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 第13章 朋友

志学院对连沁钰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的地方。曾夫子对她，更不陌生。爬书楼无数次的光辉战绩还历历在目，头一次被抓住两边对垒到最后，还是金载经把她领回去，没让家里知道。虽然太子表哥跟她说想去的时候跟他说就行了，但她想去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实在不好意思天天去找他。而且去年过后，金载经通过毕业考试，便不再每日来学院报到，只是偶尔来与老师讨论些问题。毕竟身为太子，皇帝有意让他开始着手处理些政务，只接触理论难免脱离实际。皇帝陛下不止一次地向他表露过，知识分子是空谈天下。金载经不置可否，但还是照做了。沁钰不想这些小事麻烦他，所以屡出奇思妙想。

到后来，曾夫子看到书楼梁壁间的连沁钰时已经见怪不怪。为了安全起见，曾夫子主动提出要悄悄给她开后门，只要不再折磨自己脆弱的神经。现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去，可怜的曾夫子也不用看到她就提心吊胆了。只是再见到她时，还是会习惯性地血压升高。

此时，她和一众新入学的学子一起在礼堂等待受训。之前曾夫子已经给大家讲解了志学的学制、授课时间、毕业要求等基本问题。就等院长来进行开学讲话后便可结束了，众人静坐在蒲团上等待。沁钰左边坐着他哥连沁荃，右边坐着黄仕彬。

黄仕彬是黄老先生的孙子，与沁苛同岁。是连沁荃和连沁苛在黄家读书时的朋友，但跟沁苛更臭味相投。沁钰之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沁钰提溜着圆圆的大眼睛，打量着同期学子，大多是十代后半到二十多岁的男子。但其中，竟然还有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同龄的女子。

女子弯眉微蹙，眼波含露，手腕盈盈一握，真是一个弱风拂柳的冷美人。

“哥，哥。那个姑娘是谁呀？”

周围一片安静，连沁荃也不想理她，坐在蒲团上，沉默不语。

沁钰撇撇嘴，缩回座位。

“那是靖远侯家的女儿。”黄仕彬凑过来，一脸八卦地热心解答。

靖远侯蓝狰，沁钰是听说过的。当年他领军凯旋的部队进城时，沁钰也在人群中凑过热闹。在显宗还是太子时，蓝狰就是显宗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立下过赫赫战功，数次获封，挣下一身功名。显宗即位后，靖远侯也一直在军中为安国的边防效力，镇守边疆。听说这位侯爷，家中有五个儿子。盼了好久，才终于有了个女儿，全家都宝贝的不得了。只是没想到尚武的侯爷家竟出了个这样娇滴滴的女儿，有趣有趣。

“这样，那她是通过哪两科考试进来的呀？”

“这个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左右少不了文科。她可是京中有名的小才女，十岁就出过诗集，文章很受京中文人追捧。只是她不是很喜欢与外界交流，颇为神秘，只在数次诗词比赛中露过面，一般人都不认识。她来入学，倒挺让我吃惊的。”

沁钰吃惊地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美人嘛，君子好逑。”黄仕彬得意地撩了下自己的额须。

沁钰点点头： “也是，别说你了，我看了都心动。这是什么人品转世啊，有才有家世，还这么漂亮。”

“什么这么漂亮啊？”

一位白须老者从门外进来，正好听到二人对话，厉声问道。曾夫子在老者身旁，连忙向沁钰使眼色，示意让她收声。

沁钰收到信号，连忙噤声，和黄仕彬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者没有再理他们，只留下一句：“非议姿色者，实非我道中人。”

说完缓缓走向讲坛。

看来他便是传说中的那位治学甚严的院长——王章甫先生了。

老者捋须，沉声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们要谨记，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成为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才。孔圣人曾说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两百年前，咱们的祖师爷，志学创始人邱子先生，就是以此为名。年仅十五便去楚国求学数十载，回来后建立了这座所有有识之士的殿堂。彼时天下大乱，郢都去路迢迢，为了求得学问，邱子整整步行了半年。若是不立志，便无法有此壮举。身为志学学子，你们的第一课便是要明志。业精于勤，荒于嬉。不要以为有了国家俸禄便可以高枕无忧，从你们入学的这一刻开始，三年有差距，十年有高低，一辈子有输赢。若是沉溺于风花雪月和莺歌燕舞，只会让你们一事无成！”

