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进到内殿的时候,皇帝正斜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闭目养神,身旁的小矮几堆满了未批阅的奏折。
贵妃瞧见皇帝这副模样,远远招来了熟悉的内侍,轻声问道:“陛下最近可还是难以安寝?”
“回娘娘,进来多亏了王美人的安神香,陛下还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但最近太子殿下的事儿......”内侍说着顿了顿,打眼瞧了一下还未睁眼的皇帝,压低了声音道:“为着太子殿下失踪一事,陛下已经好些日子下了朝就把自己和和几个老臣关在书房里了。”
“劳烦公公多多留意了,我深居后宫不好过问前朝之事,只能带着些茶水点心来给陛下解解乏了。”
“娘娘说这话真是折煞奴了,服侍陛下与娘娘本就是奴分内之事。”
贵妃笑着点点头,一旁的凛夏走过去悄悄地给内侍塞了点银子,后者眯起眼睛笑盈盈地行礼告退。
皇帝感知到有人走进,缓缓睁开眼,婀娜窈窕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皇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与沙哑:“是你来了。”
“妾走进来便看见陛下累的在榻上便睡了过去,这会儿才刚过晚膳时间,怎得劳累成这样?”贵妃熟练地站在皇帝身后,抬起手抚上他额头两侧轻轻揉捏起来。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太子又处理西北之事还未归京,着实有些疲惫。”
听到「还未归京」四个字,贵妃挑了挑眉,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接着话头道:“陛下纵然为国为民,但也是妾的陛下。看您如此操劳,妾也是心疼得紧,您这眼下的乌青和眼角的皱纹以前可都是没有的。”
看着贵妃娇嗔的模样,皇帝笑了笑:“贵妃这是嫌弃朕人老珠黄了?”
“您可别胡乱怪罪人,妾可没有这个想法,不过是心疼自己的夫君罢了。”
皇帝握住贵妃帮自己按摩的手,微微侧身将她引导至自己身旁坐下,看着她那张与二十多年前比起来不曾老上一分甚至更为娇美的容颜,不觉有些恍惚。
“朕至今都记得那年桃花宴初初见你,满树桃花都不及你半分可爱。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曾衰老半分,可朕却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陛下日理万机,妾一个后宫妇人不过是管管六宫杂事给陛下打打下手,也操不得什么心,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比较的。”
“阿秀,你可还怪朕?”
皇帝的目光温柔又深情,与那个还是少年郎的他第一次问心上人可愿意嫁于自己的眼睛重叠在一起。他问:“阿秀,你可愿意嫁给我?”。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贵妃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心跳很快,笑的很开心,笑的脸颊生疼,笑的泪流满面。
“陛下何出此言,妾怎贵怪您?”怪你什么呢?怪你薄情寡义还是怪你对我残忍至极?此刻的贵妃也在笑,笑的灿烂极了,在荧荧烛火的映衬下直晃人眼。
皇帝也没有在说话,就这么看着她,许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贵妃有些不耐,她起身走到放着食盒的桌旁,拎起双层的梨花木描金食盒折回榻边,从食盒里拿出一小壶桃花酿和特地准备好的玉容糕,摆在小矮几的一小块空余处,接着顺手斟满一小杯桃花酿递给皇帝,说:“陛下不如喝点桃花酿再尝尝妾亲手做的玉蓉糕,或许晚上不需要王美人的安神香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朕还记得少时第一次听起你说女儿家都爱玉容膏,便以为是糕点,回来缠着御厨问了许久,才知道此膏非彼糕。”皇帝捏起一块糕点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它莹润小巧的样子。
糯米经过蒸煮与敲打早没了颗粒的形状,混合桃花蜜的粉嫩,柔嫩却有弹性,像极了少女羞涩的脸颊。
“尽管如此,陛下还是隔了几日给妾送来了能吃的玉容糕。不如尝尝今日妾亲手做的玉蓉糕是否还有当年的味道。”贵妃接过话茬,一双眉眼秋水盈盈,直勾勾盯着皇帝。
如果你有幸在深夜登临皇宫里最高的经纶阁,便能看见偌大的里散布着宫城星星点点的灯光,它们沿着比笔直的宫墙一小段一小段地闪烁。
由宫人组成的夜巡队伍提着灯笼随机出现在任何一条小道,缓缓移动,在每一个万籁俱静的夜晚扮演者守夜人的角色。
宫人行至皇帝寝宫前放缓了脚步,近来陛下睡不安稳,寝宫周围草木皆兵,生怕一点儿动静打扰到浅眠的天子招致杀身之祸。
一行人小心翼翼刚过转角,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皇帝的寝宫里灯火通明,年迈的医正连帽子都没有戴整齐,与其说被人扶着,不如说是连拖带拽气喘吁吁地走进寝殿,身后的学徒、也是子孙,提着药箱紧随其后。
贵妃披散着头发,寝衣外披着外袍,站在床边泫然欲泣。皇帝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干裂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可床边的一大滩血迹却鲜红刺目,令人恐慌。
“医正,医正你快看看陛下!”贵妃见到医正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赶忙上前说道。
“遵命。”医正走上前去,翻开了皇帝的眼皮,接着查看舌苔、号脉,最后又蹲在地上,双手沾了些血迹,手指轻捻仔细研究。
“医正,陛下如何?何时能醒过来啊?”贵妃就这心口的衣服,模样十分焦急。
“稍后微臣会安排给陛下施针排毒,再熬些参汤补上气血。只是清醒还需要等些时日,娘娘请早做安排。”
“排毒?你是说陛下中毒了?陛下怎么会中毒呢?”
