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们几个。”班主任坐在办公室的凳子上,手指一一点着几个人的脸,她接着说:“微机课玩扑克?你说你们得多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主任直接在监控记录里把你们打牌的画面照下来发我手机里了。”
班主任把手机递到几人面前,让他们传着看里面的几张照片。
好巧不巧。
第一张。
周淮川偷看才嘉尧的牌面。
第二张。
才嘉尧偷看周淮川的牌面。
第三张。
徐宁玥看着他俩偷笑。
第四张。
乔程杰抬眼偷看他俩,撅嘴。
才嘉尧看完照片之后,就扫了周淮川一眼。
周淮川扯扯嘴角,笑。
班主任接着说:“主任让我围绕你们几个开个主题班会,今天最后一节是班会课。”
说完,她顿了顿,扭头看着才嘉尧淡定的样子,心底咂舌。
这孩子早上还说要窜座位。
结果现在就被带跑偏了。
班主任又扫了眼周淮川。
得。
同样淡定。
班主任再看看乔程杰,他抖得跟加了电动小马达一样,抿着唇低头看地面。要是班主任没看见乔程杰在刚开始咋咋唬唬的那两个画面啊,真就觉得他是个无辜的小可怜了。
而徐宁玥呢,她在那里掐着手指头算自己总共出去了几张牌。
总之,这几个人,就乔程杰一个人怕班主任。
“行了,回去写检讨吧。”
说完,班主任就摆摆手,示意他们几个出去。
班主任算了算,还有五天考试,新桌椅到之前,考试成绩刚好就下来了。
到时候,她就看看,这几个神仙都考多少分,再决定要不要给他们干脆安排到班级的四个墙角里当“阵眼”,自此遥遥相望。
—
“我靠啊,才嘉尧,你是不是被吓着了,我告诉你啊,你别害怕,这种场合,只要心如止水,保持淡定就好了。”乔程杰拍拍才嘉尧的肩膀,说:“你别怕啊,哥哥我在这儿呢。”
才嘉尧瞥了他一眼,说:“乔程杰,刚才班主任说话的时候,你抖的频率和发动机引擎一样。”
乔程杰怔在原地。
周淮川看了眼,也插话说:“我还以为你要变异成发动机了呢,能成为下一个FDJ man。”
“FDJ man是啥意思?”徐宁玥问。
才嘉尧接的话:“发动机男人,缩写和英文。”
周淮川看才嘉尧一眼,扬起嘴角。
徐宁玥爆发出一阵笑。
几人之中,只有乔程杰是呆愣着的。
乔程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直在抖。
在他印象里,他一直都很淡定啊。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乔程杰才缓过神,边挥着手臂,边小跑着追上几人,嘴里还喊着:“诶,检讨咋办啊!我最不会写检讨了!你们谁能帮帮乔小少爷啊!”
可惜,没人搭话。
走廊里窗户透过阳光,稀稀落落地照耀在几人之中,他们的影子斑驳着交织。
“才嘉尧,你是不是第一次写检讨啊。”徐宁玥陡然开口问。
才嘉尧应了一声:“不是。”
“你之前写过检讨?”徐宁玥有些惊讶,毕竟才嘉尧看着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好学生形象,端端正正,不似是犯过事的。
她本想借着那句话来点出来周淮川经常写检讨,让他俩互相帮助帮助,她好心安理得的磕cp。
可事实证明,徐宁玥没那么幸运。
乔程杰也有些愕然,他问:“小才同学啊,你在外面还被罚过检讨?我记得你小学时候可是一直都老老实实的,从来不犯事。”
才嘉尧淡淡地说:“长大了,路子就野了。”
周淮川轻笑了一声。
周淮川双手插兜,悠悠来一句:“是挺野。”
才嘉尧不吭声,不想再从周淮川嘴里听见“别勉强”这三个字。
可乔程杰却说——
“才嘉尧啊,是不是戳着你伤心事了?你是不是为爱冲了次锋,和别的男生打起来了?”乔程杰蹙着眉头,“小才啊,你不用说得这么轻松,我们都理解你,真的,你别勉强。”
你别勉强。
才嘉尧的步子快了一些,和乔程杰拉开一段距离。
周淮川看得清楚,他乐得在后面看热闹。
但此时,他也意识到,才嘉尧估计是对“别勉强”这三个字特别敏感。
怎么。
之前那个女生嫌弃他不行。
让他别勉强?
