去后再告诉你。”
“二少爷,表小姐,你们别再胡闹了。”鬼一道,“叶家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白予恪对鬼一的劝诫充耳不闻,指着不远处兴奋道,“你们看,那儿有灯火,叶家庄那位不喜欢见陌生人的贵客应该就住在那里。”
“二少爷!”鬼一一把抓住欲要往前跑的白予恪,他很想对这个孩子发火,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胸中的怒气,“老爷特地叮嘱了,让我把你和表小姐平安带回去。今晚叶家庄来了那么多江湖中人,其中还有些是……是我的仇家。我们不能在这里生出是非来。不要再往前了!”
白予恪很少见到沉默寡言的鬼一如此语重心长,这时他才感觉自己像是个做错了事,给父母惹祸的孩子,“鬼一……表姐,我们……”,见到云霁盯着那座山间小院出神,不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表姐,你在看什么?”
“表弟,鬼一叔,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座小院和文爷爷武爷爷的屏院很像。”
不,不是和屏院像!鬼一浑身一颤,血液从脚底直冲脑门,“震惊”二字已经无法形容其内心感受。只有门框没有门扉的竹门,没有石墙只有以小琴丝竹围了一圈的篱笆,园中沿着青石板路种了左一丛右一排的修竹,当年阁主以一条青石板路和几百竿竹子便可在园中设下河图洛书的阵法,还有中间那座阁楼——老阁主亲手建造的七霜小筑。那是曾经的影阁,是鬼一记忆中的影阁!当年南屏一炬,影阁从此于江湖中消失,今日没想到会在此见到梦中的家园。
黑色斗篷下,鬼一无法抑制心中澎湃,热泪渐盈眼眶,嘴中喃喃道:“那是影阁!”
“鬼一,你看到什么了?”白予恪不明白为什么鬼一看到那座院子会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鬼一不理白予恪,径直从他身边越过,一步一步往那处灯火走去。
“鬼一叔这是怎么了?”云霁同样不明所以,望着那个略微激动的背影,问道,“刚才我听到他似乎在说‘影阁’。”
影阁被毁时,白予恪尚未出生,但是他从父辈的口中了解那段过往,“不可能,影阁早就没有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叶家庄的后山?难道叶庄主也像姑父那样会用云雾编织幻镜吗?”
“幻镜只能存在一时,里面是住不了人的。”云霁道,“你刚才还不是想着去看看叶家庄那位神秘的客人吗?我们跟上鬼一叔,也去瞧瞧。”
踏出步子前,白予恪拉住云霁,强调说:“这可不是我非要去那座竹园,是鬼一先过去的。等回到苏州,我爹问起来,你可得为我作证。”
“做什么证?”云霁轻笑,“鬼一进那竹园,又没逼你一起。”
叶家庄偌大的一座后山估计只这一处竹园住人,因此显得尤为冷清。清风徐来,四周竹林作响,枝上红灯轻晃。进了园门,道路曲径通幽,丛丛竹林更是把屋舍掩在了深处,沿着小路往里走了一段,最后竟转回了原来入门的地方,云霁疑惑,“这个园子里面好像有个小迷宫,屋主人是想让别人进不去吗?”白予恪道:“你还说这里像文爷爷武爷爷的屏院,屏院里的小路哪有这么弯弯绕绕?”此刻的鬼一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镇静,环顾周围,冷笑道:“邯郸学步。”
听鬼一说得如此不屑,想必是深谙这种迷宫路径。白予恪一边等着见鬼一大显身手,一边心里埋怨父亲没有把奇门阵法之术传授给他。
“你们现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我去去就来。”鬼一道。
只不过是些粗浅的简单阵法,鬼一在里面转了一小圈就摸通了其间的门道,返回至门口将两个孩子也带上。“原来想进深处就一定要走重复的路,就跟玩九连环似的。”云霁小声道,“鬼一叔好厉害!”
