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量悖论 第11章 助攻

又一个周五。

才嘉尧准时到达辅导班。

但老师似是有事情在忙，晚来了几分。

才嘉尧就站在辅导班门口，抬眼看天。

天很黑，看不出什么，但才嘉尧看了很久。

过了五分钟，老师没来。

过了十分钟，老师没来。

过了半小时，老师仍然没来。

才嘉尧背上书包，他没有手机，也没办法问个究竟，便打算回家。

但在他步子刚踏出去那一刻，就见着辅导班门口驶来一辆车，董林程打开车门，从驾驶位上下来。

“老师突发心脏病，今天来不了了，我来接你。”董林程淡声说，话里没什么情绪。

才嘉尧嗯了一声，便在董林程的示意下准备上车，但刚打开车门，才嘉尧余光里便见车灯照耀的光影里有一抹亮白色校服的衣角。

才嘉尧下意识地侧眸去看。

只见，周淮川手里拎着个装了几罐啤酒的塑料袋，衣领稍显凌乱，额边的碎发被风吹起几缕，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这里。

才嘉尧收回视线，却在坐进车里后，看见站在车旁的董林程陡然把车门关上，自己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周淮川身旁，嘴唇翕动，似是在交谈些什么，但内容大致是没什么感情温度的，两人表情都很冷漠。

车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才嘉尧在车里看着他们，眼睛眨动很慢。

董林程瞥了车内的才嘉尧一眼，便移开，从工整的西装裤兜里掏出盒空了大半的烟，他抖出一根，用手指夹着叼进嘴里，而后给周淮川的方向递了一根。

周淮川抬眼看着董林程的眼底，没接。

“还有事吗？”周淮川问。

“没了，要走就走吧。”董林程收回烟盒，自顾自地点燃嘴里叼着的烟，他低垂着眼，缓和了些许冷漠，但等着周淮川刚抬步的那一刻，他吐了口烟，迷蒙着半张脸，陡然开口问：“坐在车里那小孩，跟你是同学吧。”

周淮川脚步没停。

董林程也不介意，而是转身透过汽车前窗看向车内正在侧头看窗外的才嘉尧。

董林程微微扬高声音，不咸不淡地提醒说：“你爸的身体早晚会垮下来，就他那种心理状态，如果没了那人，根本活不过几年，而那个人的身体状态很差，前些天你爸领着她来看病了，那报告我扫了一眼，你也能猜着是个什么情况。”

董林程的话落了两分钟，他的烟早已燃尽，身后一直没有传来回应的声响，他便知晓，周淮川早就走了，那话或许都没听全。

夜风吹过，吹散了董林程身上大半烟味。

小孩也长大了。

但还是个小孩。

现在还能记起他刚实习的时候呢。

周淮川他爸好像是他亲自接受的第一个病人吧。

董林程嘴里的烟味有些浓。

他怎么也开始回忆过去了。

没必要。

董林程坐上了驾驶座。

往才嘉尧家的方向开车时，他速度不快，在车内寂静一片中主动开口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可以。”才嘉尧说。

“嗯，那就行。”

董林程说完这句，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董林程又问：“身体怎么样，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很健康，不需要。”才嘉尧说。

安静重新来袭。

董林程没什么话好讲了，此刻，他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看了眼才嘉尧的脸，开口说：“你和周淮川是同学？”

才嘉尧回答的速度明显慢了，他喉咙里的声音一顿，想不通怎么突然说到这人，过了两秒他才应：“是。”

董林程没吭声。

等着才嘉尧眼见着汽车要驶进自家小区时，董林程倏地将汽车停住，就停在路边。

才嘉尧看他，想问怎么了，但想想，直接把手摸上车门，打算就在这里下车。

他拿手电筒了，没什么关系。

可董林程突然出声，说：“离周淮川远一些，才主任不会希望你和这样的人多加接触。”

才嘉尧下意识问：“他怎么了？”

董林程抿唇，他眉峰微蹙着，说：“才主任接待过很多病人，有些病人，他治愈了，所以更清楚那些病人的恶疾有多让人难以忍受。”

“周淮川得病了？”才嘉尧问。

董林程摇摇头，说：“他没病。”

而后，董林程踩下油门，这次，车速明显加快，转眼间，便到了才嘉尧家的楼道门口。

才嘉尧觉得这话莫名其妙。

陡然间。

董林程的电话响起。

董林程看了眼手机屏幕，是才主任。

才嘉尧也看清，他直接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翌日清晨。

早读声朗朗。

下早读，才嘉尧拿着桌子上空了的矿泉水瓶，扔到了走廊的公共垃圾桶里。

刚直起身，才嘉尧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那个，才嘉尧。”

才嘉尧停在原地，不想回头。

又是乔程杰。

这次说不准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乔程杰直接走上前，拍了下才嘉尧的肩膀，满脸神秘地说：“诶，才嘉尧，你猜猜咱们今天下午的心理讲座，旁边挨着的班级是哪个？”

