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希从剧烈的失重感中醒来,他猛地睁开双眼,看着木制的房顶,喉咙还不住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方天星是最先注意到他的醒来,她第一个冲过去,就看到夏希双眼无神挣扎着要起来的身影。
“夏希。”
夏希听着熟悉的嗓音,他抬眼看去,方天星赫然站在他的面前,在她的身后还有风园和金旷。他呆滞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
“原来真的是梦。”
他笑得虚假,极其夸张,他笑得前俯后仰,笑倒在床上,他蜷缩着身体,笑得眼泪直流。
“你们没死,真好。”他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惨白的脸色经他这么一笑,显得更加诡异。
“喂,你……”金旷看他这么疯魔,想要出声喝止,但被方天星阻止了。
她和风园表情凝重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狂笑,看着他狂哭,她们能理解他的痛苦,所以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接受现实,彻底醒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夏希终于平静了,他扯开身上的被子,步伐踉踉跄跄地要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喃喃着:“我还有任务,我还有任务。”
方天星见状,立刻向前扶住他问:“你有什么任务?”
夏希眼神呆愣愣的,他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地和他们说:“我要去找周怀城,我要去杀了东罗。”
“你在说什么?”金旷看他简直疯了,不耐烦地开口。
夏希木讷的视线转移到金旷的脸上,意外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他说:“不要惊动别人,我要悄悄地做。”
方天星配合地问他:“那你要怎么做?”
“我要……”夏希想了想,“我要去找周怀城,让他调动人手去找……东罗村的旧址,然后我要跑到东罗山的山顶,我要找一块花田,它的西南方有一条河流。在那里,埋着一张愿望纸。”
“我要烧掉愿望纸,”他说,“我要杀死东罗。”
“她叫我帮她,她说她只能找到我了。”
夏希说完,像是整个人从浑浑噩噩当中清醒过来,他甩开方天星的搀扶,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边走边喊道:“周怀城!出来!我们要去杀了山神,我夏希要去杀了山……”
神。
夏希冷不防地感受到后脑一股钝痛,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直到“嘭”地一声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砖上。
他睁着眼,大脑传递着让他笑的滑稽指令,可是他的身体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再次被击倒的事实。
方天星沉静地看着举起花瓶的风园,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金旷。
“你在这里看着他。”方天星说。
金旷不明所以:“那你们去哪?”
方天星沉默了一下,语气冷静地回答他:“去杀东罗。”
金旷震惊地看着她们,他先是下意识地想发笑,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刚刚还胡言乱语的白痴,又指了指面容肃穆的风园和方天星,接着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笑容僵硬了下来,但仍旧想维持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小丑。
“你们说真的?”他难以置信地问。
方天星点了点头。
他不死心地追问:“他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方天星叹了口气,她伸手扯下金旷别在腰带上的军刀,藏在自己的口袋里,随即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金旷还想问,可当他看到风园通红的双眼时,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就是尽头。
不对。
他跑到门边朝她们大喊:“你们就不再想想办法吗!喂,你们感情不是……”
方天星的脚步顿了顿,她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着,却始终没有回头。她头也不回地走,她要头也不回地走。
周怀城听到方天星的汇报后,没有作过多的思考就拨了一批人跟着他们一起去东罗村的旧址。
虽然东罗村被一场洪水冲散了,但通过第三个邪域的定位,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地锁定到了现在的位置。
周怀城和方天星走在最前面,风园紧随他们其后,并用手中的松木棍感应山神的存在。当她指引着大家揍向一条蜿蜒的山路时,和她们印象里的繁荣淳朴截然不同的画面从所有人的眼前铺陈开来。
这是乱石嶙峋的荒地。
这是断壁残垣的战场。
这不是她们熟悉的家。
方天星的心沉了下去,所有村民的家都被冲散,地上遍布着鸟类的残肢和羽毛,腥臭味从各个地洞散发出来,像一个巨大的坟场。
风园握了握她的手,继续引导着大家往一处不算太高的山头走去。
山头的植被历经风霜,早已变成光秃秃的一片。按照东罗的说法,他们下意识地往山头最高处走,然而一眼望去,上面连一朵花都没有,更遑论一条富有生命力的溪流。
“你们确定是这里吗?”周怀城怀疑地盯着她们。
方天星看向风园,在第三股风吹过来前,后者终于睁开眼,指了指山腰的一个地方。那是一片平地,还有一块还算郁郁葱葱的草地。
那是洪水和岁月对山神最后的一丝眷顾。
风园领着众人一起走过去,还没走到附近,就听到了潺潺的溪流声。很奇怪,明明周围没有溪流,却能清晰地听到它们跃动、敲击石头的声音。
风园闭眼聆听了一会儿,发现溪流就在自己的西南方,她睁眼,低头向下看,脚边有一朵生命力旺盛的小花。
“就是这里。”她说。
周怀城立刻命手下开展挖土工作,但他本人却拉着方天星和风园躲得远远的。他既相信风园的能力,却又畏惧她利用自己的能力做出和他意愿相违背的事情。
所幸,他的怀疑没有持续很久,一张愿望纸很快被挖掘出来。
那是一张陈旧的愿望纸,上面无论是愿望还是笔迹都稚嫩得可以。
周怀城喜笑颜开,他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快步地往土坑那边走。然而,一把锋利的军刀不期然地停在他的脖子边。
霎那间,所有手下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枪,精准地对着方天星的手。
周怀城临危不惧地问:“你这是要和枪比快吗,方大小姐?”
