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几乎要触到宫殿的飞檐。雨水顺着琉璃瓦的沟槽流淌,在檐角汇聚成一道道水帘,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座巍峨的建筑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郁,朱红色的宫墙被雨水浸透,呈现出一种近乎淤血的暗红色。
正殿前的青苔台阶上,积水倒映着天空的阴霾。石雕的蟠龙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狰狞,龙鳞上爬满了青苔,仿佛被岁月侵蚀的鳞片正在剥落。殿前的铜鹤早已锈迹斑斑,雨水顺着它低垂的脖颈流下,像是无声的泪水。
剑阵门掌门担忧的望着远方:“前几天听齐族的官府说,董家剑之一的残风步竟然被李云舒施展出来了,倘若这是真的,那我们剑阵门的求生之路恐怕更加艰难啊……”
新的大弟子恭敬的递过一杯茶:“掌门,别这么想,李云舒自打出生时就被村里的武术大师断定为武学废材,那些简单的招数他可能发挥到机制,但是以他的根骨,是绝对不可能悟透董家独门二十七剑的。”
听到这,剑阵门掌门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弟子一眼:“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饱经训练的武学天才连一个废材都打不过?”
“这……”弟子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剑阵门掌门的面色更阴沉了,他拧着眉头,似乎心里有一阵极大的不安正在被压制着。
“我前几天听刘郢师傅说,李云舒好像还没有离开豫章郡。”弟子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
“哦?他杀了一个齐族将军,屠了齐族守卫的档案库,又屠了县令堂,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不走?”剑阵门掌门轻轻摩挲着胡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罢了,料他这个不开窍的东西也不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深夜。
血月高悬,将漆黑的夜空染上一层暗红。剑阵门宗门大殿矗立在城内。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在大殿的琉璃瓦上投下斑驳的血色光斑,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殿前的广场上,青石板泛着诡异的红光。石雕的异兽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它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着爬向大殿的正门。门前的两尊石像生披着血色月光,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闪烁着幽光,忽然一阵黑影闪过,两尊石像的头部突然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殿内,烛火摇曳,将高耸的梁柱投射出扭曲的影子。殿顶的藻井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着下方空荡荡的宗主宝座。宝座后的屏风上,绣着的凶兽在血色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獠牙毕露。殿角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在蠕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两个值班弟子提着灯笼从宗主堂门口路过,边走边抱怨道:“真是的,大晚上有什么巡逻的,咱们剑阵门家大业大,还有齐族保着,谁胆子那么大啊!”
另一个弟子正要说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那个抱怨的弟子诧异的看着他:“你咋了,咋不走了?”
另一个弟子没有说什么,而是缓缓折回祖师堂门口……
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鸣。那个弟子死死扣住祖师堂门框,腐朽的檀木刺扎进掌心。堂内长明灯早已熄灭,唯有漏过破瓦的月光在地面割出几道惨白裂痕,正巧横亘在那具剑阵门掌门的尸体的脖颈处——苍老的头颅向后仰着,喉结上凝结着暗红血珠。
穿堂风裹着霉味掠过耳际,黑袍人的下摆微微浮动。月光攀上他肩头时,他微微转过头,在血色的月光下,他像一个来自地府的死神。
“啊!”弟子吓的瘫坐在地上,那黑衣人拔出被染上血的长剑,缓缓向那位弟子走去,另一位弟子赶过来,看见黑衣人,也吓了一大跳,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拔出剑,指向那个黑衣人。
“你……你是谁?竟然敢擅闯我剑阵门!”
黑衣人不语,一阵阴风闪过,弟子只看见还有人在原地留下来了鬼魅般的残影,而黑衣人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他们身后。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渐渐划过他们的脖颈,只听见“刺啦”一声,两位弟子两眼一翻,应声倒地。
月光肆意的洒在黑衣人身上,他站着不动,拿出三根降真香,另一只手拿出火折子点燃降真香,插在那两位弟子身上,一阵喧哗传入他的耳朵,十多个弟子从身后赶来,急忙列剑阵门绝学——洛书天绝阵。
以洛书为基础,刘郢副掌门站在中心的五黄位,前后左右各有一长枪弟子护法,三位飞刀弟子从前到后依次站在震卦三碧位,四位长枪弟子形成一个正方形站在巽卦四绿位,九位飞刀弟子从左到右一字排开站在离卦九紫位,两位长枪弟子呈斜一字站在坤卦二黑位,七位飞刀弟子从上到下呈一竖站在兑卦七赤位,六位长枪弟子呈长方形站在乾卦六白位,一位飞刀弟子站在坎卦一白位,八名长枪弟子站在艮卦八白位,就此,剑阵门的绝学——洛书天绝阵就此成阵。
黑衣人摘下斗笠,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面目——李云舒!
“好哇李云舒,你竟然还敢折回来,看我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副掌门刘郢拔出长刀,“听我号令,左三右七!”
“是!”位于震卦三碧位和兑卦七赤位的飞刀弟子瞬间出阵,向李云舒扔去飞刀,李云舒急忙抽剑弹开飞刀,趁李云舒还在躲飞刀时,刘郢继续下令:“六八为足!”
“得令!”位于艮卦八白和乾卦六白的长枪弟子挺出长枪出阵冲向李云舒,李云舒急忙使用残风步瞬闪出几个残影,残影招架着四个长枪弟子,另外十个长枪弟子一齐刺出,李云舒侧身躲过,又有一□□出,他急忙跳起,甩出飞刃,击退那几个弟子,他突然发现阵法正面的坎卦一白位,于是飞手扔出自己的长剑。
没想到刘郢反而是自信的冷笑:“坎卦一白位弟子,听我号令,阵法运转,坤卦二黑位!”