才嘉尧直接答：“不知道。”

乔程杰哎了一声，一拍手，眉飞色舞地说：“你看，这不就等着我给你解惑答疑呢吗，咱们下午啊———”

乔程杰故意拉长音，等着才嘉尧追问。

但才嘉尧干脆往后退了一步，大有一副把舞台都留给乔程杰的模样，根本不应声，就等着听乔程杰嘴里都冒出来个什么鬼话。

乔程杰干脆凑近两步，把胳膊搭到才嘉尧的肩膀上，一副好哥们的模样，笑着说：“才嘉尧啊，咱下午心理讲座，旁边就坐着漂亮学姐的班级，你说巧不巧诶，兄弟，这次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乔程杰一直认为才嘉尧百般推脱是因着周淮川次次都在旁边听着，而才嘉尧小时候就脸皮薄，他可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想当然地认为才嘉尧的那几句话都是开脱的推辞。

看，现在周淮川不在这附近，而他乔小少爷又积极热心，这次才嘉尧追爱那还有不成功的道理。

乔程杰心底连连为自己咂舌。

真是个积德的大好人啊。

够体贴。

但下一秒，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出现。

乔程杰倏地扭头去看。

发现是林尚然正面色无常地在饮水机旁接水，没什么表情，偶尔有阳光落在肩膀上，看着便是个普通的过路人，哪有半分“鬼鬼祟祟”的样子。

乔程杰没了疑心，收回视线。

才嘉尧却给他当头一棒，说：“乔程杰，实在不行，你多报两个补课班吧，你上次英语考试成绩全班垫底，我记得英语老师还说你下次成绩还是这种水准的话，就开着卡车把你运到英国学学语感，过两年再拉回来。”

乔程杰：“……..”

乔程杰：“不是，我帮你追爱呢，你说这个？”

才嘉尧：“卡车挺便宜的，英语老师买得起。”

乔程杰：“………”

乔程杰：“不是，才嘉尧，现在周淮川不在这附近，我特意视察了，你在怕什么。”

乔程杰脱口而出这一句。

此时，站在饮水机旁的林尚然水杯里的水已经有些许溢出来，沾落在手上，但他恍若没有察觉般，低垂着眼紧盯水杯外壁。

才嘉尧还继续戳乔程杰的伤口，他说：“乔程杰，英国环境也挺好的，待上两年，也就是七百三十天吃不着烤猪蹄、臭豆腐、烤串、麻辣鸭脖……了而已。”

乔程杰：“……..”

乔程杰最后愤恨跺脚，指着才嘉尧说：“才嘉尧，面对感情，你就是个注定让人失望的坏蛋，不要辜负我了！”

乔程杰扭头就走。

林尚然：“？”

林尚然：“！”

林尚然也扭头就走。

林尚然回了班级，他坐立难安。

林尚然看了眼身旁正懒散地低头看卷子的人，他嚅嗫了下嘴唇，但又闭上。

“周——”这话刚起个头，林尚然又闭嘴。

过了两秒。

“周——”

这话又只起个开头。

“周——”

“什么事？”

如此往复三两次，周淮川也注意到林尚然。

林尚然却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最前面的才嘉尧，又闭上嘴巴。

周淮川接着看卷子。

“周——”林尚然又开口，又停住。

周淮川扭头，侧眸，“什么事？”

“没——”

“有事就说。”

周淮川直接打断林尚然想要搪塞的话。

“呃……”林尚然紧锁眉头，他又瞥了眼乔程杰坐在座位上显得气急的背影，抿抿唇，说：“周淮川，你知道吗。”

周淮川问：“知道什么？”

林尚然看着周淮川紧盯着他的眼，陡然躲闪了下视线，显得有些心虚。

可，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林尚然吸了口气，憋了两秒，明明是平常模样，却看着有些许严肃。

他说：“周淮川，你知道咱们班级里有一个人想要撬走他朋友的恋人吗，而且还理直气壮。”

周淮川对这种八卦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给面子地问：“谁？”

林尚然却就此打住，他只是怜悯般看着周淮川，长叹一口气，看得周淮川觉得莫名其妙。

但周淮川收回视线那一瞬，注意到才嘉尧的背影，想到什么，他开口问：“你说才嘉尧？”

林尚然的呼吸一滞。

周淮川这是……..都知道？

林尚然之前没接触过同性恋者，他只在网络上了解过，但自己从来没和同性恋者真正如此靠近地接触过，所以他此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面上镇定，看不出端倪。

周淮川却轻描淡写：“没什么事，随他吧。”

周淮川又瞧着乔程杰的背影，看着还挺…..灵动的，估摸着是正因为能把他所谓的漂亮学姐介绍给才嘉尧而高兴呢吧。

周淮川又瞥了眼林尚然。

这小子消息够闭塞的。

到现在还以为那个学姐是他恋人呢。

他有个狗屁的恋人。

他没处过。

没什么兴趣。

林尚然呆滞木楞。

“…………”

他们。

是三个人的感情？

……….

