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啊——!?”我跪在天台的地上,跪在翘着二郎腿坐在废弃桌子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举着看书的美艳少年面前。
我看着他,他长得真好看,笑的那么贱,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为什么是我呢?
我穿着夏季校服,短袖,胳膊上缠着纱布,包裹着烧伤。
少年不耐地皱眉,啧一声,放下《加缪合集》,“你不爽就去死好吗?”
“痛苦的底端是自杀,快乐的方式是无上限的。懂吗?”
少年加重皱眉和不耐烦,嫌弃和无语说:“想不明白就去死,难过就去死!”
他双手扶着桌子,双腿往前蹬,双脚与地面撞击。他的鞋子是AJ,脚底板很舒服的那种材质,所以发出的声音是柔软的声音。
他留下一句话:“想来想去的烦不烦。谁让你痛苦就弄死他行吗?还想被拯救?谁鸟你啊?”
他嘲笑的声音余留在天台门口,下一秒就是铁门被重重砸闭,似乎在说他的不理解,不清楚。
少年叫盛玧,是……我抬头喘息感觉心脏被重力攥紧,往地球重心拽,要死的疼。
是东兴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是个疯子,是个傻比。
但是此刻,我不得不同意他说的话。
我是郑州市第一初中初二一班的学生,是初二年级的第一名。他是第二。
开学第一天,我一班,他二班。我很惊讶他没有找关系待在一班。一年级共有十个班级,第一名在一班,第二名在二班,以此类推。
盛玧长得好看,我很普通。他爱笑,我面瘫。他**,我孤单。
班主任在班级门口点名,先维持秩序,点完名字之后一个一个排队。我站在一班门口,是第一个。他站在二班门口是第一个。
我们互相注意到了对方,对视一眼。他朝我笑。
盛玧长得很白,气质清新爽朗,头发长长的,在空气里,被分子玩弄,根根青丝被玩成卷。他很正常的笑起来,大大的眼睛眯起来,嘴角也上扬,发出空洞的笑声。
这是他作为交际花的笑容。
对我,当然是眼角弯弯,嘴角弯弯,丝毫没有笑意。
我转头,他也转头。
他双手插兜,我规规矩矩。我们同时迈进教室,我们中间就像有面镜子一样。
第一次考试,我们说上话。
“田汀芳。”我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移到他的脸上,有些人的存在让我不得不承认,命运是如此的差距大。
不过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他含笑低头,“你的存在让我空余出来了很多时间可以看课外书和学兴趣。”他举起《漫长的告别》。
“是吗。可以的话能借一借你的课外书吗。”我们只对视一眼后便看起了各自的书。
我的父亲是工人,我的母亲在早餐店打工。很平凡的家庭。
正如他所说的,我拼尽全力得来的第一名是他赏给我的。可是我学到的是我的,他学到的是他的。
他让我觉得有点烦,像晚上一点围着亮光的台灯转的蚊子,然后被我一巴掌拍死在桌子上。
吵死了。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他的存在只是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存在富人,存在聪明人,存在不需要努力就能成功的人,存在好看的人,存在疯子,存在更美丽的风景。
但是初一下学期,一切发生变化的事端:我的父亲突然回家了。
他被晒得黢黑,像颗碳,有碳的黑色,有碳的粗糙皮肤,还有碳那死寂的灵魂。
妈妈和他说话,被我听到了。
房间并不隔音。
“老板不发工资。我和几个工友准备去要钱。你和小芳在家待着。”他说话间喉头聚着痰,呼吸沉重。
妈妈担忧地问了几声,爸爸安慰她。
他们说话很小声,但是被我听到了。
学习可以帮助我集中精力,锻炼怎么集中精力——我睁着眼睛,瞪着高中数学课本上的x和y,调齐所有的感官聆听一墙之隔后他们小声地交谈。
笔被我捏在手里,可恶的蚊子还在我的面前。
我掏出花露水,绕着桌子喷一圈,水珠凝聚在空中,掉落。给了我休息的时间,蚊子的翅膀被湿气绊住,我挪起拳头,将它砸死在桌子上。
手在桌边刮刮,刮掉扁掉的蚊子尸体——蚊子,mosquito,和血,blood。
继续专心做题。
专心的状态很舒服,我只会安排几张卷子,而不会规定时间。
做晚了,活该,太笨了。
两个星期之后,我的父亲被一群工人送回来。回来的是他的尸体。
他掉楼摔死了。那得多疼啊。
我平地摔跤都很疼。我们一起去买东西,我拎一袋子走在前面,他拎两个袋子走在后面,还嘱咐我说要小心,别摔了。
小时候总是摔倒,粗糙的沙砾擦破皮肤,沙子尘土混在浓泞的血肉里,双氧水喷一下,全身的肌肉都被拉紧,牙齿紧咬,那种往心脏侵犯的感觉叫疼吗?好像伤口被撕裂了更大。
一下又一下。
另一条腿,也是相同的三下。
妈妈在旁边,担忧地抱住我说:“——呼吸——”
我好像溺毙的人被人压迫心脏压出肺里占位置的空气,终于空气进入肺里,氧气在血管里奔走相告。
我满脸流水,最后看了一眼被摔成不成人形的父亲的……尸体?这就是尸体吗?