周淮川扫视了下才嘉尧的背影。
懂了。
男人的尊严被戳痛了。
周淮川不知道抱着什么心理,他也悠悠来了句:“新同学,就是啊,你别勉强,我们都在你身后保护你呢。”
才嘉尧的脚步慢了些。
才嘉尧扭头看周淮川,看他嘴角的笑。才嘉尧觉得,周淮川绝对是故意的,他每次说“别勉强”那三个字都像是不怀好意。
周淮川回视才嘉尧,嘴角弧度不变。
才嘉尧皮笑肉不笑,说:“你也别勉强,扑克牌loser。”
周淮川耸耸肩。
得。
果然男人的尊严不容挑战。
看来那小子真是不行。
周淮川扭头看窗外树枝上的绿叶。
或许,才嘉尧头上曾经因为不行而有过那个颜色呢。
周淮川恶趣味地想。
乔程杰自认为贴心的话还在继续。
“小才啊,实在不行,你就说出来,让哥好好安慰安慰你,帮你解开心结。”
“那女生怎么会看不上你,然后选择别人呢?你小子的脸也不差啊,条件相当优越了。”
乔程杰摸摸下巴,开始思考,过了两秒,他迟疑着说:“才嘉尧,咱们同龄的大部分女生都喜欢拽的,她是不是觉得你不够拽啊,所以才没直接选你?”
徐宁玥踢他一脚,说:“你放屁,我就不喜欢拽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乔程杰问。
徐宁玥脱口而出:“硬汉啊,多man。”
乔程杰若有所思。
他拍拍才嘉尧的肩膀,说:“才嘉尧,不够硬也不是你的错,真的。”
才嘉尧:“…….”
徐宁玥:“……你这…涉及到我不该听的领域了吧。”
周淮川在一旁没忍住笑。
男人的尊严被踩到脚底下了。
周淮川承认,他看得很爽。
一个刚来就打算窜走的新同学,周淮川可不认为对方有多喜欢自己,所以他看热闹也看得毫不愧疚。
才嘉尧给了乔程杰一脚。
这一脚刚好就踹在乔程杰的裤腿上,不重不轻,但留下个灰脚印。
乔程杰挨了踹,却不躲不避,面露怜悯,自认为是临世的悲悯菩萨。
才嘉尧也不容易。
乔程杰心里想。
才嘉尧喉结滑动了下,才翕动嘴唇,说:“乔程杰,你猜什么呢。”
乔程杰连忙捂住嘴,声音含糊着从手后面传过来:“不猜了,不猜了,我的错。”
才嘉尧啧了一声,才解释:“我爸罚我写检讨,我没在学校挨过罚。”
顿了顿,才嘉尧接着说:“而且,我没喜欢的女生,一个也没有,从始至终。”
乔程杰确是一副“你随便说,反正我不会再开口来伤你的心”的样子。
才嘉尧就知道,乔程杰这脑子里是认定他自己瞎掰烂造的那个“事实”了。
才嘉尧闭嘴,也不打算接着说。
周淮川这时候拍了拍乔程杰的后脑勺,不疾不徐地说:“检讨想好怎么写了吗?”
