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梦华录 第10章 新年

自十二月开始，景龙门外的宝箓宫就一直点亮着宫灯，一方灯火繁盛、昼夜不分。

东京城的各大寺院开始接连举行为佛像沐浴的仪式，即用杨枝蘸着香水洒在佛像身上，称为浴佛节。仪式结束后，僧人们还会施送七宝五味粥给信徒。集市上全是卖的门神、桃符、财门钝驴、回头鹿马这些过年用的张贴画。每逢雪天，连府内会摆上酒宴，挂上雪灯，沁钰和沁苛还一起在自己的院子里堆过几次雪狮子。

到了除夕那晚，宫里为了举行驱邪的仪式，会鸣放爆竹和烟火，赶走邪祟。巨大的烟花绽放在黑暗的夜空，吸引宫外的百姓们纷纷到屋外观赏。明亮如昼，一番盛世之景。

正月初一，一早起来，沁钰便换上新衣服和两个哥哥一起去给奶奶拜年。连老太太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红封的压岁钱。去老太太院子时，正好碰上了大房兄妹。近来去学堂时，大姐头对沁钰虽然仍是不甚友善、阴阳怪气，但在老太太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太过放肆。

沁钰一身红袄，束着两个小辫，精神极了。行完礼，沁钰仰着大大的笑脸接过老太太给的压岁钱。连老太看着好生欢喜，捏捏她的脸：“乖～回来这几月可习惯了？和姐姐们相处的怎么样？”

“奶奶放心，都很好。”

“那就好。”连老太点点头，又对着连沁萏道：“萏儿，你是长姐。钰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一定要多加照顾。”

连沁萏忙回答：“瞧奶奶说的，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说，萏儿也会尽心竭力照顾好妹妹的。奶奶就放心吧。”看着连沁萏的标志性假笑，沁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好在，没忍多久，兄妹三人就可以拿着压岁钱一起去街上玩了。

新年春节，开封府开放关扑（一种赌戏）三日，街坊巷弄，到处都是用食物、果实、小物件等吆喝着招揽人们来关扑的，有些内铺甚至还以珍玉奇玩、茶酒器物做赌。沁钰谨慎，沁荃不喜赌博，二人陪着沁苛玩了一会，竟还赢了些。临至晌午，三人开开心心地去丰乐楼吃饭。

丰乐楼是京城有名的饭馆，上下三层，一楼长廊数十米，长廊两旁摆着餐桌，再往两旁还有包厢。几人在一楼的厅院落座，小厮拿着菜单上来招待，点了三脆羹、虾蕈、白炸齑、滴酥水晶鱠，还要了沁钰喜欢的糖荔枝。等菜中，两个哥哥闲聊，沁钰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店内。正看着，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争执。

“掌柜的，求求你。父亲年前为了这批货，还欠了外债，现在家里连出丧的钱都没有。若不是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来给你添麻烦的。”

沁钰扭头向身后看去，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脸涨得通红，在柜台前和老板说话。老板头也没抬：“年前你爹订的银器就放在仓库，你要就拿走，钱我是一分都不会退的。这事我占着理，之前你闹到官府，官老爷也是判我赢。没什么好说的！”

姑娘只是哭：“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我娘也累病了，急等着钱去救她。您看看，这银器也不会坏，您可以再卖给其他人。要不您折点价退钱给我也行。看在佛祖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娘病了你就赶紧回去照顾她，别耽误我做生意。来人呐”说着就要将那姑娘往外赶。随着争执升级，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姑娘还是不愿走，哭着求老板，几个小厮见状就要来拖走她。

沁钰实在坐不住了，出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几个伙计加上掌柜，还有那位姑娘俱是一愣，定睛一看只是个小丫头，掌柜开口道：“这位小客官，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案子官家已经断过了，我赢。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退钱的。”

“这官家断的就不对！退钱给她，你是损失了些周转的时间。可不退钱，这姑娘就要损失她娘的性命。孰轻孰重不言而喻，那官家却不加考虑，轻率断案。这案，着实断的不妥。”

周围的人们也都听明白了事情大概，纷纷指责店家。

“就是啊，做生意的，如此重利轻义，也不怕佛祖怪罪。”

