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发恶疾,太子至今未归,朝中有不少声音要请霖王回宫暂代天职。这期间,张丞相与一干大臣组成议事阁在御书房代理政务,耐心等着宋时回京。
“张大人,您说这陛下的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您多少给大家透露透露,我们这天天也是提心吊胆啊!”一位大臣按捺不住焦躁不安的内心,向张丞相探问消息。
“陛下的病情自有御医照料,你我为臣子,尽心尽力守护民生社稷、稳定宋氏江山、振朝纲保宗室就行了。与其花些心思探问,杜大人不如把近来海贸折子里的事儿处理了吧?”张丞相并未作答,反而老神在在的数落了他一番,让那位杜大人讨了个没趣儿,摆摆手回到案前上干活去了。
张丞相看起来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模样,回到自己的案前继续整理奏章。
恰逢此时,内侍通报贵妃前来。议事阁一众官员纷纷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望向上首处的丞相,后者也放下手中的公文,皱着眉头看向来通报的内侍。
“娘娘说各位大人近来多有劳累,特让春和殿的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和提神的药膳大人们补补身子,还望丞相和各位大人不要驳了娘娘的好意。”内侍话虽客气,但也没有想要掩饰语气里的强硬。
接着,也不等臣子们的回应,捧着点心和药膳的侍女们便鱼贯而入,将那些吃食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臣等多谢娘娘!”张丞相见此赶忙行礼表示尊重,其他人紧随其后。
“各位大人的敬意奴会转达给娘娘的。不过还有一事奴得替娘娘转达一下,娘娘说了,后宫不得干政,她也不会坏了规矩到这御书房来。不过还希望各位大人过些日子能多用些心辅佐霖王,虽然霖王率领北境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处理起政务,尤其是官场这些弯弯绕绕,怕是缺些经验了。”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脸色倏然一变,贵妃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彻底摊牌。「不会坏了规矩」是暗讽当年太后掌权,常和年少的皇帝一起与大臣们议事。而后面说着,希望张丞相在内的各位重臣能够辅佐一位亲王,这是认定了皇帝与太子都凶多吉少啊!
变天了变天了!不少大臣心里忐忑不已,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请公公代为转告娘娘,她无需担忧。臣等为宋氏江山的臣子,定当匡扶正统,尽心尽力辅佐帝王。”张丞相到底是老臣,三两句便让方才咄咄逼人的内侍哑口无言。
消了气焰的内侍随意行了个礼,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离开列御书房。
贵妃的人前脚刚走,后脚议事阁的大臣们就纷纷围到张丞相身边,为首的便是方才那位杜大人。
“张老,您说说这贵妃究竟是何意啊?”
“是啊!陛下虽说病重,但也并未殡天;太子殿下虽说失踪,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切尚无定论,她怎得看起来已经胸有成竹了呢?”
一帮子人围着张丞相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无非是对贵妃昭然若揭的野心感到担忧,更是害怕传说中善杀戮的霖王把他们的老命留在宫里。
“可无论怎么说,霖王也是正儿八经的亲王,是陛下与贵妃的亲子,真要继承大统也不算名不正言不顺,诸位又何必担忧至此?咱们忠于正统便是了,我到不信霖王会做出那种有违天道之事。”人群中突然出现了另一种声音,打破了众人原本焦灼不安的情绪,一时间也有不少人附和表示有些道理。
说话的正是那位杜大人,此刻的他见周围人都在附和自己,松了口气,似乎、好像、或许也真的不需要担心太多了。
张丞相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淡淡地瞥了杜大人和几位附和的官员一眼,冷静地开口:“一切并未尘埃落定,诸位何须过早担忧?只怕是有些人表面上说着未雨绸缪内心里惦记着从龙之功。北境边贸的事宜和折子堆成山了,诸位要是得闲,不如帮着户部杨大人一起处理斟酌吧!”
说完又从案上拿起一本新的奏章看起来,不再理会围在一旁的朝臣。众人见状便也纷纷散去,公干的公干,得闲的人品起了贵妃送来的吃食。
因着为皇帝与太子祈福,太后近来直接住在了宫中的玉佛殿中,每日虔诚地诵经念佛,谢绝一切访客,并直言自己年事已高,朝堂之事无心插手,让许多想请太后出山维持朝政的人断了念想。
金乌西坠,斜阳透过门缝照射在殿中的镀金佛像的眼睛上,闪着金光的眼睛满目怜悯注视着跪在下首的太后。
大殿很安静,安静到太后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来者的脚步声。
“今日的膳食和药都送过去了?”太后问来人,身体保持着诵经的动作没有动弹。
“回老娘娘的话,都送过去了,陛下也都服下了。”
“可有起色?”
“回老娘娘,还是老样子。”
“这些日子还是贵妃在哪儿侍奉着?”
“还是贵妃娘娘在那儿,先前王美人去过,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贵妃娘娘的人抓了起来,说已经查明了,陛下此次突发恶疾,与王美人平日里总爱给陛下用的安神香脱不了干系,贵妃娘娘的人还在王美人的住处查出了能让人上瘾的南海秘药。”
听到这里,太后睁开眼,伸出一只胳膊,一旁的嬷嬷赶忙上前把她扶起。
“陪在皇帝身边多年,也难为她费心了”太后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把手的佛珠放在一旁的高几上,似是想起了什么的模样,抬头问向来人:“对了,宋时那孩子到什么地方了?”
