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富年惧内不假,但家大业大的他也并非不沾荤腥,今夜这个局便是周富年做东,宴请了西北巡抚、阳关城知府和一众官员,自然,这单得由宋砚来买。
宴席设在私密性极好的水榭中,在西北之地能人造出江南风情的水榭楼阁且修缮精美,其中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自然是令人咂舌,宋砚也心知这一点,在与周富年一起等待官员赴宴的时候便开口询问:“周兄,这地儿选的好啊,这和我曾在江南去过的溪园很是相似,这是谁家产业?需要我孝敬些吗?”
“颜老弟倒是懂规矩,这阳锦楼是西北商会的产业,咱们西北巡抚路大人是江南人士,你看到的水榭楼阁可不就是按照溪园仿造的,路大人对此甚是满意。你瞅瞅这太湖石,可是从江南千里迢迢运来的,你别看这湖平平无奇,咱们脚下这地儿都是铺了地龙的,冬日里烧起地龙不至于让着湖水结冰,池中那些锦鲤才能好生活着,这些都是路大人的宝贝啊!”
“哟,那周兄和商会的各位大哥们可真是费功夫啊!还有我看旁边那几棵罗汉松,按理说这树过了江北可就活不了啊!”
“谁说不是呢,这每一棵罗汉松平日里都是有专人照看,用透光布料包裹着的,这不今日路大人要来赴宴才提前撤下布料嘛!”
“那周兄您看我这能做些什么呢?”
“颜老弟你的诚意我是知道的,这阳锦楼有一道名菜叫一盘金,是用鸡蛋和面粉调配炸制的甜口面点,做工极为复杂,今夜宴请给各个桌上来上一盘就可以啦!”
周富年的话已经算不得暗示了,一盘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要装满一个盘子的金锭,而一桌一盘,则要按照宴席的桌数准备相应的装满金锭的盘数。
宋砚回应周富年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又说:“多谢周兄引荐,宴散之后我定多点一份一盘金送去周兄府上。”
周富年指着宋砚抖了抖手指,没有说一句话,但爽朗地笑声却布满了整个水榭。
入夜,西北巡抚路鸣与阳关城知府顾峥韫带着另外几名官员来到阳锦楼水榭,周富年带着宋砚早早站在大门处迎接。
“给路大人,顾大人,各位大人请安。大人们赏脸来此,周某感激不尽啊!”
“周富年,你这宴席办的甚好,我都闻到那一盘金的香味了,要论这享乐的法子,你周富年可算是阳关城的独一份儿啊!”顾峥韫来时便瞥见好几个仆从端着一盘金特指的托盘往后厨走去,心里对周富年今日这宴会非常憧憬,听闻今日是要引荐一个有些家产的冤大头,这送到嘴边的肥鸭子总要好好咀嚼些油水出来的。
比起顾峥韫左右逢源的场面,西北巡抚路鸣看起来要沉稳许多,他先是免了周富年的礼,接着越过他直接问向周富年身后的宋砚:“你便是周富年所说的那位颜松?”
“鄙人颜松拜见路大人,顾大人。”宋砚走上前一步,对着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哟,这颜老板可是一表人才啊,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家中可有婚配啊?”顾峥蕴见宋砚生的俊俏,不由心生欢喜,他天生喜欢和相貌优越的人交谈,对于那些歪瓜裂枣从来不给一个好眼色。
“回顾大人,鄙人家中已经定亲,本该年后就完婚的,可家中出了些事,这婚事只得延后了。”
“啊对,对!颜老板跟我说过,想着把手里那批货出了手好回家成婚呢!”一旁的周富年补充道。
“听闻你从京城来,本官怎么觉着你的面容似曾相识?”路鸣仔细端详着宋砚的脸,总觉得这样出色的面容好似在哪儿见过,却又有些模糊。
“鄙人生在京郊,只随着家人进京过几次,必定是没有机会入得路大人的眼,但如今能得到路大人的眼缘,那也是鄙人的福分啊!”埋伏在周围的暗卫们静静看着自家主子精彩的表演,要不是在他手下多年,没有人会相信眼前这个点头哈腰的年轻商人能和芝兰玉树的太子殿下有一点儿关系。
路鸣听了这话,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弯腰勾背,虽然穿着绸缎做的衣袍,但这衣袍的成色也有些发白,看起来是洗了很多遍的,估计是如今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物了。这位西北巡抚点了点头,打消了自己脑海里的顾虑,径直走进水榭,坐在了主位上。
其他人见在场官职最大的路鸣入场就坐,便也紧随其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坐下,除了主桌的路鸣外,右手边依次是顾峥蕴和阳关城的两名官员,左边依次是西北巡抚衙门的两名随官以及周富年,宋砚的矮几摆在周富年的左后方一点点的位置。
宋砚站在角落,待所有人落座之后,转身吩咐仆从宴席开始,而后亲自端着酒壶,从路鸣开始依次为在座的宾客斟酒。
这一瞬间在后来路鸣临死前神志不清的时候一直呢喃:“太子殿下曾亲自为我斟酒,你们岂敢动我!”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刻的路鸣只觉得这年轻人懂规矩有分寸,心里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宴会有自己的规矩,既由周富年做东,那么也当由他开场,酒过三巡之后,众人皆喝的浑身发热,也放松了些身心,这时宋砚找准了时机,端起酒杯朗声道:“诸位大人、周兄,今日鄙人初来乍到,能与诸位大人物同宴畅饮实乃我颜松之幸,我敬各位大人一杯,多谢各位大人抬爱!”
