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没有长到两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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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园和方天星心有余悸地坐在哑妹家的木桌旁,刚才的场景实在过于诡异,而更为诡异的是——好像只有她们感觉到黄昏是一瞬间来临的。
上一秒还是阳光灿烂的晌午,下一秒却是黄昏降临。
她们跑着回来,却发现路上的人一个个的都神色如常地收摊、做饭,就连哑妹也正常地在收割着地里的几根玉米。
大家好像没受到影响,只有她们,只有她们还在为那句话心惊胆战。
【黄昏是最危险的】
方天星尽力稳住心神,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她把哑妹写字的硬纸板和炭笔拿过来,试图通过写写画画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于是她先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边写边读:“黄昏是最危险的。这是老松叔告诉过我们的一条规则,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她把这行字后面打了个勾,然后把炭笔递给了风园。
风园抬眼,看到的是她故作镇定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就接过炭笔,在下一行写道:“村子的狗不会吠村子里的人。”
“我们进屋后,村长曾经提到过大黄狗不会吠村子里的人。所以,这条也是真的。”
风园在这行字后面打了个勾,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炭笔递给下一个人,但她们朝对面看过去,却发现东罗同样也是不受黄昏影响的人。
她这时正趴在桌子上轻轻地吹动着风车,像极了出去玩了一个下午回来,累瘫了的孩子。
风园默默地把炭笔收回来,又重新递给了方天星。
方天星说:“菊花酥不确定能不能吃,但是它确实存在于村长家里。那阿福的东西都在村长家这条规则也是对的。”
风园沉吟了一下,统计起来:“晚上出门、红白灯笼、猫学狗叫、剪刀、两米的人现在都不确定。但是嫁衣,嫁衣要自己缝制,那些阿嫂也这么说。”
方天星果断地在“嫁衣”后面打了个勾,又另起一行:“你还记得新娘的规则吗?”
风园点头:“记得。绣花鞋要放床头,嫁衣要自己缝制,夫君的喜好要记得。”
“阿福最喜欢吃的是菊花酥,如果吃了他的菊花酥会怎么样?”方天星眉头紧皱,讽刺着说:“大概率会变成阿福的新娘,然后成为俗世意义上万事不愁的‘少奶奶’。”
“这样不好吗?”东罗趴在桌子看她们,眼神是好奇中夹杂澄澈的。
“不好,”方天星不假思索地说,“这怎么可能好?一辈子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吃喝都靠别人提供,要是不愿意就会像阿庆姐那样被割去耳朵,绑上铁锁。你说好在哪里?”
东罗换了个姿势,她托着腮,颊边的肉被挤出一块:“那愿意不就好了。吃喝都靠别人,就是不用自己动手,不花钱,还有饭吃。重要的是,每天都有人过来。这有什么不好的?”
方天星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不自由。”
“自由是什么?”
方天星一噎,像一个绷紧了的气球突然泄了气,她的气势猛地弱了下来。
而东罗,却还只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自由是想要自由的人才能看到的希望。”风园轻描淡写地说,“你现在不用懂。”
“哦,”东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还是觉得当新娘挺好的。阿庆姐为什么不愿意当新娘呢?”
方天星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她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
“没有不就可以咯?”
“没有也不可以,”方天星郑重其事地告诉东罗,“只要她不想,就可以不当。可以允许有些人像你一样觉得当新娘挺好的,但是不想当新娘也是她的权利。”
东罗觉得方天星说这件事的时候格外的严肃,她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
所以她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哦。不想当可以不当。”
她见风园不说话,又特地拍了拍风园的手:“你也是,不想当就不当。”
风园:……
“好。”
她随口敷衍着,眼角余光从东罗的脸上淡淡地扫过,停在她身后抱着玉米缓缓走进来的哑妹。
哑妹之前在忙着收玉米没有发现她们回来了,现在看到她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还把手里的玉米给她们看。
【你们去哪里了?】
东罗心直口快:“你的玉米看起来好新鲜。我们去村长家了,他还给我们菊花酥吃……”
东罗正想接过玉米,谁知道哑妹突然松开了手。玉米“砰砰”地掉在地上,磕坏了边边角角。
“啊,好可惜,你的玉米坏了。”
东罗心疼地把玉米捡起来,拍了拍它们身上的灰,再递给哑妹。
但哑妹没有接,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受到了刺激。
“怎么了?是村长家有什么不对吗?”
方天星的声音将哑妹唤醒,后者张了张嘴,意识到什么后又慌慌张张地摇了摇手。
【我先去做饭了】
哑妹勉强地露出一个笑脸,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着急忙慌地就往厨房跑去,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哑妹曾经说不要相信老松叔。”方天星若有所思地说,“但是,老松叔有几条规则都被证实是对的。”
风园剖开了说:“你怀疑她。”
“不值得吗?东罗发现绣花鞋的那天,她一直在我们面前晃。如果没有第七个人,那总要有一个是可疑的吧?”
方天星歪头看风园,眼里明晃晃的敌意和挑衅。
风园知道她还在为她“撒谎”的事情生气,但她不在意,也不想去管。
所以她说:“我没有说不值得。你想试,那就试。”
——
入夜,由东罗带头的三个人轻手轻脚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融进了走廊里。
今晚似乎有风,阴阴森森的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走廊的每一条缝隙,似乎在预备着什么大的惊喜留给她们。
一出门,方天星就感觉背后有一股风在推着她走,风不大,但夹杂着瘆人的寒意催促推动着她。
风园也感受到了。
她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提着绣花鞋走在最前面的东罗,但后者似乎一无所觉。
她只是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动作不快,甚至说得上慢,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月光将她们三个的影子拉得细长,贴在一扇扇门上,就像高达两米,又极为纤细的螳螂人。她们缓慢地前行着,明明不长的距离,却被她们走了将近两分钟。
哑妹的房门近在咫尺,东罗停了下来,双腿既乖巧又生疏地并在一起。她依旧弓着身子,像死去的老松叔,又像歪脖子的大松树。
她缓缓地转身,看向了风园和方天星。
“你们确定她睡着了吗?”
风园认真感知了一下:“气息平稳,快10点了,应该睡了。”
东罗比了个ok,尽量放慢动作去扭动她房间的门锁。
“咔哒——”
门锁顺利地开了。
床上躺着的人像是真的睡熟了一般,东罗率先潜进去,摸着黑将绣花鞋放到她的床边。然而,她刚弯下身子,就看到了一团黑影聚集在她的头顶。
她一抬头,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哑妹。
“糟糕,被抓包了……”东罗苦恼地摸了摸后脑勺,正打算问身后的小伙伴怎么办。
却看到她们一脸讶异地看着窗外,连同哑妹。
她正手足无措地朝着东罗比划着窗外的东西。
东罗站直了身子,好奇地往窗外看——
一个瘦瘦长长的人影正在哑妹房间的窗户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它的掌心在窗外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红的印迹,它缓缓地,一个个窗户地找,像是在找什么。
窗户被草纸和竹片交错地封着,它就一条一条缝隙地摸,终于,在某一个没有被封好的缺口,它找到了。
一只纸做的眼睛从缺口看了进来,它那用朱砂点就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身影,然后乐呵呵地说了一句。
“嘿嘿,找新娘。”
哑妹家的一楼有两米高,这个人比一楼还要高出半个身体。
可是……
可是村子里,没有长到两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