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有个洗拖把装水的水龙头,冬天时冷的要命,洗个手能塞到口袋里半天回不过暖。
温知戴着口罩,自己把头发又扎了一遍后,身上仍乱七八糟的,蓝白色的校衣和蓝色裤子上都是灰和几个被踹的灰色脚印。
温知在她奶过来时自己紧急形象管理时发现了。
这会这栋三楼没什么人,三楼器具室,一片安静,她却迟迟地又为陈陆年看着她而偷偷搓了下自己衣服。
想哭的情绪又来了。
“哪里流血了吗?”
陈陆年看见了,帮她搓了下衣角,在温知面红耳赤里,陈陆年给她洗胳膊说。
温知:“没哪流血。”
胳膊上有石子划出的血痕,温知第一秒说不疼,然后就疼了。
她嘶了一声,阳台外阳光金灿灿,陈陆年低头更加小心地把她胳膊搓了搓,把她胳膊上镶嵌的沙石剔出去,从兜里拿出卫生纸给她擦干净。他兜里还有红霉素软膏。
温知惊讶问他哪来的。
他说经常放书包里的。
抹完了一条胳膊油晃晃。
温知说不用这么抹,他没听。
换一条胳膊。
温知要再开口时,陈陆年问:“你身上有淤青吗?”
温知看他。
陈陆年想看她又回避。
“为什么不回头告诉老师。”陈陆年故作寻常的问。
温知牙关咬了咬。本岁月静好又没事了的脸上出现执拗,温知还是努力保持平静:“我觉得我回头叫人来不及,而且不在学校。”
她说一个很冷漠的现象:“周围都有人,周围都不来帮。”
陈陆年:“……”
“你下次可以带个手机出门,或者等她们欺负完了,你去问那个女生怎么回事,你俩一起找老师。”
温知:“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上?”
陈陆年:“……”
“不,该上你不也上了吗?”陈陆年难得喉咙哽住,不想跟她说了,低头给她洗胳膊。
温知:“可我要觉得他们会打我我不该上,觉得我应该回头赶紧跑几层楼去找老师,为什么我要看到别人被扇几耳光?我跟你们一块在班上声讨。我就不该看到这些。可不是这样,不是看别人被打了几耳光我转个弯再来,雪山崩了我问怎么阻止雪崩。太假了。”
温知说:“这算什么事。”
陈陆年:“……”
“有人上我就不上了,没人上我上的,我觉得人不能,至少不该这样。”温知眼圈红红,面孔严肃问他:“如果我被人欺负了你也不上吗。”
她心里有个理想国,她理想国里就不是这种事。
这其实是个不对等公式。陈陆年瞬间想说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被人打了我拿命跟人拼。
……这天陈陆年或许还要谢谢温知,让他真了解了她在他心里什么现状,陈陆年沉默里,她眼泪框在眼眶里忍着望他。
陈陆年从没见过这种这么傻的傻逼,忍不住给她擦了点眼泪,说没事,就是不希望你这么打,下次遇到这事打电话把他和蒋明call来,让他俩打。
温知哭着笑说这两有什么区别?你俩男的打她们好看?
陈陆年:“我俩比你打的好看。”
温知用两只手抹眼泪里。
陈陆年:“她们又打不过我俩。”
温知噗的一声。
后知后觉打架真该他俩上。
陈陆年哄她,反把自己哄好了。
带她下去的时候发现课上一小半了。
楼下是各班老师大嗓门。
陈陆年犹豫了一下,拉她在楼上待会,温知意会。
在楼上随便聊天里,陈陆年问她事情经过。
温知把自己说的多少牛逼。
从回家开始说,说到她们去办公室,温知有点停不下来,她不确定自己发挥的好不好了,她反刍,尤其在办公室里跟她奶和班主任那些对话。她一句话反复说两遍,两小时都不够她唠的。
她抱着破烂作业,固执己见,脑回路和别人不同,也有不符合她行为的世俗担心,像刚出社会的反复问家长这事对不对。世界容错率很大,在她这很小。她复述里十句觉得自己有五句有毛病。
嫌自己没发挥好。
她几个小时都很难受。
这事装没事最好,蒋明也忍到晚上晚自习放学来找她,一见面。
温知跟蒋明说今天来龙去脉,在一个角落把她奶怎么来的怎么走的都说了。
她现在怕回去。
不敢面对。
她晚上都没回去吃。
陈陆年在后面戳几次蒋明,蒋明频频偷偷回头看陈陆年……最终脑回路一致的说了跟陈陆年一样的话,你应该回头找我俩给你打啊。
温知:“……”
“你俩好意思。”
打完一场架,感觉她脸和身形都瘪下去了。
“那怎么不好意思呢?”蒋明心里很骇,面上不显,“我俩救人呢,又不是救坏人,坏人分男女吗?”