这么一说,乔程杰的注意力立马回到检讨本身上面去,他又开始愁眉苦脸地哀怨。
才嘉尧看了周淮川一眼。
发现对方对他做了个口型。
“解释者loser。”
才嘉尧别开眼。
他根本没打算彻底解释清楚,乔程杰是什么脑筋他清楚。
至于周淮川说的那句话。
无所谓。
loser就loser。
周淮川不也是个扑克牌loser。
他俩半斤八两。
—
“周淮川,你先来?”班主任抱着臂站在讲台上,她朝着周淮川扬扬下巴,在班会课上课铃声第二次响起时,说出这句话。
“东哥。”周淮川喊了她一声,抬手点点才嘉尧,说:“让新同学先来吧,不能让人家等着。”
他这话说得还有两分客气。
班主任干脆地说:“来吧,周淮川,别贫,你先过来吧,打个样,不行看稿子,诚信检讨,两千字打底。”
周淮川上台之前下意识地看了才嘉尧一眼,发现对方正低头看着手里的题,压根儿没理他方才那句话。
真是好学生。
怪不得要窜座位。
他们这一片闹市容不下他。
周淮川缓步走上讲台,站得端正。
“同学们好。”周淮川以此扬声开始。
班级里的同学都仰着头看他,准备听听他能说出来个什么新鲜词,只有才嘉尧仍低头看题,乍一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淮川把视线落在教室最后面的墙壁上。
他开始检讨。
“今天微机课,我,周淮川,和三名其他同学一起打扑克牌,情况非常恶劣,在才嘉尧同学最先以潇洒利落的纸牌技巧赢得第一名后,我为了能像才嘉尧同学一样潇洒自在,而选择了接二连三地在桌子上扔出一张张纸牌,甚至故作潇洒,让徐宁玥和乔程杰两位同学找不到出牌的机会,而对他们造成心理创伤。”
“当然,他们也有毛病….问题,他们不应该打牌,但我觉得,我的错误最大,是我盲目地听从了乔程杰同学召唤我打扑克牌的声音,是我在徐宁玥同学姗姗来迟来凑桌的那几秒,没能及时脱身,是我在才嘉尧同学利落出牌想让我心甘情愿认输时,我却仍然模仿其出牌手法,坚持装潇洒。”
听到这。
才嘉尧抬头看周淮川。
周淮川却根本不看他。
才嘉尧就紧盯着周淮川,身子向后靠了靠,一只手拿起桌面上他写了两个小时的三千字检讨。才嘉尧觉得,这检讨不如不写。
周淮川说那话都能好意思说出口,他又何必认认真真地去琢磨怎么凑字来让检讨听着更诚心。
才嘉尧拿起笔,在检讨书上写上几个大字。
【废稿,不够装。】
在乔程杰和徐宁玥此起彼伏的低骂声中,周淮川的检讨还在继续。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答应乔程杰同学接二连三的玩纸牌邀约,不应该在徐宁玥同学的叫好声中沦陷进去,不应该盲目追逐才嘉尧同学玩纸牌时的耍帅行为,老师和同学们,我周淮川,在纸牌游戏中迷失了自我,迷失了对正确道德底线的判断,而导致我只求潇洒,不管其他,失去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
“我诚心认错,我的诚是天地共鉴。”
周淮川的尾音上扬,听着没几分心诚,反而是带着两分随意。似是随口说的两句场面话。
才嘉尧在检讨书上又写了句话。
【嘴上说诚心,就是真诚心。】
才嘉尧故意把那字写得大得占了整张检讨的背面空白处,他就把那检讨摊开着放在桌面上,让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和周围人的视线接触。
唯独周淮川没低眼看一下才嘉尧的桌面。
周淮川的检讨说得不长不短,剩下的都是些套话,同学们随便在网上搜索个检讨模版,就能看见全部内容。不过五分钟,周淮川就把这一长串话念叨完。
“东哥,说完了。”周淮川说。
班主任忙着写教案,也没怎么仔细听,摆摆手,就让他下去了。
“下一个吧。”
乔程杰刚站起身,打算上去,就被才嘉尧拦住了路。
只见,才嘉尧站到讲台上,和周淮川方才站的位置丝毫不差。他也站得板正,眼睛看着班级后面的墙壁,像是刻意模仿周淮川的站姿。
周淮川回到座位上,一眼就看见才嘉尧桌面上的检讨书上写的大字。但他就扫了一眼,便靠到椅子上,但等着才嘉尧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周淮川拿起了笔。
“同学们好。”才嘉尧也以这句作为开始。
