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 第8章 入学

慌乱的如同打架般的回祖宅仪式终于过去后（也确实打了一架），在东京的生活也逐渐接入正轨。没过几天，兄妹按着连家的安排各自入了学堂。连家的男子，在城中一位很有名望的老先生处学习。老先生姓黄，是从志学退下来的大学者，也是连老太的同僚旧友。不再志学执教以后，闲不下来的黄老先生便在家里教教自己的孙辈。连老太得知后，怎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硬要老友顺便也教下自己家的孩子。

至于为什么只有连家男子去，倒不是不让女孩子念书，只是在安国的上流社会有一种说法：女子读太多书会不容易嫁出去（也不知道是从哪流传开来的没有数据支持的传言）。这种对女子读书的轻蔑在开明大师那个年代还不是很明显，但仅仅过了两代，这种风向便越发流行。久而久之，贵族中便对女子读书之事颇不以为然了。毕竟，出席一些场合，聊诗文弹弦乐这些风雅的行为更容易让这些适婚女子谋得一个夫婿。

连家的姑娘们也不例外。但在连老太的坚持下，连家的女孩子还是会在家里学些基础的课程。经过两方的博弈，最终确定学习的科目只有诗文和佛理两样。看来，只有这两样才是在她们眼中适合女子学习的课程。

每天的课程只有上午半天，到了下午，长房和三房的姑娘还会根据自己的特长学些琴棋书画。

早上用过饭，小厮引着沁钰去了学堂。到时还没有人，沁钰挑了角落的地方坐下。过了一会，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姑娘，她们看到了沁钰，但就像没看到一样，围在那个上次领头姑娘的桌子旁叽叽喳喳地聊着天。经过了解，这位姑娘名叫连沁萏，是早前跟她二哥打架的那位长房公子的双胞胎妹妹，也是连家这一辈的长女。

先生来了，看到吵闹的学堂，催促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马上开始上课。”

注意到角落里的沁钰，先生点名：“新来的同学，不向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吗？”

沁钰得到授意，正准备站起答话，只听见一个声音：“先生莫怪，我这个妹妹乡野来的，不太懂礼数，早上来了也没跟我们说过话呢。”

“哦？真的？”见沁钰低头不答，先生捋捋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同为姊妹更应以礼相待。”说着，先生走到沁钰桌旁：“你的文墨呢？”

沁钰这才注意到，别人的桌上不知何时已摆上了纸墨砚台，沁钰嗫嚅：“没人告诉我要带这些···”

先生似乎很不满，摇摇头：“学生哪有不带文墨的！”教室一片安静，只听先生又说：“今日便算了，下次注意，先来拿你的课本罢。”

看着沁钰吃瘪地去先生教桌拿书，底下发出一阵嗤笑。

吃了哑巴亏，沁钰无比郁闷。但她记着母亲的教诲，不想跟她们起正面冲突。坐在课堂的角落一上午，无视大姐头偶尔的挑衅。比起这些，沁钰对老师的授课更感兴趣。虽然这位先生上课风格比较古板，主要是照本宣科。不过沁钰还是很认真地在听，她发现对于现阶段的自己，这些内容虽然不难理解，但还是有很多都没学过。

下午，沁钰有了空闲时间，准备去帮金载经找上次说过的书。上次他们约好，金载经回去后找些书给她，以后每月一日早上在城内的大慈恩寺换书。大慈恩寺是安朝国寺，就在志学旁。东京信佛之人有每月一日去寺庙礼佛的习惯，家里那天也不上课，所以不会有人怀疑。

有了上次的历险，沁钰对到佛堂的路印象深刻，好在离她住的地方很近，去也方便。过了矮桥，佛堂便出现在面前。之前匆匆忙忙，还没仔细看过这里，这次来才发现，原来佛堂前种着两畦白萼，在这僻静的宅院角落，颇有一番曲径通幽的意味。

佛堂此时无人，沁钰按照金载经说的，径直去了阁楼翻找。阁楼不大，但屋顶高耸，上去要先爬一段窄梯。

上去后，便看见沿着窄窄的屋墙是一排排很高的书架。放眼望去，各类型的书都有，以佛教类为主，还有些似乎是开明大师私人的藏书。金载经让沁钰专找手写体的书稿。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低矮的角落里找到一些。翻了翻，好像主要是开明大师的一些学记和游记，里面还夹杂着大量梵文。沁钰按排放顺序挑了六本，再多就拿不动了，用布包小心包好，带回了房间。

连方今日退勤稍晚了些，晚饭前，兄妹几人在一起说小话。

“黄老先生讲课好风趣，中间还会穿插一些跟课文有关的轶闻，好多听都没听过。” 沁苛说。

“你也别只听到有趣了，这里面是有智慧的，有些故事之间的内含关系你要听出来，不要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沁荃说。