我扶着墙离开,不知道在哪呆着了。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家里,躺在床上,周围安静漆黑,月亮很亮。我没有找妈妈和爸爸。
他们很忙,对。我不能打扰。即使爸爸死了,我也帮不上妈妈忙。
我继续做题,学习,背诵《春江花月夜》。
农民工们的愤怒到达了顶端,在老家为我父亲举办葬礼时商讨好要继续寻求法律的帮助。
下葬那天,我趁着吃饭午休去参加了我父亲的葬礼。
可是我刚到达葬礼现场,于此同时,一辆压路机失控蹍了过来,遗像,灵牌?还是灵位?燃着的香,还有妈妈,都被压在圈圈,重重的机器下面。
那天很干燥,荡起黄土,可是我清晰地看到红色的血从机器下挤出来,像挤牛奶一样。
有人吆喝:“他妈压到人了,快你妈把机器挪开。”
棺材被撞飞,尸体骨碌碌滚出来,染着黄土,好像裹了黄豆粉的糍粑,一个臭一个香。
压路机被移开,妈妈又被蹍了一遍,更像一摊肉饼。
我戴着眼镜,看的一清二楚,哈哈哈哈。
“快快快,把小孩拉走,被看见了。”
我被人推着离开,我朝后扭头看到妈妈的头骨被碾碎,脸皮被碾成面皮一样松弛,眼珠子被挤爆,青丝混白发,染着血,混着碎肉。
我跪趴在地上吐了,早上的食物早就被消化完了,全是绿黑绿黑的苦水。
我笑着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
妈妈说让我好好学习,等中午下课了再出来,我说好。
但是现在,妈妈……你在哪?
我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整个家找了一遍,为什么没有你的声音?
你死掉了。我亲眼看到的。
好恶心。我又吐了。
后来的几个月,我都会做梦,关于妈妈和爸爸。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们分别死掉,因为我们都很忙。一个要出门打工好几个月,一个要早起去擀面包包子炸油条,一个要上学。
晚餐是肉馅的包子和油条,还有二次加热的豆浆。
自此之后,我的晚餐再也不是肉包子和油条,和二次加热的豆浆。
暑假,我在姨妈家过。姨妈的孩子太笨了,分明比我大还要我负责教他数学。看来在她家安静呆着是有要求的。
我的手挠另一条胳膊,盯着我的姨妈发呆,看了一会,松手开始吃饭。没人给我夹菜,夹肉。
只有“今天他学的怎么样啊?乖不乖啊?你得负责看着他点,别让他太顽皮了。”
我一晚上没睡觉,一直挠胳膊,想事情。我需要回到家继续安静的学习,就需要姨妈放手,对我放松警惕,那我就要乖乖教他儿子学习甚至更多,我才能花我妈的钱买教材。
法律是瞎子,因为控制他的人是个瞎子。
两个月之后,他儿子数学成绩依旧没有提上来,但至少养成了好的学习习惯,知道学英语了。
我去求她,发现她竟然是个好人,让我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不管考不考上高中都不会管我。
让我自己办一个孤儿证,这样至少能拿一些补偿?
我获得了自由。今年十四岁,从村里走到县里,回到家里,洗校服,准备明天开学。
开学的早晨,我出现在厕所的镜子面前,戴着眼镜,穿着校服,双肩仿佛被人拍上,镜子里好像出现了妈妈的影子。
她依旧在笑,音容宛在我耳畔回响。
我笑起来,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终于回来了吗?我等你好久了。”
“我要去学了。”像任何一天一样。
多亏了姨妈的儿子,要初三了却花了一个暑假温习初一初二的内容,让我也对这些知识更熟悉了,开学考试很快就过了。
我离开考场的时候,抬头看到了蔚蓝的天空,想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我觉得我的脑子里的琴弦断了,大脑迸发鸣潮,耳鸣一阵。
哈哈,老天,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的吧?
成为孤儿也是有利于我吗?
然后我把座右铭改了,随便换了一个:贵在坚持。
“嘿,田汀芳,你的父母死了,终于,你的春天枯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