温知:“……”
“你打就不好看了。你跟她们打不是扯头花吗。”蒋明说。
温知:“……”
在一通插科打诨里,蒋明在跟她分开前到底语重心长:“你现在出名了。学校好多混子都不敢惹你了……”
他心说怎么这么牛逼的事儿一件一件。
蒋明:“遇到你都退避三舍,你现在只有我俩了,你这下真成孤勇者了宝。”
温知冷不防抽气一声。
蒋明:“还有江,江瑶。”
温知:“……”
回去路上,蒋明跟陈陆年咂舌温知……
他是真没想到温知这样牛。她原来在他们想象中的她的人设外,秩序外。
……猝不及防地上了,一打三,比他们不可控多了。
温知回家。
她奶在床沿上坐着,看不出情绪地看她。
温知像被一根木棒敲麻木了的背着书包,在门口注视了会她。恍惚自己进来了。
实际动都没动。
奶奶问:“你不进来?”
温知进来。
温知偶尔六点多不回来吃饭,温知七点不回来她就能自己吃了。于是温知没解释。
她奶起身拿她睡衣,帮她收拾毛巾内衣,让她洗澡。
猝然道:“奶奶觉得你很勇敢,像你爸小时候一定要照顾别人,可你有时也要照顾你自己,你被欺负了你爸爸和奶奶也心疼——”
她说一半时温知就皱了脸。
老人没发现的继续:“下次奶奶希望你遇不到这事,遇到了你打电话让老师上,让奶奶上。”
温知胳膊捂住半张脸。克制自己没迅速大颗大颗的流眼泪。
洗澡前老人拍拍温知上下,说她这衣服难洗,以后要是遇到找她事的一定要告诉家长老师警察,你自己被欺负了你要自己不说我就揍你。
第二天,老郭拉她出去讲话。
霸凌的转学了,做错事都要有惩罚,才会有更多人不会做。
他鼓励所有同学遭受欺凌都要站出来,嘴巴长着就是吃饭学习以及会说,不要害怕。
温知感觉全世界都在维护她。
温知救的那个女孩叫陈亦,第三节课的时候托人给她递纸条,请她中午吃饭。
面对面肿成猪脸等饭时。
陈亦禁不住掉眼泪,低头抠着桌上一块残缺,低声说出她被欺负的真实原因:她们说她太丑。不配得到幸福,她微信里小时候照片被她们拿出来各种p图,她如果告诉老师了,她那些照片就会被发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她一直忍着的缘故是觉得她受不了过去的自己,她也想那时的自己很丑,那么丑为什么要发到朋友圈里。有一段时间,直到昨天之前她脑海里都冒出别人抨击她以前照片的画面,那些照片围绕在她脑海,经常经常整夜都挥散不去。
尽管她有时也想,这都是她以前以前,引以为傲的照片。她爸妈都说她很好看,她那些照片很可爱。趴在玩偶上和玩偶合照,很快乐,她爸妈出去打工,她是留守少年,这些是她幸福象征。
从来不该是黑历史。
说着说着陈亦哭出声音,鼻涕眼泪止不住。
温知陪她吃着泪流满面的煲仔饭,陈亦说我骨子里有想过反抗,但是没反抗。行动和大脑总是不一致,今天和明天也不一样。你没出现时我都不知道我就算说了这些,报复她们也不会有什么事。
“很多人让我知道我早就该反抗,很多时候我自己才能救我自己,我自己救我自己了,你们才会帮我。”
“可你的出现,”陈亦哽咽难抑,“非常感谢,你是我英雄,在我没救我自己时救我,跟那些雪中送炭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