先前的交谈之中,路鸣也随意问了几句,对宋砚流畅自如的谈吐以及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一丝佯装文化人的破绽让路鸣对其的身世不再存疑,也对这样合适的冤大头充满期待。
同样的,善于察言观色的顾峥蕴见上司的态度如此,自然是明白路鸣对宋砚的态度,加之对方确实样貌优越,便也不想对宋砚所求之事多做为难。
“听闻今日这每桌一盘的一盘金都是颜老板点的,我说今日这一盘金的口感酥脆至极,我还以为是换厨子了呢,原来是颜老板的诚意满满啊!”见路鸣放下酒杯,顾峥蕴开口调侃道,话里话外表示这对此事的满意。
“顾大人谬赞,能让各位大人吃的开心是鄙人该做的。”宋砚回应道。
“周富年,你平日里惯会享受,这阳锦楼新来的胡姬听闻身姿婀娜舞姿曼妙,你是不是已经见识过了?”
“哪儿的话啊顾大人,您也知道我家那口子有多凶悍,您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来看胡姬舞啊!”周富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脸上虽带着笑却比哭还难看。
“得了吧,今儿这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安排只管请上来吧!”顾峥蕴太了解周富年那副做作的模样了,今日喝的尽兴也不愿和他一般见识,只想着看看美人舒畅一下身心。
周富年连忙应好,见此情景的宋砚立刻起身吩咐侍从要在舞姬上场的同时,将先前安排好的美人也一同送到各桌伺候酒菜。
宋砚的酒量奇差,如今满打满算四杯酒下肚已经有些发懵,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他强撑着自己的思绪努力保持清醒,但在安排妥当回身想要坐下的时候,还是一个趔趄载倒在案前。
“哈哈哈哈哈哈!颜老弟这酒量着实不太行啊,红袖你快去帮着颜老板醒醒酒!”顾峥蕴见宋砚如此狼狈不由得笑出声来,而后顺便指了一位胡姬去搀扶他。
浓郁的脂粉香气靠近自己的那一瞬间,宋砚几欲作呕,意识也有些恍惚,他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位女子,在那双芊芊玉手碰到自己的一瞬间,他挥袖便躲开,厉声道:“别碰孤!”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全都停下了动作,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宋砚的理智有些回拢,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视路鸣探究的目光,下一个瞬间嘴里开始说些奇怪的话:“姑姑,别碰我姑姑!”
被唤作红袖的胡姬吓得愣在一旁,周富年见状抄起案上的茶盏便将水泼在了宋砚的脸上,喝到:“颜松!你就吃多了,胡言乱语些什么!”
“抱歉抱歉,鄙人罪该万死!这位姑娘身着红衣像极了我那苦命的姑母,鄙人不胜酒力一时不察失了仪态,还请各位大人不要介怀!”宋砚借机摸了一把脸,然后哭丧着脸起身对着路鸣和顾峥蕴鞠躬道歉。
“呵,颜老板酒喝多了脑子确实不清醒,本官就没见过嘴上说着罪该万死却不跪下认罪求宽恕的,当真昏了头啊!”路鸣心里原本放松了警惕,此刻面对这异常的反应又警觉了起来,他看着座下站着的宋砚,开口讥讽道。
宋砚心道这西北巡抚果真谨慎,先前自己好不容易故意卖些破绽才让他不再对自己的身世存疑,短短几瞬又试探了起来。
可他是当朝太子,一跪皇天后土,二跪列祖列宗,三跪父母长辈,除此之外文武百官只有跪他的份儿,如今却被这小小巡抚刁难,当真怒火难耐,多年的帝王教养让他无法做出这等荒唐行径。
而路鸣见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砚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表情已经起了变化,带上了所有人难得一见的肃杀。见状,顾峥蕴和周富年的酒也醒了大半,看着僵持的局面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