“嗯嗯，大哥说的是。”沁苛敷衍道，一副不想听说教的样子教连忙转换话题：“不过啊，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真没觉得这东京城比钱塘强多少。就是咱们住的房子好了些。要说城里的繁华程度，街上的集市建筑、还有卖的东西，有的花样儿还没钱塘多呢，就是规矩多！前日燕姑姑还一直说咱们在钱塘受苦了，我是真没感觉到哪苦啊。他们是不是有点夜郎自大啊。”

沁钰一听哥哥这番缺心眼的发言，也被逗乐了：“行了，你这话跟我们说可以，在外面说又要伤害到有些人敏感的自尊心了。还想挨揍啊？”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哥哥，我有那么笨么？”

三人笑作一团。

其实这件事沁钰也发现了，这些京城的贵族似乎不太了解京城以外的生活。钱塘靠海，又与楚国接壤，商业发达，人口众多，甚至还有很多外国的商人在那里生活，论物产丰富绝对不输东京。无由的偏见，让沁钰又对这些人的认识更深了一些，看起来很有气势，其实很无知。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沁钰先收拾好第二天上课要用的文墨，忙完便拿出下午带回的书稿翻看。当时全集中精力在找，都没有仔细阅读，这会儿才发现，除了书记外，其中有一本是开明大师的日记。看内容，主要记载的是她年少时在印度游学的过程。文字轻松，不似其他几本那样艰深，倒是十分有趣。沁钰沉浸在其中，不经意就看到了夜深。

就这样过了几日，很快就到了初一，吃过早饭，沁钰收拾了个小包袱背着就准备出门。沁钰提前几天跟家里打了预备，说自己以后要信佛，每月一日都要去大慈恩寺拜佛。一家人都只当她发神经，没有理她。一看竟真的要去，彼时面面相觑。

还是连方先开口道：“你没出去逛过，小心迷路，让你大哥跟着吧。”

沁钰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认路很厉害的，路上问问人就行了。以前在钱塘从来没丢过。大哥念书那么忙，别麻烦他了。”

连方一想也是，正准备嘱咐沁钰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人已经不见了。

钱塘一霸不辱自己的光辉形象，虽然废了一些功夫，但仍顺利找到了大慈恩寺。不愧是安朝国寺，庙宇建筑金环华铺、丹青云气，香火十分旺盛。只是沁钰没心思欣赏，着急找到当时约定的地点。

当时金载经说在寺内的娑罗树下相见，沁钰没细想，这会反应过来，这里这么多树，娑罗树肯定也很多，她怎么知道哪些是娑罗树呢？！

于是她拉住路过的一个看起来面相很好的婆婆，问人家哪些树是娑罗树。结果人家跟看白痴一样，盯了她半晌，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说：“整个安朝只有一棵娑罗树。”

“嗯？什么意思？”沁钰不解。

“娑罗树是原产印度的树，当年开明大师盛举，从印度带回来一株树苗，如今整个安朝只有大慈恩寺有一棵。”婆婆解释完，继续用一种我家三岁伢都知道的表情看她。

沁钰尴尬的想死，原来对佛教常识的缺乏在这里会受到如此鄙视，只得连忙道谢然后飞快溜走。

果不其然，该死的（阿弥陀佛）娑罗树在众树中形态格外明显。

此时树下有一熟悉的身影正席地而坐着读书，少年聚精会神，微风拂起他的额发也毫不在意，只是引得一些路过的少女频频侧目。沁钰待走近了叫他：“载经哥哥。”

金载经看到她，露出标志性的柔和笑容起身道：“钰儿妹妹。这里可好找？”

沁钰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说呢！你怎么不告诉我这娑罗树简直是安朝圣树，宝贝的要死。我还去问人家哪些是娑罗树，丢死人了。”

金载经微愣：“你，竟不知吗？”

“嗯…”沁钰不想再提，连忙转移话题说：“不说这个了，我们快来交换书吧。”

沁钰拿出背包里小心包着的书稿，出于私心，她留下了太奶奶的日记，只带来了其余五本。

金载经如获至宝，小心地收好。然后也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书，说：“这是《列国传》，历史的入门级读物。我这次带的是前三卷，应该够你一个月读了。然后…”

拿完三本书，金载经又拿出一本明显比那三本厚很多的，说道：“读书最忌讳看到一个词不懂，也不弄清楚，糊里糊涂继续看下去，最后知识也会学的一知半解。这是我以前看这本书时做的笔记，一般需要特别理解的地方我都有在笔记里注释。你这样看起书来，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沁钰觉得这个哥哥真的是神仙来的吧，怎么人性可以完美到这个地步：“呜呜呜，载经哥哥你怎么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金载经笑笑，捏捏沁钰假装呜咽的鼻子：“别开心太早，下次来我可是要提问的，看你有没有好好学习。”

“那您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