“微臣方才查验了陛下今日的饮食和各项用度,均无异常,此事还需娘娘协助彻查。”
贵妃愣在原地,似是在思索对策,过了一会她深吸一口气,唤来凛夏雨其他侍从:“你们几个把陛下今日的所有吃食与进补汤药还有茶水都搜集起来送到御医局,用过的器皿还有香炉里的香灰都一并送过去。凛夏你带着我的牌子去张丞相和几位尚书府上走一趟,让他们即刻进宫,商议陛下昏迷之事,并请张丞相代为主持。医正,你需在两日之内让陛下醒过来,否则国本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臣遵命!”
“奴领命”
等所有人都离开寝宫,贵妃才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她唤来素春,下达了今夜的最后一个命令。
“去信给北边,说可以动身了。”
北境天山
祝融雪觉得这回宋砚与杨青墨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明明先前还腻歪的要命,怎得过了一夜二人之间像是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宋砚无时无刻不用热切的目光追随着心上人但举手投足里多了一点胆怯。
而杨青墨,似乎在躲着宋砚,对他处处回避。
“京城那边,陈允已经都布置好了,我们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启程回京即可。”帐篷里,宋砚平静地和杨青墨与祝融雪吩咐着接下来的行动,说完话不忘盯着杨青墨,观察她的反应。
后者只是平静的点点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我就着手准备了,先把大宗货物放在北境军大营,再留些试探京城市场的,带回去分散在各家店铺里,我都大点差不多了。”祝融雪出声打破这僵局。
尽管祝融雪十分努力,可尴尬的气氛没有得到一点缓解。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侍从进来传话:“殿下、墨大人、薛老板,天山部小王子木苏耶说有事找墨大人商议。”
杨青墨当即准备起身,却被宋砚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何事?”
“这,他没说,属下不知。”
“墨大人乃东宫使臣,有什么事是孤听不得的?让他进来说。”
“这,属下方才也邀请他进来了,但他说事关机密,只能与墨大人密谈,还说什么......”侍从说着面露难色,碍于宋砚可怕的眼神甚至不敢开口。
“说什么?你如实说来!”
“说什么那一夜墨大人折磨他彻夜未眠,有些话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
侍从话音未落,杨青墨便哗啦一下站起身来,面色绯红,甩开宋砚的手直直往帐篷外走去,丝毫没有顾及身后的宋砚脸色已经黑的可怕。
木苏耶斜倚在树干上,嘴里叼着根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见杨青墨气鼓鼓地朝自己走来,舌头一顶将嘴里的草呸了出去,高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木苏耶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何要在他人面前说些不着四六的荒唐话让我难堪?”杨青墨气的直呼木苏耶大名,怒目圆睁,胸口不稳定的气息上下起伏。
木苏耶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可这样的动作在杨青墨眼里是满满的嫌弃,她更生气了,直接上手扯起了木苏耶的胳膊,怒骂道:“我自认从未惹过你,从到了天山之后我哪次对你不是礼敬有加?反倒是你,整日无理取闹跟我过不去,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总做这些幼稚的举动当真无趣至极!”
“我没对你不满意!”
“那你三番五次为难我意欲何为?”
“我想让你留在天山!”
木苏耶突地拔高了声音。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杨青墨的头顶上,让原本还怒发冲冠的女子霎时间偃旗息鼓,愣在原地。
“我没有对你不满意,我对你很满意,我想让你留在天山。”
“我留下来干什么?整日给你添堵?”
“没有添堵,我看见你就觉得浑身舒畅,怎么会给我添堵?就是......”木苏耶的声音越来越小,杨青墨非常仔细才听见他含糊不清的最后一句:“就是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她不一定想每天都见到你!”
宋砚向来听力过人,离老远便听见木苏耶那句让他头顶冒绿火的鬼话。
见到宋砚前来,木苏耶也露出了张扬的笑容,挑衅道:“我们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想?”
草原微风吹拂一片青翠草浪,羊群怡然自得地啃着草,几只机敏的牧羊犬警觉地发现某个方向有着危险的气场,冲着三人的方向狂吠。
宋砚和木苏耶之间剑拔弩张,硝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