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借口解手离了宴席,走的时候婉言谢绝了庄里仆人的好意带路,依着听到的指点,装模作样地往茅厕的方向走去。只是她特意走得慢些,暗中观察这叶家庄的地形布局,走着走着,看见恰逢前后无人,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房顶。叶家庄与白府一样同属江南园林,只是比起白家在苏州的府邸,这叶家庄作为叶家经营数代的老宅,更显气势庄严,且叶浩远此时正当盛年,远没有白南归那种过尽千帆后的淡泊清雅。就像叶家庄正厅前的那座高约三丈,全身百孔,身兼瘦、漏、透的江南第一太湖石,是断不会出现在白府内的。
云霁不敢兜得太远,只略略观察了附近的几处地形布局,她怕出来的久了白予恪会担忧,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坐立不安,越是容易露马脚,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若是出了事,根本对付不了满堂江湖客。
重回地面后,云霁定了定心,看到前面几个小厮各捧着一盆凉水,疾步往宴席的花园中去,于是忙出言叫了一声。云霁称自己出来解手,不小心在庄子里迷了路,望他们能带自己回席。那几个小厮看他衣着华美,心想定是来参加婚礼的哪家公子,“我们正是要去花园里的宴席,这位公子就跟着我们走吧!”
云霁遂道了谢,一边在他们后面走一边寻话问道:“诸位小哥,你们捧着水盆是做什么去?”
“宴上有几位客人酒量浅又经不住劝,喝多了,林管家吩咐我们打几盆水去,给客人醒酒擦面用的。”
走着走着,迎面碰上焦急而来的白予恪。虽然担心,但白予恪仍不失冷静机智,正当云霁讶然时,先喊道:“二弟,你跑哪里去了?来的时候爹爹就嘱咐过我们,叶庄主家大业大,让我们到了叶家庄不要随意走动。你看你,上个茅厕都能迷路。”说着,径直走到云霁身边,一手揽了她的秀肩,向陪他来的那个仆人连声道歉说谢。在旁人看来极随意的一个动作,只有云霁知道她这个表弟内心的紧张。
“彭大公子客气了,二公子没事就好。敝庄的有些路确实绕,难怪二公子会迷路。”陪白予恪来的那人客气地说道。
今晚的宴席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结束的,其中有些人恐怕是要喝到天亮了。跟在带路人的后面,白予恪和云霁似与对方心领神会,双双放慢了脚步。
“你刚才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只是在庄子里转了一小圈。”云霁压低了声音道,“倒是你,干嘛这么紧张?”
白予恪看了一眼前面几个人的背影,小声道:“我看那位叶庄主真的在怀疑我们了,你走开的时候,他派人问了好几遍你的情况。我们与他是第一次相见,若不是心存疑虑,他为什么会这么关注我们两个。”
“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回宴席岂不是给自己找死?”
话音刚落,两人双足仿佛忽然定住一般,止步不前了。云霁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不回去了。”说完,纤细的身影一闪,转眼飘到了前面几个人的面前,还没等那几个人反应过来,云霁两手一张,从两盆凉水上轻轻拂过,指间便捻出一丛牛毛冰针来,不多不少,正好十根,恰好每人两根,正中檀中、哑穴两处。
五人被冰针刺穴,顿时失了浑身直觉,就连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惊恐瞪着眼前这个俊美清秀的少年。白予恪小跑上前,“今天庄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你把他们的点了穴,别人迟早会发现的。”
“放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云霁笑容灿烂,纤纤素手在水面上轻拂而过,薄薄的冰雾顿时腾升而起,笼到那五人的面上,“你们今晚什么都没有见到。彭二公子出去解手在庄子里迷了路,彭大公子去找弟弟也在庄子里迷了路。”
冰雾越来越浓,直到遮挡了那五人全部的视线。
“你这样做有用吗?”逃跑前,白予恪最后望了那几个人一眼,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用,刺入他们穴道的冰针细得很,一会儿就会化掉,他们的穴道自然也就解开了。我刚才给他们略施小法,他们只会记住我说的话,不会知道我们其实已经逃跑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今天来的武林人士太多,我们从大门走,万一被发现就太危险了。”云霁拉着白予恪又跑又躲,“所以我们得寻个人不多的侧门出去。”