方天星摇摇头:“不是。我想亲手了结她。”
周怀城没有预料到这个回答,他探究的目光扫了她一遍又一遍,最后问了句:“为什么?”
方天星说:“因为她杀了我哥哥。”
周怀城不置可否,但暗地里让手下都把枪放下。他指腹微微抵住刀刃,挪开了军刀。
“如果你要耍心机,我的枪一定会比你的刀快。到时候,你的小朋友也不保了。”
方天星回头看去,风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个手下用枪挟持住。她的目光一凛,但在风园的注视下,又变得坚毅。
“好。”她答应了。
周怀城满意地笑着,将手中的打火机交到她的手上,并推了她一把。
方天星步履缓慢地走到土坑前,看到深不足二十厘米的坑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愿望纸。她蹲在土坑边,不觉地落下一滴泪。
——
“天星,你要帮我。”
东罗突然出现在厢房里,着实把方天星和风园吓了一跳。但当她们冷静下来看她时,风园居然是第一个跑上去握住东罗的人。
风园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她的伤口,大朵大朵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流下来,她颤抖着问东罗疼不疼。
东罗说不疼。
“你说要我帮你,是要帮什么?”
“杀了我。”
“什么?!”方天星愕然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风园问她:“你还没死,你现在在哪里?我可以把你藏起来,然后再仔细部署。”
东罗摇摇头,拒绝了风园的提议:“我不藏起来,我要去死。”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是你们一早就商量好的啊,”东罗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杀了我是最好的时机。来不及了,你们帮帮我。”
风园没有回答。
厢房里一时变得很安静,东罗期盼地看着她们,时间无声地流走。
沉默了很久以后,方天星问她:“怎么做?”
东罗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东罗走后,风园问她,为什么要答应,她还恨东罗吗?
方天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她想起了当初坐在道观里听着弑神计划的自己,想起了歇斯底里要回去徐惠兰身边的方天河,她想到了很多,她最后想到了东罗。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就是被大家唾弃,被大家嫌恶,被大家说我是个邪神。这就是死。”
“你不在意吗?”
“可是我不死,会害更多的人啊。死就死了,你们好好活着就好了嘛。”
——
方天星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她连拿愿望纸都拿了三四次还拿得起来。周怀城见她这样,走向前亲自点燃了愿望纸。
这张埋藏许久的,充满了希冀的纸张瞬间被火舌吞噬。
火咬得很紧,很快,一下子就要咬到了方天星的手。高温的侵袭让她疼痛不已,但她还是舍不得放手。
“我也许会变成一只虫子。”
“也许我没有来世了。”
“但是我醒得太早了,也醒得太晚了。”
这时一阵劲风刮来,将燃烧中的愿望纸毫不留情地卷到半空。纸屑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还沾染着微弱的火光,看上去像一片片形状各异的枫叶,最终湮灭在空中。
——
“本是蜉蝣命,岂可撼大树。
修仙先修魔,修魔先修人。
人心深如海,善恶难分明。”
方天星推开云蓬道长小院的门,恰逢一片红枫飘落下来。她顺着枫叶看去,看到道长和夏希正盘腿坐在树下。
“一朝得气运,却坠世俗情。”
云蓬道长说完,回头看向一身尘埃的方天星和风园,他淡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后离开了小院。
夏希披着道袍,听到她们前来的脚步声,也回头看去。
就这么一眼,却像隔了一万年。
他问:“是你们谁杀了她?”
方天星说:“是我。”
夏希淡淡地眨了眨眼,随后笑了。
第二本书《一桩蔷薇色的命案》即将在9月25日上线~请大家多多捧场,多多预收~
文案:
1994年老旧的丽嘉小区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
死者被割伤手腕躺在浴缸边,现场有第二个人的血迹,但由于当时的刑侦技术不够完善,这桩案子成了悬案。
时隔30年,名叫御景豪庭的高档小区同样发生了一桩命案。
死者同样割伤手腕躺在浴缸边,然而和30年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第二个人的血迹。
有的,只是一封遗书。
警察赵忠为面对眼前熟悉的场景,锐利的眼神落在眼前哭泣的女人身上。
“你好,我是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察赵忠为,也是负责30年前你父亲被害一案的人。你对我应该还有印象吧,邵薇小姐?”
邵薇故作惊讶:“是吗?不记得了。”
——
靳芳容最喜欢剪指甲,她把剪下来的指甲整整齐齐地放在铺开的纸巾上。
她说,这些弯弯的指甲就像淡黄色的月亮。
她要把月亮收起来。
然而在几年后,她看着尖锐地、扎进自己脚心的“月亮”,只是一言不发地将它们从地上捡起,然后扔进垃圾桶。
她又说,垃圾就应该回到垃圾桶里。
——
食用指南:
1.1994和2024的案子双线交叉进行,前期年代变化有点混乱,年代改变会写在卷标。
2.知性律师(邵薇)VS 敏锐半退休警察(赵忠为)
3.女主cp非男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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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山神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