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量悖论 第22章 流浪狗

“滴滴——”

尖锐的车喇叭声突然传来。

才嘉尧抬眸，便见董林程开着车重新驶回来，不偏不倚地停在才嘉尧身侧不远处，而董林程打开车门，探出头，表情冷淡却又格外严肃地喊了声：“才嘉尧，上车。”

说完，董林程还盯了周淮川两秒，而后，他见才嘉尧仍没有动作，便接着喊：“才主任找你，才嘉尧，上车。”

听此，才嘉尧才抿了下唇，简单说了句：“周淮川，我走了。”又对着身后三个人点点头、摆了下手，他才踱步走向汽车的位置。

上了车，董林程没急着启动汽车，而是把手机递给才嘉尧。

才嘉尧垂眸看。

【才主任：知道了，六个月后我可能会去你那里看一眼，到时候保持联系，不要像这次一样了。】

才嘉尧把手机重新递回去。

“告诉他我知道了就好。”

董林程扫了眼手机，接过，锁屏后把手机放进衣服侧兜里，而后，他翕动嘴唇，声音很低很沉地说：“周淮川和你很熟吗，你们靠得很近。”

董林程的眸子紧盯着才嘉尧，话里意味深长。

这类似不久之前董林程问过的问题。

但才嘉尧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嗯，很熟。”

董林程盯着才嘉尧的视线暗了几分，以不符合他以往的沉稳的表情，微弯着眼，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他家庭情况不太好，说不准会影响你呢。”

才嘉尧淡淡地说：“不会。”

董林程嗯了一声，再次将手机拿出来，这次，他锁屏后低头摆弄了半晌。

汽车迟迟没有开走。

周淮川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眸底有些许模糊的情绪。

徐宁玥看着周淮川眺望的背影，凑上前，说了句：“咋？望妻石？”

周淮川侧眸瞥她一眼，笑了下，夜幕下，他半张脸埋在阴影之中，那笑显得有些半真半假。

“没，望望小同学。”

说完，周淮川便走开。

徐宁玥左看看右看看。

“乔程杰！快拉着林尚然走啊！”

“大半夜的！大街上都没人了！”

“诶诶！来啦！”

乔程杰高举一只手臂，喊着应声，拽着有些别扭却又面无表情的林尚然，一步一颠地往前跑。

车里。

才嘉尧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眨了下眼，动作很慢。

“还不走吗？”才嘉尧问。

董林程此刻才抬头，说：“我会告诉才主任的。”

“………..”

良久的沉默。

董林程是才家人吗。

不。

董林程和才嘉尧有血缘关系吗。

不。

董林程很关心才嘉尧吗。

不。

可他偏偏要把这样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告诉才父。

才嘉尧难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他说：“我爸当年一定对你很好。”

董林程没什么表情，他理了下袖角的褶皱，说：“才主任在医院里做什么事都很尽心尽力，没有人会比他更热爱医学，作为他的儿子……也作为他寄予期望的儿子，你更应该理解他，不是吗？”

才嘉尧当真是没什么话好讲。

理解。

他该如何理解。

他爸在医院尽心尽力。

所以董林程现在打算尽心尽力地把他的一切事项都详细清楚地汇报给他爸，是吗。

“怎么，你更想继承他的衣钵，当他的接班人？是吗，董叔叔。”才嘉尧扭过脸，看着窗外，嘴里吐出个陌生而更显刺耳的称呼。

才嘉尧本就对董林程不是很有好感，因着董林程和他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像是也在试图束缚住他，并且是以一种看似平常轻松，实则大部分他们认为必要的地方都已经被安排妥帖的方式。

董林程却毫不在意才嘉尧话里隐含的意味。

一个孩子而已。

董林程微微向后靠，让自己的后背紧贴在座椅靠背上，他稍微紧绷着身体，如同回忆着什么一般，眼眸望着车窗外一片虚无的空气，他轻声说：“才嘉尧，疯子的基因是有可能遗传的，疯病是一种慢性疾病，它随时都会来，很少有人敢去用自己的人生和一个有疯病的患者去换幸福。”

“…….而且，才嘉尧，一个医生最大的耻辱就是教导出来一个自甘堕落的病人。”董林程说到这里，笑了一声。

“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吗。”才嘉尧问。

“董林程，董叔叔，你的话，很莫名其妙，上下甚至很不连贯。”

才嘉尧这辈子能释放出来的讥讽意味，都安在这句话里了。

董林程不置可否，他仍是那副模样，但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他说：“别叫我叔叔，我刚刚三十一岁而已，没必要。”

顿了顿，董林程接着说：“周淮川他妈有疯病，嗯，本来挺好的，没什么大碍，但是后来和他爸结婚了，他爸那人……”

