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进去的是五个人,然而出来就只剩下东罗她们三个女孩子。
受村长的指令,夏儿和金旷一出来就直奔祠堂,为今晚的守夜作准备。
正是中午的时候,一出村长家,暖洋洋的氛围再次笼罩着她们。
方天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提着的绣花鞋,明明刚才她一直把鞋子拎在手里,可是郝三和阿兰却仿佛没有看到。
她转向一旁的风园:“你刚刚有感受到什么吗?”
风园沉思了一下:“有,很重的湿气。”
一直在后面左顾右盼的东罗听到“湿气”两个字,立刻挤到她们中间:“我也觉得很潮湿,好像屋子被水里里外外洗过一样。”
东罗说得没错,虽然方天星本意不是想知道这个,但里面确实太潮湿了,像长在水底下的房子。
现在是中午的时候,可长街还是一派的热闹。
村民们没有因为到了饭点而各自回家吃饭,反而大多数人捧着碗,晒着日光,和邻居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
方天星放眼看去,依着长街建立的瓦屋并不整齐,它们尽管挤在一起,但歪歪扭扭的,莫名让她感觉像是溪边堆积的小石子。
溪……
这条街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房子是石子,村长家是……上游?
方天星被心里突如其来的比喻吓了一跳,手一松,她的绣花鞋就掉在了地上。她正要弯腰去捡,就被风园抢了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风园率先开口,“从进这个邪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的……”
风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面容有些扭曲,像是难以启齿。
方天星问她:“这么强的恶意?”
“不,”风园摇了摇头,“是善意。特别是对她,很强的善意。”
方天星随着风园的话,朝走到最后面的东罗看去,她此刻正好奇地站在风车摊子前张望,看到风车被风吹动,还用手轻轻地碰了碰风车。
风车摊子的阿嫂见她这么喜欢,就塞了一个进她的手里。
“我们皆同要是喜欢,阿妈就送给你。”
“可以吗?”东罗说着,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她大大方方地收下,随意和风车摊子的阿嫂挥了挥手,就回到她们身边。
“这个好好玩,”东罗吹着风车,“那个阿妈说还会转运。”
方天星回想起刚刚村长对东罗的自称——阿爸,这个摊子的阿嫂又对她自称阿妈。
老松叔曾经说过皆同是个孤儿。
她的眉头高高拢起,还没想到个关键,身后又有人在喊皆同。
“皆同!来,阿妈给你个果果吃!”
她们同时看过去。东罗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凭着破空声和本能去接果子,红彤彤的果子放手里看,不大不小,但皮薄多汁。
东罗尝了一下,确实很甜。
“谢谢你哦,”她指了指方天星和风园,“不过我这边还有两个人呢。”
果子摊的阿嫂见东罗这么老实不客气,也没有和她计较,反而又扔了两个过来。
东罗给风园和方天星分去,三个人一吃,果然很鲜甜。
“看上去就是自己种,”东罗评价道,“好吃,还管饱。”
“我刚刚还想着找东西吃呢。”
方天星看着咬了一小口的果子,不着痕迹地瞥了风园一眼,确实如她所说,这次的邪域比以往还要喜欢东罗。
东罗也感叹着:“我好喜欢这里,感觉这里真有意思。不用花钱,村民又好热情。”
方天星说了一句“财迷”,又问她:“你有自己的房子吗?”
东罗理直气壮:“没有吧,要房子干什么?”
“那你租房肯定要花钱,”方天星难得和她说那么多话,“你租房要多少钱?”
“不知道……租房是什么意思?”
方天星:“……那你要钱干什么?”
“不想吃泡面。”
方天星想起她和邓小南一起吃泡面的场景,不禁嘲笑她:“那你泡面不吃得挺好的?”
东罗噎住了,“确实和脑海中的不一样。”
方天星的嘲讽露得更明显,她冷哼了一声:“那你除了吃泡面,要钱干什么?”
