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江来总觉得她和祝冬青之间多了点什么。
好像在原本的距离上前进了半步,但是也仅仅只是半步,除了这半步之外,再难寸进。这样的距离让她既安心又抓狂,安心的是她很满足这样的距离,抓狂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渴望这样的距离更加贴近。
这样矛盾的情绪直到一个电话的到来才得以破局。她的好父亲,消失了大半年之后又进局子蹲着了,她得去帮那个死老头收拾残局。上次进去还是赌场和车行被查抄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刚上初中。母亲家里因为这件事要求两人在父亲出狱之后离了婚,她开始跟着父亲生活。
这次嘛,这个老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去搞传销,被人给一锅端了,那边留了一堆烂摊子正等着她去收拾呢。
有这样的爹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她一边将家当收拾妥帖,一边向宋老大请辞,连夜离开了重庆。因为时间太过紧迫,那天她敲了隔壁的房门也没见祝冬青出来,又去了店铺看了眼没见到人。只得写了张纸条塞到祝冬青家的门缝便匆匆离去。
大意是告诉祝冬青她有事需要出去一段时间。
她也不知道这样类似于报备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时间太过紧迫,她来不及细想便这么做了,而后前去给死老头收拾烂摊子。
老头的原话是让她过去保释几个人出来,有几个是退伍的军人被人骗来当保安的,也有工厂下岗的会计在里面管理资金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那个地方只进不出,不让人随便出去,也不让人随便进来,算是不知情的人。只用缴纳些保释金就可以出来,但那个死老头还让她给人找工作。
她早八百年没在那一带呆过了,这些年一直蜗居在重庆那个小县城,哪有门路帮他那些人安排工作。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得过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老头在电话里安慰她事情大部分都安排好了,就差她过去办点小事。如果不是看这个老家伙已经半截入土,她真的要和这个老小子掰扯掰扯到底他是她老子,还是她是他老子。这几年出了事都是她去给他擦屁股,除了让她自由生长以外,这个老东西就没干过什么当爹该干的事。
以前心血来潮要养狗,养了一半就跑去开烧烤店,最后让她去跟那些恶犬呆了大半年。还没把一身狗味晾干,烧烤店又丢给她自己跑去捣腾古玩……如此种种事情,不胜枚举。可以说她那一身千奇百怪的本事都是拜这个不靠谱的老爹所赐。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谁知道这个死老头又把自己折腾进局子蹲着了。
等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还有一瞬恍惚,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至于她会用上回来这个词嘛,母亲在这边可不就是回来吗。自从跟着老爹离开之后这些年也去过很多地方,最后落叶归根回了重庆,但却是一次也没来看过母亲。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父母离婚那年,母亲就改嫁了连同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起随了另一个人姓。母亲这边重男轻女是出了名的,当年她选择跟着父亲也有着这方面的原因。如果她跟着母亲,那母亲就不好改嫁了。虽然父亲有些不着四六不靠谱,但是他没有这些忌讳,她跟着父亲也不过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总比留在母亲身边好。
如今百战归来,倒是有些唏嘘不已。
毕竟算起来,她也是快三十的年纪了。只是空有年纪,没有报复和本事,不过在人间凑数罢了。
不过这次回来,她也没有去看母亲的打算。半辈子都没有联系过的人,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是不要再去打扰比较好。
江来马不停蹄去将那些人保释出来,中间得空去看望了一下半年不见的父亲,脾气都是消了不少,就是脸色不好看。她在重庆待得好好地,突然被这个老家伙叫到广东忙前忙后,是个人心情都不会太好。
这些年来她不会过问这个老家伙在干什么,她干什么这个老家伙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毕竟算起来她身边的人可都是老家伙的眼线,能不知道吗?有心为之的话,或许这个老家伙连祝冬青母子都知道了。