“约摸着还有十来天就能进京城了。”旁边答到。
太后点点头,挥挥手摒退来人。
“阿福,我这会真是感觉自己老了啊!才这么点事儿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太后右手肘撑在椅子的把手上,把全身中心都压在上边,面露疲惫之色。
“这转眼间两个小殿下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老娘娘您早该享享清福啦!”
“哼,享清福,我这个儿子要给我机会才行!若不是当年咱们动手快,只怕今日的情况会更糟糕,甚至生死难料。”
“老娘娘宅心仁厚,留了那孩子一条性命,如今他康健着呢!陛下当时也年轻,这么多年想必也已经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了。奴见这么些年陛下在这母子间该做的事一件都没落下呢!可见是惦念着母子情分的。”福嬷嬷出言安慰。
“他心里怨我,我知道。但这宫里的生存就是如此,若当年我任由皇后母子摆布,只怕我和皇帝早就死无葬生之地了,谁是谁非孰对孰错,没有任何意义。人啊,活下去,才是第一要紧事。”太后坐直了身子,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殿中心的那尊佛。
日落之后,天色很快就暗下来,熟练的宫人早就及时地点上了灯。荧荧烛火悦动在佛像的脸上,与阴影辉映成奇妙的形状,佛似乎流下了悲恸的泪水。
夜里,天空忽的电闪雷鸣,紧接着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雨幕之中。
贵妃卸了繁复的宫妆,披散着长发,内穿着中衣外裹着狐裘斜倚在窗前,目光痴痴地望着屋檐下的铃铛在风雨中飘摇,被雨水撞击出清冷的声音。
“娘娘,这儿风大,您近来多有劳累,还是小心着身子,早些歇息吧。”凛夏执灯走来,出言劝慰。
“长说上皇垂泪教,月明南内更无人*。凛夏,你说当初殿下为我修建的迎秀阁后来还有人进去过吗?是不是如今都破败荒芜啦?”贵妃回头,满目凄然。
凛夏想起当初天德太子刚走,身为太子妃的她被囚禁之时,整日里就是这般模样。而方才提到的那间迎秀阁是天德太子为了迎娶太子妃特地修建的。秀是她的闺蜜名,足以见得天德太子对她的重视。
凛夏想,这世间或许再找不出如天德太子一般对自家小姐那么温柔呵护的人了,即便从前在闺阁之中,小姐也从未有过那般恣意轻快的日子。
贵妃没有听见凛夏的回应,便又转过头去。
“快了,我的殿下。等我为我们的孩子做好一切,我就来陪你。”她呢喃着,闭上眼睛继续听雨打檐铃清冷的叮铃声。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内帐中的皇帝睁开双眼,他蜷起手指在床边轻轻敲了三下,吴总管立马闻声而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皇帝问。
“回皇上,约莫丑时三刻了。”
“去弄点茶水来,朕渴了。”
“得令。”吴总管应声,悄无声息地退出里屋。
谁知,刚合上门,身后便传来了素春的声音:“吴总管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儿啊?”
吴总管一惊,心想这贵妃的人盯得着实紧。他转身,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说:“素春姑姑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候着?”
“娘娘担忧陛下,我们做下人的自是要多多上些心。倒是吴总管这夜里不候着陛下,鬼鬼祟祟的是要做甚?”素春丝毫不客气,直接审问了起来。
“素春姑姑你这是作甚?我这半夜口渴了出来讨口水喝也不行吗?”吴总管做出一副怂样,好像真的害怕了素春的审问一样。
“吴总管这么大个内侍总管,怎得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还要你亲自出来找茶水?”素春面露疑惑,总觉得事有蹊跷。
“哎呀这使唤人出点动静不是怕惊动贵妃娘娘嘛!就外间拿点茶水而已,何必再使唤个人呢!”
吴总管说完也不等素春再说些别的,径直走到一旁的茶案边上,倒了杯水就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又把茶盘托起,准备带回内间。
素春见状,拦住吴总管,问道:“怎么吴总管一个人还要带一整套茶具进去?”
吴总管稍一愣神,很快反映了过来,赶忙放下茶盘,只拎起了茶壶,解释道:“哟!瞧我这脑袋,这不是咱们当下人的伺候人伺候习惯了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自己拎个茶壶,拎个茶壶。”
说完,再不等素春开口,迅速闪进了皇帝养病的内屋,轻轻关上了门。
门后的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考虑到素春可能还门口偷听内里的动静,不敢贸然出声,只得蹑手蹑脚走到窗前。
“你......”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刚想开口询问,便看见吴总管急忙忙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然后又指了指门外,眼睛都挤变形了。
皇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再作声,只伸手找他要了茶壶,然后提起茶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窗外,雷雨已经停了,月亮又从云层后面露了出来,池塘里的鱼上浮到水面甚至跃起。
皇帝放下水壶,他感觉到那些真相也在慢慢上浮。
*《雨霖铃》唐·张祜
雨霖铃夜却归秦,犹是张徽一曲新。
长说上皇垂泪教,月明南内更无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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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