“你不是有赏冬吗?我们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地跑路吗?”白予恪抗议道。
依着云霁记忆中的路径,两人绕了几处小院落,寻了一个偏僻的黑暗角落里稍作休息。云霁道:“白二少爷,你若是有你爹爹十分之一的功夫,我们也用不着这么慌慌张张地跑路。现在我们还没遇到真正的危险,不用叫赏冬出来。叶家庄今天那么多高手,真要打起架来,我和赏冬加起来也敌不过他们,更何况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你。”
白予恪蹲在角落里,黑暗中,白了云霁一眼,嘀咕道:“又不是我不愿意学武功,是我爹他根本就不教,他不亲自教我也就算了,还不让鬼一他们教我。”
“好了好了,”即使暗中目力有限,云霁也能猜想得出白予恪现在的委屈样儿,安慰道,“舅父也是为你好,不想你被卷进江湖纷争。小表弟,不要太伤心了。”
“什么小表弟,叫得我牙酸。”白予恪破颜笑道。
另一边,有些人也进入了叶家庄的地界。鬼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叶家庄摆宴席的花园,心想就算二少爷和表小姐冒名来参加婚宴,也轮不到坐进西花厅的那两桌主座,于是将花园里的十八桌宾客一一细认了个遍,发现其中甚至还有与他以前交过手的,可一圈看下来就是没有找到白予恪和云霁的身影,既是有熟人在场,鬼一深知不可久留,且多年过去,那些老对手必然武功有所精进。来之前,白南归命他定要将白予恪安然无恙地带回,万不可在杭州惹是生非。鬼一接过命令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影阁。
“行护法,二少爷和表小姐不在宴席上。”鬼一悄然从园中撤退,与同来的行泱在约定的地点会合。
“不在宴席上?”行泱一脸惊愕,手执玉箫在樟树下来回踱了几步,站定道,“宴席上那么多人,鬼爷可都看清楚了?这两个孩子都是机灵的人,来之前必定都改头换脸了一番。”
“再机灵也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秦娘那么精妙的易容手艺,我尚且可以看出点端倪。” 鬼一一脸笃定,“我相信我的眼睛是不会看错的,而且我看花园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像是发生什么过不愉快的事情。”
月光下树影斑驳,不远处叶家庄灯火通明。行泱沉闷叹气,昏暗的夜色也掩不了他脸上的焦灼,“如此说来,我们连少主和二公子是不是在叶家庄都不知道。”思忖了一会儿后,行泱又道:“这样下去不行,少主和二公子在不在叶家庄,我们得进去分头找了才能知道。”
“行护法且慢,”鬼一心里记着白南归的叮嘱,“我知道行护法武功高强,同来的诸位也都是云城的高手,若在平时,进一个叶家庄当然不在话下,可是这次来喝叶浩远这杯喜酒的武林人士实在不少,我们这么多人潜进去,且不说绝尘、绝境两个老道人修为深厚,就是金陵的乌衣三客,书剑门的谢藻、谢苇,酒葫芦蔡盘,也都是二十年就前在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再加上其他门派的人,若万一被发现动起手来,我们未必得的了好处,而且出发前,我家老爷一再叮嘱不可生事端。”
鬼一说的没错,正当行泱踌躇间,随行的一个暗卫说道:“行护法,我们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赏冬!”行泱被这一提醒,也顿时想到,“对,若是少主在叶家庄,赏冬必定也在这附近。我们找不到少主,可以找赏冬。”
鬼一疑惑,同样是不在眼前的两个人,为什么云城的人说一定能找到其中的一个。他不开口询问,行泱也未作解释,只是拿起手中的玉萧,放在嘴边吹奏了起来。让鬼一更为惊讶的是,行泱八指跳动,明明是在吹箫,可他却连一点箫声都没有听见,再看看其他人,个个不言声,神情会聚,似是能听懂这种无音箫。
更让鬼一讶异的是,不只是这些云城的人,就连草丛中刚刚还在鸣叫不止的夏虫,这会儿也没了声音,不远处的几只麻雀想飞到这儿的树上来栖息,竟突然在天空中半路改道。浮云遮月,此刻天地间仿佛时间停止,万籁俱静,似乎只有叶家庄的灯火还能提醒鬼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一曲终了,行泱放下玉箫,天上月明云开,地上夏虫复鸣。“行护法,赏冬在叶家庄”一个暗卫道,“就在庄子的东面。”
行泱点点头,“赏冬是少主的影子,既然赏冬在庄里,那少主必定也在庄里。”
鬼一不明白他们是如何通过无音箫了解到赏冬的所在地,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要找到人。既已知道白予恪和云霁大致的所在方位,就无须像无头苍蝇那样入庄乱闯,大大降低了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