“今天微机课,我,才嘉尧,犯了个特别严重的错误,直到现在我陡然想起,还觉得心底一颤,不明白从小到大清清白白,老实本分的自己怎么会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周淮川听着,勾起了嘴角。
“纸牌游戏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一项特别神秘的游戏,我从小到大能接触到纸牌的时候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我都会主动躲避想要落在纸牌上的视线,因为我知道那是不正确的,是有违我的道德底线的,可今天,我去打破了我的底线,做了十分错误的一件事。”
“在周淮川同学的带领下,我亲手触摸了纸牌,并且在他三两句点拨下,我就义无反顾地开始钻研纸牌的技巧,一心想要打出一手漂亮的牌来给我的师傅周淮川看一看,好让其能够满意,不负他的教导。”
“但没成想,被抓了个正着后,周淮川同学直接将过错都推给我们三个,或许,他也意识到,我们一起打牌就是误入歧途,我们相互让对方更深地进入歧途之中,但说实话,周淮川同学的言语也会让我感到一丝失望,相信乔程杰和徐宁玥同学也是一样的心情吧,但请两位也不要太过伤心,毕竟人世间许多人都是彼此的过路人,周淮川同学或许就是这样想的。”
乔程杰没忍住,在后面不重不轻地给了周淮川一拳,嘴里低声骂:“周淮川你小子,真是气死我了,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徐宁玥还显得淡定,她抱着臂,瞥了两人一眼,声音悠悠地传来,她说:“乔程杰你生气干什么,周淮川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才知道,这哥们最爱抛友弃友。”
周淮川回头看他们俩一眼,说:“才同学给你俩灌**汤了?”
乔程杰咬紧牙关,说:“你俩半斤对八两!”
周淮川回过头,在检讨书上写。
【演讲不错,够鼓动人心,予以鼓励。】
才嘉尧的检讨最后做了个总结。
“大家的错误都是共同的,都是同样严重的,但周淮川同学的话语实在令人心寒,因此,我也在思考,周淮川同学的道德底线究竟在何方,其在推卸责任之时,是否具备与人诚心交友的资格,是否为自己的话语感到心痛,我不明白,私下,我或许会向周淮川同学请教这个问题,以解我心中的那些疑惑。”
“我诚心发问,我的诚是天地共鉴。”
才嘉尧演讲结束。
班主任听见了最后一句,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班里的学生,怎么一个个都笑呵的笑着。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俩人肯定有谁偷摸加内容了。
思此,班主任也不忙着写教案了,她放下笔,身子向后一靠,她扬扬下巴,示意乔程杰先上来。
乔程杰的脸却突然垮下来。
乔程杰看了眼手里改得密密麻麻的检讨书,欲哭无泪。
妈啊。
他都把检讨书改成声讨周淮川和才嘉尧的版本了,怎么东哥开始认真听了?
徐宁玥噗嗤得笑了一声。
还好她留了一手,没立刻改稿。
乔程杰脑子里疯狂搜索演讲稿的最初版本,脑袋里已经成了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乔程杰的脸彻底垮下来。
苍天不公啊。
乔程杰在讲台上面的演讲磕磕巴巴,实现一直在下面搜索,寻求帮助。
但无奈,徐宁玥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予帮助。
而才嘉尧和周淮川正在检讨书上对峙,看都没看他一眼。
检讨书上的字已经写满一页。
第一句是周淮川方才的点评。
第二句是才嘉尧的。
【口头奖励不过是虚伪的言语。】
周淮川。
【人不虚伪就成。】
才嘉尧。
【人也虚伪。】
周淮川。
【你也不差。】
才嘉尧。
【总有人想要依靠着让别人变得坏,来洗白自己,是吧。】
周淮川。
【有些人足够坏了,不需要再变坏了。】
才嘉尧,
【自欺欺人。】
之后,便没了下句。
两人都抱着臂,紧盯着讲台上方。
徐宁玥检讨的时候就盯着他俩看。
一样的姿势。
一样的表情。
一样的狗。
靠。
她的cp是不是要成真了。
妈啊,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