“太惨了，听着好像先是父亲没了，要是母亲也没了还不家破人亡呀。”

“官老爷一言堂，断的这叫什么糊涂案啊。”

老板见众人议论纷纷，都在指责自己，顿时恼羞成怒：“怎么？官家断的不对，你断的对？你要造反啊？今天你的生意我不做了，出去出去。”说着便让伙计赶人。

沁荃沁苛看事情闹大了，赶忙上来护着妹妹，夹在中间也被伙计推搡着。

“且慢。”这时只听有人出言制止，一个楚国装扮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丰乐楼老板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连异邦人都敢找自己麻烦了：“怎么？你又有什么高见啊？你们楚国人又不了解我们安国国情，就别瞎参和了。”

年轻人笑道： “老板不要误会，在下是楚国的商人。银器是安国名物，我这次来刚好准备购买一批运回国贩卖。刚刚好像听见你们在说有银器待售，不知可否卖于我呢？”

老板一听竟然还撞着桩生意，登时两眼放光：“没问题啊！银器就在我仓库放着呢，您要买现在就可以提货。”

年轻人闻言点点头，又似颇苦恼地说：“可我听见，刚刚你要把货给这位姑娘。我是不是还要先询问她的意见呐？”

老板忙答道：“没关系，她就是来退货的，您从我这买就行！”

老板脸色转换之快，令人咋舌，众人纷纷在心里暗骂不要脸。

年轻人见状没有理他，而是走到那位姑娘面前，问道：“姑娘，您还退货吗？”

姑娘这下终于认清了老板的嘴脸，布满泪痕的脸缓缓镇定下来，看着老板谄媚的笑，坚决地说：“不退！”

老板气绝，众人则暗暗叫好。没办法，老板只好依约将银器给了那位姑娘。

少顷，交接完毕。众人散去。姑娘感激地向沁钰和那楚国人道：“谢谢少爷小姐今日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就要跪下。

沁钰连忙扶起她：“快请起，我没帮到什么忙，主要是这位。”

那楚国人也连忙道：“举手之劳，不必在意，我确实也要买银器的。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要谢就谢这位小姑娘吧，是她帮你说的那番话打动了我。”

姑娘来回看看他二人：“都谢都谢。谢谢二位恩人。不过，恩人。银器您原价拿去就好，这利差我是坚决不能要的。”

年轻人挠挠头，有些为难：“可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啊。在我们国家，合法经营所得是受法律保护的，赚钱天经地义。我要是少给了你钱，回去又不能按市价卖，会扰乱市场的。”

“怎么…扰乱市场呢？”沁钰好奇道。

年轻人解释：“我们国家规定，货物售价不得超过进价的一定比例。你低价给我，我就只能用低于市场平均价的价格卖。而你的这个售价并不是常态，也就是说对于市场，这个价格是失真的。带回去放到市场上，只会引起不必要的价格波动。这对整个市场来说是不利的。”

“哇哦。”沁钰在心中惊叹。书上见到的擅长经商的楚国人终于让她见到活的了，果真不简单。

“这些东西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牡荆学院求学，这些是我的老师研究出来的。”年轻人一脸得意。

沁钰怀着结交之心，询问了对方的名讳。原来年轻人名叫贾询之，是楚国使臣的儿子，这次跟父亲一起来安国朝拜，就住在城西的同文馆，早上刚参加完朝会大典。

“楚国是个伟大的国家，我在书中读过，很是向往。”沁钰说道。

贾询之会心一笑：“原来小姑娘有此胆识不说，还能有此心胸，贾某十分佩服。”

贾询之这是在说安国人对楚国的轻视。由于曾经的摩擦，加上国力的强盛，安国人早已不把楚国这个曾经的强国放在眼里。再加上安国商人地位不高，楚国又是以商业立国。逐渐安国人对楚国人就产生了偏见，即使在日常事务中，也对自己的这种偏见丝毫不加掩饰。估计贾询之在平时也是深受其害。

沁钰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迷信任何光环，无论它以前有多么的耀眼。安国是，楚国亦是。”这是她在书中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