一番训诫，众生思绪万千，皆是深受鼓舞的模样。

院长似乎对自己的训话效果十分满意：“你们有什么感想或启发吗？可以说出来，与诸生共勉。”

“······”

“没有的话，就按早上的安排，开始正式进入学习状态吧。大家可以散了。”

众人正准备散去，一只小手不是很合时宜地举了起来。

院长看到是刚刚才被训诫过的那个女生，以为她听完讲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要表明态度呢。愉悦地点她起来：“你说说看。”

沁钰的语气充满困惑：“先生，车轮四百年前就被发明出来了，邱子两百年前才去求学。那他为什么不乘车去呢？”

……

学生们俱是一愣，而后哄堂大笑，心中纷纷了然：好像是这么回事啊，院长编故事是不是编过头了？

院长大窘，立马回答道：“这！这自然是因为邱子先生向往大道之心至诚，才有此苦行。”

“可是，邱子他老先生又不是什么佛教徒，没有必要呀。而且他不是最讨厌怪力乱神那套吗？”

“你，你。。。”

院长气到胡子冒烟：“你竟敢对至圣先师如此不敬，给我滚到校碑前罚站！”

“铛～铛～铛～铛～”

远处传来沉郁的钟声，正午了，太阳把沁钰的影子照的很短。她在校碑前站了一上午，顶撞院长的事似乎已经传遍了，路过的人们不时窃窃私语。

“业精于勤荒于嬉”

沁钰看着校碑上的字，暗暗腹诽，都记着前面半句，后面“行成于思毁于随”怎么不说呢。她可不是那种行为没有自己的思考，只知道随大流的人。她是真的觉得奇怪才想问下原因，谁知道院长竟答不出来。要她看，后面半句才应该放在前面。没有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还害她浪费一早上的时间在这里，越想越气不过，踢了石碑一脚。

“看来你很是不服气呀。”

沁钰一惊，扭头见是早上她夸过漂亮的那位美人。怎么会和自己搭话？

“美人姐姐不会闲到要去告我的状吧？”

美人笑了，世界都亮了：“放心，我没那么无聊。而且，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这样敢做自己。”

看到有人这样理解自己，沁钰有种遇见知音般的感动，醒了醒自己看美人看傻了的神：“美人姐姐真是人美心也美。”说完还拭了下不存在的眼泪。

“什么呀，我叫蓝文心，不嫌弃的话叫我文心就好。”

“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好名字。”

两人做了自我介绍，蓝文心还给她讲了她早上错过的一些事。原来蓝文心比沁钰大两岁，是靠文学和历史两科考进志学。早上曾夫子说过，进入志学后不限制所学内容。不过由于毕业考试要通过其中一科的考试，所以大家基本上会选择其中一到两门作为主修。课程都安排在上午，下午开始便可自由安排，很多人会到书楼继续潜心学习。

顺便蓝文心还透露了一件事，那位院长很是轻视文学这科。在他眼里，文学似乎就是那种没什么“用”的知识，只会扰人心智、折损刚毅的性格。

“嗯，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文心姐姐，那你还会选文学科吗？我听说你写文章很厉害。”

“当然选啦，我才不在乎院长的喜好。”

“嘻嘻。”

“那你呢，准备选什么科？”

“我喜欢历史。不过还想学一下地方风貌，地理科应该也会去听一下。”

“地方风貌？好像是挺有趣，我也跟你去听听好了。”

“好啊好啊。我大哥虽然也是这届录取的考生，可跟我的取向一点都不一样。他尽爱看政安、兵法这些，想为以后政吏考试做准备。我能有一个爱好相投的朋友作伴，真是再好不过了。”

“嗯···那你要不要也和我去听听文学课？”

沁钰有些为难：“文心姐姐，你别误会啊。我虽然讨厌院长的偏见，但其实自己对文科也没什么天赋。尤其是那些上古巨著，每每读个开篇就要困着了。”

蓝文心莞尔：“你以为，文学科尽是这些艰深的大部头吗？”

“不是吗？”

蓝文心眼珠一转：“你这罚站还没结束，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姐姐带你见见世面。”

世面？这是什么放荡的词。当然要见啊！连沁钰两眼放光。

“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