“我爹在这方面更厉害。”白予恪道,“鬼一只是跟我爹学了点皮毛,鬼一你说……”
“别说话!”鬼一轻声呵斥两人。
离那屋子越来越近了,他们基本上过了园中的那圈小迷宫。走得近了,鬼一才发现这屋子和印象中的七霜小筑还是有不一样的,屋里的烛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格一格回字影,而七霜小筑的窗花都是海棠图案。屋里点了檀香,他们在外面,隔了几丛竹子都能闻到丝丝缕缕的香味,风一过,味道就散了,风一止,味道又飘了过来。
“姐姐还需要什么?”小桃问道。
“不需要了,你先回去吧!今日庄主大喜,本来我看没风才让你们在林子里也挂上红灯笼,刚才好像开始起风了,你回去的时候把竹枝上的灯笼都挑下来灭了,免得被风吹得烧起来。”
“门口的这几盏也要灭了吗?”
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回复道:“也灭了吧!我这边反正冷清,挂这么红灯笼也喜庆不起来。”
“是。”
三个人藏在竹林背后,看见小桃从屋里出来,按照屋里人的要求,用了一根枝丫把挂在门口的六盏红灯笼全部挑了下来,逐一吹灭,接着带上那根枝丫往园外走去。
白予恪道:“鬼一,我们进这园子,难道是来看别人灭灯笼的吗?”
话音未完,忽然屋子双门大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了雪青底绣花裙衫的女子。白予恪朝那个女子定睛看去,因她背对着屋里的光线,只见其身形单薄,温婉平淡,看起来年纪已不轻,应该与他母亲相仿,不禁心里暗想怪不得叶庄主不让庄里的人随便上后山,原来是金屋藏娇,可是既然藏了这样一位美娇娘,为什么又还要迎娶汪家的小姐呢?
“几位客人进来这么久了,要不要进屋喝杯酒?正好今天是叶家庄办喜事的日子,准备的好酒还很多。”那女子抬头仰望被几片云遮住半身的月亮,淡淡道。
“怎么办?我们被发现了。”白予恪和云霁紧张,两人同时把视线转向鬼一。
“嗖——嗖——”人未见,酒未饮,几枚银光闪烁的飞镖便朝他们飞了过来。鬼一眼疾手快,剑不出鞘,袍袖一挥,将飞镖尽数揽下。“多年未见,你就是如此招待故友的吗?”鬼一现身,“忘尘。”
忘尘微微躬身,道:“鬼师兄。”
“我是该叫你忘尘,还是叶家大小姐?”鬼一以拇指指腹摩挲着竹叶镖上顺滑的纹路,飞镖是九分银一分铜制成,质地坚硬,只是年月长了,这飞镖的锋刃钝了很多,有些地方还有了细小的缺口。
忘尘轻轻一叹,“鬼师兄还是叫我忘尘吧!叶弯弯早就死了,人就葬在叶家墓地。”
“忘尘忘尘,忘却前尘,这还是阁主给你取的名字。”鬼一面若冰霜,墨黑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可无论是叶弯弯还是忘尘,似乎都没有忘掉过往。”
“原来是鬼一认识的人,那我们还躲躲藏藏的干什么?”白予恪在竹林后头说道。
“好像不止鬼一叔认识,舅舅也认识她,你没听鬼一叔说忘尘这个名字还是舅舅起的吗?”云霁道。
忘尘朝右侧的那丛小竹林瞟了一眼,道:“既然鬼师兄还带了两个小朋友来,躲在林子背后也不好,就一并出来吧!”
“二少爷,表小姐,这里的主人有请。”鬼一高声叫道。
白予恪和云霁相看一眼,慢吞吞的走掩身的竹林后走了出来,站到鬼一身后。月色淡淡,星光灿烂,朦胧的光辉洒在两张年轻的脸上。蓦然间忘尘战栗,杏目大睁,想要把这两人脸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看清楚,失声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