周淮川怎么一副习以为常、无所谓的模样。

林尚然决定以后都闭嘴。

下午心理讲座。

才嘉尧直接坐到第三排，不近不远的位置，刚好不至于被最后一排的喧嚣打扰，也不至于在第一排被前面的扩音器震得耳朵发鸣。

而乔程杰，此刻他手里抱着个书包，在路过才嘉尧时，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喊才嘉尧的名字，但瞬间便把那话咽回肚子里去。

切。

不给才嘉尧介绍漂亮学姐了。

这家伙非要戳他伤口，气死个人。

乔程杰扭头就往后走，但没走两步，就被前面拥堵的人群止住了脚步，被迫后退。

退着退着，就到了才嘉尧身边。

乔程杰在余光里看了眼才嘉尧正襟危坐的模样，心底哼了一声。

正巧，他此时便捕捉到周淮川的身影，直接挥手喊：“诶，周淮川，这里呢！”

周淮川直接走过来。

才嘉尧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座位，往里面窜了几个空位，离着乔程杰站着的那条小道远了一些，看得乔程杰心底直骂才嘉尧就是个负心汉，心里根本没他这个朋友，居然还躲着他！

乔程杰扬起声音，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真是个坏得稀里糊涂、坏的没有边了的臭屁！”

这是他能想起来的最脏的话了。

全都用来讨伐负心汉。

而才·负心汉·嘉尧此时正抬眼看着前面演讲台，心无杂念地等着讲座开始。

说实话，在以前的学校里，压力大，学生情绪崩溃的有很多，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平均每两个月学校就要开一次心理讲座来疏导学生，而每次讲座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才嘉尧甚至能在听见每一句话的那一刻，就清晰地一字不差地说出来下一句。

所以才嘉尧对这个讲座也没什么期待的，只觉得些许无聊，连带着耳旁一群群学生交谈时的嘈杂声都变得恼人。

至于乔程杰那话，才嘉尧或许听见了，或许没听见。

“江念郁，你坐这里吧！”

才嘉尧听见本坐在自己身旁的男生笑着扬声说，话落，才嘉尧身边的位置上便换了个人坐。

才嘉尧也没特意侧眸去瞧，谁坐在他身旁都是一样的，没有交谈，一起听讲座而已。

但一直咬牙切齿地观察着才嘉尧的乔程杰此时却惊呼一声：“我靠！这小子运气绝了。”

听此，周淮川也顺着乔程杰的视线看过去。

哟。

凑成一对了。

周淮川收回视线。

乔程杰却干脆拽着周淮川一起坐过去，更干脆把周淮川往里一推，直接让他坐到才嘉尧的身旁。

靠。

才嘉尧这小子不是不需要他的助攻吗。

那他可就要助攻周淮川了。

乔程杰鼓着气。

才嘉尧闻到身旁有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很淡，又似乎夹杂着些许的烟草味，但那更像是错觉，学校里的烟草味只会在一些年长的老师的办公室门口才会闻到。

学生也有偷偷犯忌的，但都会收拾好身上的味道后，再拍拍身上的灰，重新回到阳光下面。

“干什么？”

才嘉尧听见周淮川的声音。

他怎么总是听见周淮川的声音，像是被绑定了一般。

才嘉尧垂眼，心底想。

才嘉尧下意识地想挪动身体，再窜位置，但瞬间顿住，因为他左手边的那个，似乎是个女生，他在余光里瞥见了马尾发。

才嘉尧没办法，又向周淮川那个方向窜了一些。总之，他至少认识周淮川，而且二人是同性，不需要避嫌，靠的近些没什么，顶多是心里有些别扭。

但那别扭感很浅，没什么所谓。

“诶呀，学姐！”

乔程杰的大嗓门穿过所有喧嚣，开辟出一条属于他的道理，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分明是故意这么喊的。

因着乔程杰下一句便是——

“江学姐，你快看看我啊，周淮川就坐在我身旁呢！”

周淮川：“………”

乔程杰特意看了才嘉尧一眼，又加大声音喊：“漂亮学姐啊——”

“周淮川在这儿呢！”

“诶，那个学生，你喊什么喊！”

站在前面的主任突然耳朵好使了，眼神犀利地望向这个方向，抬手指着乔程杰，严肃地问。

乔程杰立马极其顺畅地一扭头，手撑着膝盖，弯下身子看地面，嘴里还若无其事地嘟囔：“诶，今天这地板怎么这么亮呢。”

才嘉尧：“……….”

周淮川：“……….”

江念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