董林程侧眸看才嘉尧，说：“子肖父，才嘉尧，周淮川那人说不准也有个执拗偏激的性子。”

“说完了吗。”才嘉尧作势要下车，“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们只是同学，以后遇见我和别人走得近了些，你还要一个个地拆穿他们所有人的过往吗以及家庭吗。”

才嘉尧面上有了愠色。

董林程这些话，就算他是以平静严肃的口吻说出来，但才嘉尧仍觉得这些字句太过轻佻荒谬。

董林程见他这样，便将手搭上方向盘，说：“走吧，送你回家。”

话刚落，董林程便一脚踩下油门，汽车在道路上扬起尘灰，终于驶走。

“对了，当年才主任走的时候没带我走，是因为他认为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医生是不合格的医生，没办法完全付出自己的一切去医治病人。”

“你猜猜我的心理疾病是什么。”

董林程等了半晌也没能等到才嘉尧开口，余光里觑了眼，便见才嘉尧正沉着脸，不禁在心中感叹了句。

还是年轻好。

情绪都在脸上。

董林程自顾自地说：“总之，喜欢这个情感的寄托体是可以随时改变的，或许是变成另一个人，或许是变成另一个性别。”

“事情我没告诉才主任，嗯，没必要，下车吧。”董林程踩下刹车，汽车缓缓停在小区单元门的前方。

才嘉尧下车后，直接关上车门，未留下一句话，便上了楼。

进了家门。

才嘉尧便看见漆黑的客厅里还未点灯，沙发上却有一束光亮。

是他的手机。

才嘉尧脱下鞋，走过去，垂眸看。

微信好友申请。

电话未接来电。

短信消息提醒。

周淮川。

都是周淮川发来的。

才嘉尧先点进去微信。

【川子：我是周淮川，通过一下。】

【川子：董林程不是个靠谱的人，他替你爸教训你了？有走狗那味儿了。】

【川子：你还没回来？还不通过申请？被拐走了？】

才嘉尧一眼扫过这三句话。

通过申请。

再到通讯录。

才嘉尧存下周淮川的手机号。

备注…….

高中同学周淮川。

删除。

周淮川。

保存。

再到短信。

看一眼内容。

【周淮川：再过十分钟，你不回来，我就报警。】

微信骤然传来提示音。

【川子：回来了。】

【川子：行。】

才嘉尧选择回复微信。

【独白：嗯，有事吗……】

打完字，才嘉尧又删除。

有事吗。

显得有些冷漠。

周淮川方才那些信息……应该是在关心他。

思酌片刻，才嘉尧才打字。

【独白：嗯，你到家了吗？】

礼尚往来，恰到好处。

可这条信息，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才嘉尧看了两眼聊天框，仍是他那条消息在最底端。

才嘉尧从书包里拿出来练习册，摊开，放在书桌上，他打开一盏小夜灯。

房间里，只有这盏夜灯亮着。

才嘉尧莫名想起了周淮川躺在书房里时，只有手机手电筒作陪的模样。

看着…..很可怜。

像小时候才嘉尧经常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些流浪狗。

儿时才嘉尧天真懵懂，还会指着那些狗问他爸能不能收养它们，可他爸只会一次又一次地用最冷静客观的语言来告诉他流浪狗身上的寄生虫以及隐藏病害。

后来才嘉尧学聪明了。

他问他妈。

他妈也喜欢猫猫狗狗的，看着那流浪狗可怜，倒是真就答应让才嘉尧捡一只回去，还主动把那流浪狗送到宠物医院去，先收拾干净，才带回家。

可是第二天。

那条狗就没了。

嗯，他爸扔走的。

他爸拧着眉头说狗脏，病菌防不胜防。

后来呢，冬天的时候，才嘉尧偶然间又遇见那条狗了，就在街角，那只狗趴在路灯下面，漆黑的小巷子里，只有那一盏稍微完好的路灯能给予那条狗一些光亮。

它看见才嘉尧时候，不再摇着尾巴上前，而是迟钝地发出哀鸣的呜咽声。

很可怜。

可才嘉尧仍在庆幸那时候没有下很大的雪，他可以偷偷地给那条狗下下来一件他不穿的棉衣服，围成一个简陋的能够取暖的狗窝，让它勉强过活。

可第二天。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狗冻死了。

在只有一束光的黑暗里。

思绪回笼，才嘉尧忍不住扯扯嘴角，露出个很小的弧度。

现在。

董林程在车里的嘱咐以及暗示，就像是他爸在他儿时永不休止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冷漠字句。