东罗愣住了,要钱干什么。
买花?
买鱼?
还是……
她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为什么要钱,以前有花钱的时候吗?
租房,还是买房?房子又从哪里来的?
东罗的脚步停在原地,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风园和方天星提着绣花鞋走远,却莫名地不想跟上去,她想搞清楚钱的意义。
可是她的头脑好像又不足以支撑她思考这些。
好烦,好奇怪。
心底无声涌出一股烦躁,东罗低头看着那颗红彤彤的果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时,风园忽然转过身来,她看着东罗:“前面有个绣花鞋的摊子,要不要去?”
东罗心头的烦躁一下子消散了,她顺着风园指的方向看去:“要去。”
——
方天星拿着手上的绣花鞋和摊子上摆放的做对比,摊子上的绣花鞋做功都十分精致,每双鞋子走线都不一样。
有的勾龙、有的勾凤、还有的勾蝴蝶,但就是没有一双缝了珠片。
“你这双绣花鞋怪精致的,就这缝珠片,我还是头一回见。”绣花鞋的阿嫂说。
方天星再次看向她摆出的鞋子,“那您觉得这像谁的绣工吗?”
“看不出来,这走线什么的,看着不像我们村子里的。欸三花啊,你要是不想要了,卖不卖?”
方天星刚想问三花是谁,抬头看阿嫂亮晶晶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叫的是自己。
“不卖。”她说着,把鞋子收了回去。
绣花鞋摊子的阿嫂讪讪地笑了,隔壁布匹店的阿嫂却探出身子来:“这鞋子是真漂亮,得要我们家这好看的红布才配得上。”
她们齐刷刷地被阿嫂的吆喝声吸引过去,见阿嫂正摸着自家格外明亮的红布,眉眼弯弯地说:“你们要做嫁衣,有了绣花鞋还不够,还得配上我们这大红布才好呢。”
东罗下意识去问:“做嫁衣?”
眼前的阿嫂忽然敛起了笑颜,她正色地看着东罗,将自己的大红布铺陈开来,露出里面细细密密的缝线。
这落在风园的眼里,只觉得有千军万马、翻天覆地的善意朝她涌了过来。
“别……问……”风园呼吸艰难地说,她的手想要拉住东罗,然而一切都慢了半拍。
刚才还澄澈透明的天空猛地被红色覆盖,漫天的白云被染成了红烧云。
明明是晌午的天,一下子变成了黄昏。
而阿嫂还在说,她的声线一时浑厚一时尖细,像一个人说,又像是很多个人同时在说。
她们说:“新娘的嫁衣当然要新娘自己缝。”
她们说:“新娘的绣花鞋必定要放在床头。”
她们说:“新娘对夫君的喜好要紧紧记牢。”
她们说:“新娘的坏脾气记得要高高放好。”
她们说:“新娘出嫁成少奶奶后万事不愁。”
她们说:“少奶奶她若不听话要作哑装聋。”
她们说:“围起来的后院将会是她的樊笼。”
风园只觉得自己像泡在寒冷的溪水里,她脱力地靠在方天星的身上,耳边是整条长街的阿嫂的声音。
【黄昏最危险】。
“黄昏……最危险……”
方天星见风园的反应过于强烈,也想起老松叔说的黄昏,她抬头看着被火烧云笼罩得透不出一丝光线的天,急忙向东罗喊道:“快走!”
东罗抬手想要夹起风园就跑,然而走了没几步,短暂的黄昏过去,暧昧的天色降了下来。
早上还穿着红色衣服上的队伍此时穿着白色的丧服,他们吹奏着悲恸彻天的唢呐声,他们举着招魂幡,他们抬着空棺材,突然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他们的面具变成极深的红色,左边是哭脸,右边是笑脸。
他们吹吹打打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身后原本喜庆的红瞬间变成阴森灵异的白。
他们滴滴答答,他们一路向着祠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