不过两人的默契都是不去过多管辖对方的事,她也不怕他知道。如果这个老家伙还想她帮忙收拾烂摊子,就没有脸面对她指手画脚。
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老头子让她抽空去一趟浙江,他在那边的故人那里定了一套家具,让她给她母亲送过去。当年母亲改嫁的时候他答应了给她准备家具,但是他那时候穷得叮当响。跟江来两个一个馒头都要掰成两顿吃。现在才能送出迟来的嫁妆。
老头说这个请求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但从他把这件事放在最后说出来足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江来得了命,将人安顿好又赶往浙江。
这边她也是呆过一段时间的,以前父亲在这边开过一段时间杂货铺。隔壁就是木工世家,做家具是出了名的,木花的香气很好闻。那是一段很难忘的时光,父母新别离她无人看管,在堕落中沉沦,鼻尖萦绕的都是木头的香气。
家具是定制的,做好了有一段时间,她见到了故人——中学时期的同桌,也是木匠世家的传人:简梦。
不过就如同和母亲失联的这些年一样,这个老同学她也觉得很陌生了,能认出来大概是因为她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当时的表情很呆,和记忆中的几乎一样。
记忆中的那个人喜欢穿白色的碎花裙子,独来独往,性格有些怯懦和木讷。两人会有交集完全是班主任的原因。那时候的她可是老师眼中出了名的问题学生,而简梦的成绩很好,名列前茅。
为了让她烂泥上墙,老师便给她指派了一个监督人,也就是简梦。不过简梦跟了她一学期也没能让她上墙,只是让她一次性买的五百个游戏币没有用完最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搬迁中不知道落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好久不见。”江来笑了笑,“我来取家具,江天明半年前订的。”
简梦自从喊出了江来的名字之后,好像还在因为见到老同学而出神,直到江来开了口才回过神,扯出一个笑容来说:“好久不见。家具做好有段时间了,我带你去看看,验验货?”后面那个问句倒是显得有些迟疑,还带着点希冀。
“也好。”
在简梦的带领下,两人穿过弄堂到了后院的一间工作室,里面有很多做了一般的家具。但是简梦的脚步并没有停留,而是直直带着江来到了地下室,里面都是成品。
木质家具为了延长寿命最后一步是上蜡和抛光,这样的过程需要在封闭的地方,所以往往这一步要在地下室进行的。
简梦将人带到地下室,给江来示意了一下便没再往前,意思是让江来自己去看。老式家具里面添彩的最普遍的通用样式便是八仙过海,江老头没例外,不过以那个老东西的性格,龙凤呈祥怕也是不愿意送给母亲的,能送嫁妆已经是很难得了。
江来也不太明白,以前老头捣腾古玩的时候让她学,她看得实在头疼,也没怎么研究。买东西都是看眼缘听天由命,根本就是个门外汉。虽然听多了明白了一些通过木质密度纹理来判断,但是也就一点点皮毛,根本做不得准。就看着花纹样式圆润对称,看起来舒坦。
不过这东西从浙江运到广东也不是个简单事,还有待商榷。
江来随便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回过神去找简梦的人影。简梦没在,她沿着楼梯走上去,看见人站在院里抽烟。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烟头亮着红,烟灰刚点过。身边有云雾,莫名有点美感,像是带着仙气。
“小的时候穿白色碎花裙,长大了穿白色绣花旗袍,倒是显得相得益彰。连着点着的烟都成了仙气了。”
“这么多年不见,口才倒是长了许多。”
两人相视一笑,江来走过去,找简梦借了火。简梦对于江来会抽烟这种事好像不意外,熟稔地拿了根烟出来就着自己手中的烟点了递给的江来。烟入口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好像认识祝冬青之后,她已经很少抽烟了。但此时此刻,烟气已经入了肺腑,倒是不难受,只是难免想祝冬青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看见她留下的纸条。
“以前倒是没想到你有朝一日会好这一口,木木。以前小小乖乖的一个人,现在都这么大了。”
“搞设计创造的,总得有个发泄口。喝酒会手抖,就只有这口了。”这么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烟,倒不是女士香烟。
江来看了眼手中的烟,不高不低的牌子,没什么花哨的。不置可否点点头,寒暄完了也该聊正事了。她结了尾款让简梦将这套家具送到老爷子给她的那个地址。
等到敲定完细节已经月上梢头。
“有几年没来过了吧?一起去吃个饭,让我尽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