他们都在告诉他要去远离。

成年人自诩已经懂得人间百态、知晓人世冷暖，可他们当真记下了冷暖的字眼应如何平衡吗，他们的字句太过冰冷以致才嘉尧将这一切听在耳朵里甚至有些麻木，他们还记得暖吗。

不。

他们不记得。

他们只晓得理智地远离冷，而非用温热的身躯去捂出暖。

才嘉尧敛下眸子，去看书页上的物理定义。

【动量守恒定律：一个系统不受外力或所受外力之和为零，这个系统的总动量保持不变，这个结论叫做动量守恒定律。】

【研究的对象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物体组成的系统，而满足动量守恒的物理过程常常是物体间相互作用的短暂时间内发生的。】

【例如：弹性碰撞——碰撞结束后，形变全部消失，碰撞前后系统的总动量相等，总动能不变。】

短暂时间内的相互作用。

碰撞。

动量守恒。

才嘉尧如今心里装着事，他看什么都若有若无地往那方面上靠。

他爸和董林程的想法不就是这样吗。

冷与暖相撞时，冷与暖必定是守恒的，暖永远不会捂热了冷，冷也必将凉了暖，他们中和碰撞时，冷暖便是守恒的。

轻易靠近冷的暖，必将被伤害，被剥夺它本拥有的炽热。

他们坚信世界的整体是不变的，是温着的，是不冷不暖的。

但前提是，你不要去轻易靠近他们眼中的冷。

否则，从整体上看，冷暖依旧守恒，这世界仍是温着的，但从个体上看，你的暖早已被冷剥夺了去。

儿时，才嘉尧他爸告诉他要远离流浪狗。

现在，董林程告诉他要远离周淮川。

物理上动量守恒。

但现实中，该有动量悖论。

才嘉尧深吸了口气。

无人的夜里，他在思索着困住他的问题。

他的黑夜里，也只有一束光。

微弱的光。

“嗡——”

手机震动了一声。

才嘉尧的视线扫过去。

屏幕亮着。

【川子：回家了。】

才嘉尧盯着那三个字，没动。

过了十分钟。

过了二十分钟。

“嗡——”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屏幕再次亮起。

【乔程杰：小才同学啊，在吗在吗！】

【乔程杰：速回消息！】

【乔程杰：快快快！】

之后，乔程杰便开始发表情包刷屏，手机震动着响个不停。

才嘉尧拿起手机，回了句。

【独白：嗯，怎么了。】

那边秒回。

【乔程杰：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是吧，能让周淮川上你家去住一晚上吗，我家今天实在是不行，我亲戚家的小孩儿过来玩，我没办法让周淮川过来住，但是吧，周淮川那玩意儿他不省心，你说他流落街头吧，估计也不可能直接睡大街，但是大概率会直接去网吧包宿。】

【乔程杰：他一个大男人，我也不怕他在网吧遇到个什么猥琐色狼，但是我心思着你这里有现成的住处，他没必要去网吧闻二手烟，找罪受啊。（周淮川不抽烟，闻不了烟味）】

看到这句，才嘉尧没忍住回。

【独白：嗯：我家只有我自己。】

【独白：而且，他抽烟，我知道。】

那头的乔程杰霎时一惊。

靠。

周淮川这家伙怎么不想着点维持一个三好男人的形象，连抽烟这个臭毛病都暴露了。

【乔程杰：哦，那你当括号里的是我瞎说的梦话。】

【乔程杰：对了，周淮川他没问你吗？】

【乔程杰：不对，周淮川他在你面前肯定要维持个有家的安稳可靠男人的形象，应该不会主动跟你说，但是小才同学啊，他只是你的小娇妻而已，这形象没必要，所以我替他问了，哦，对了，我把你家地址发给他了，我骗他说我搬家了。】

【乔程杰：希望你们度过一个美好又漫长的夜晚，注意腰。（徐宁玥给我和林尚然科普了，我不想学，她硬要教我们，说什么未雨绸缪，我也不想说这些奇怪的话，但我想关爱一下你俩的夜晚健康，over ）】

才嘉尧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良久。

周淮川。

小娇妻。

才嘉尧有些想笑，但那嘴角刚要扬起的弧度又堪堪停住。

周淮川不是他的小娇妻。

他不是gay。

他不需要小娇妻。

【独白：我和周淮川之间没什么。】

乔程杰仍是秒回。

却发过来一串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乔程杰：懂了，亲过爱过睡过，但彼此之间什么都没有过。（受徐宁玥指导后能够自己编顺口溜的高级版本乔程杰发来的消息）】

才嘉尧把和乔程杰的聊天框从页面内删除。

眼不见心不烦。

才嘉尧写了两道物理大题，便听见了敲门声。

“叩叩——”

“咔嚓。”

才嘉尧开门，对上周淮川的脸。

“乔程杰，你怎么搬家——”

周淮川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待看清才嘉尧的脸，他未说出口的剩下半句话彻底被咽进了肚子里，眸底有着清晰可见的愕然。

“才嘉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