坤卦二黑位的弟子与坎卦一白位的弟子瞬间交换位置,两个长枪弟子直接拿长枪弹开了李云舒扔出的飞剑,危机结束后,两个位的弟子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李云舒大吃一惊,他从空中落下,四处防御着拿十位长枪弟子的进攻,逐渐体力不支,与此同时,他发现残影也已经消散,那四位长枪弟子也一齐冲上来,他闪躲不及时,被长枪擦破了皮肤。
“该死!”李云舒咬牙道,他连续好几个后空翻拉开距离,拔出一把剑刃深蓝,剑脊银白色,剑把黑色的长剑,长剑一出便寒气逼人。
“那是……寒光剑?”刘郢认出了这把剑,这把剑是齐族贵族上次给蒋世厉的,没想到居然被李云舒占了便宜,更可怕的是……寒光剑是专门用来施展坎卦武学——封息冰剑而打造的。
“寒云封息窍,冰剑听我调,封息冰剑,急急如律令!”李云舒念出口诀,一震极其强大的寒气爆开,那十四位长枪弟子顿时被冻成冰块,李云舒打出一个剑花,飞速攻出,直取坎卦一白位,刘郢急忙下令进行阵法运转,李云舒一剑刺中其中一个长枪弟子,那位弟子惨叫一声,另一个弟子刺出长枪杀出,李云舒回身一剑格挡,飞出无数冰凌,冰凌扎入弟子的眼睛,让那位弟子顿时被李云舒一剑锁喉。
阵法已经被攻破,李云舒也没有在有什么顾虑了,他拿寒光剑在空中轻轻一点,无数寒气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雾气状的圆形,李云舒在圆中斩出一剑,一把与斩的轨迹几乎相同的冰刃飞出,直接击杀了五黄位前面的弟子。
刘郢面色一黑,让身后的弟子补上去,两侧的飞刀弟子继续投掷飞刀,但是当飞刀穿入那寒气圆时,便化作冰渣碎掉了。
很快,雾气消散,寒光剑也逐渐不在冒出寒气,李云舒清楚,封息冰剑对内功的考验是极大的,一旦使用,需要很长时间调息。
李云舒伸出手,那把被他投出的长剑飞回他手中,他奔跑起来借助惯性接连斩杀那十四位长枪弟子,短短两柱香的时间,剑阵门引以为傲的绝学洛书天绝阵就此被破阵。
他使用残风步迅速在余下的各个方位中穿插,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刘郢孤零零的站着,看着四周的尸体,有写惊慌,他拿刀指着李云舒:“我告诉你,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知道我为什么不马上走吗?”李云舒盯着刘郢,似乎是在质问。
“为什么?”刘郢不解的问。
“因为是你们串通齐族灭了我们董家玄宗,我不是什么大仁大慈的圣人,也不懂什么三纲五常,我只知道,在这个伦理败坏的世界,只有弱肉强食,想庇护他人,就要强大自己,否则不是沦为乌鸦的盘中餐,就是成为别人的狗。”李云舒走上前,把剑收回剑鞘,伸出手抓住刘郢的领口。
“你……你想干什么?”刘郢用血色的眼睛看着他。
“只有火能让肮脏的剑阵门干净一些了。”李云舒微微一笑,手轻轻的向上,卡住了刘郢的脖颈,刘郢还没有反应过来,李云舒便突然发力,活活把刘郢掐死了。
李云舒掏出三支降真香,拿火折子点燃,插在了刘郢的身体上,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刘郢,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迟来的黎明正沿着剑鞘般的山脊滑落时,李云舒咬破了最后一颗棠梨。酸涩汁液渗进唇纹的瞬间,身后传来木梁坍塌的闷响。他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些描金匾额正在火舌舔舐下蜷曲成焦炭,就像前几天董家玄宗被剑阵门屠门下那些弟子的尸骨。
那火焰的炽热温度,居然是他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山道碎石他的皮靴,每步都碾出陈旧血腥气。赣江在百丈崖底蜿蜒如银鳞大蟒,霞光泼洒处泛起细密的血泡——是朝阳分娩时的羊水,亦是昨夜自剑池漫出的血水。他忽然记起萧从晟总爱把山茱萸果抛进江心,说这样就能顺着水流拜谒东海剑仙。
火势攀上藏经阁的飞檐,琉璃瓦当次第炸裂,像极了他俩初遇那夜的元宵灯花。彼时萧从晟举着糖画挤过人群,糖浆龙须不慎黏住他褪色的袖口。如今那抹甜渍早被三百七十六道棍棒招待,困在齐族的大牢里。
朝阳照在赣江上,波光粼粼,朝霞倒映在赣江上,如同打翻的颜料盘泼入清水当中,不知道是丰富了清水的颜色,还是玷污了清水的洁白。
崖风卷起灰烬,恍若无数未烧尽的秘笈残页。李云舒摊开掌心,最后一片棠梨皮被吹向江面,打着旋儿落在那条看不见的血路上。
也许行走江湖从来不是什么江湖义气,而是权谋,是人性,但是他,李云舒,一个亡命之徒,或者说,董家玄宗也是个亡命之徒,他们都苟延残喘的活着,寄希望于能在被齐族当成蝼蚁碾死前尽可能的彰显最后的价值。
走下去吧,停下了脚步,一切就彻底结束了。
李云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