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被萧景焱说得轻松又笃定,谢兰若难免有瞬间的紧张。但几息之后,她却也冷静了下来。
她对萧景焱从容一笑,同样笃定地道:“殿下不会这么做的。”
萧景焱闻言,眼神复又回转到她身上。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问:“为何?”
谢兰若:“若是殿下存有此心,昨晚便会袖手旁观、任由我自生自灭。”
萧景焱勾了勾嘴角,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来:“自生自灭?徐淑妃可是打算送你上青云呐。”
谢兰若听后,忽地脸色煞白。
萧景焱这句话的意味不言而喻。什么是青云?以她如今的卑贱之躯能侍天子,那便是青云之路。
谢兰若又气又恼,不顾脚上的疼痛,起身对萧景焱道:“殿下昨晚相助之恩,来日必当结草衔环来报。”
言罢,谢兰若转身朝门外走去。
萧景焱叫住她:“去哪儿?”
谢兰若头也不回地道:“我最怕给旁人惹麻烦,留在此处对殿下不利,这便离开。”
“等等,”萧景焱摩挲着茶杯,盯着那澄澈的茶水,问她:“孤且问你,愿不愿意遂了徐淑妃的意?”
谢兰若被这话气笑了。
她转过身看向萧景焱,讥诮不已地道:“殿下方才不是说那是青云之路?眼下又问我这话做什么?莫不是也想学徐淑妃,用我去讨了谁的欢心?我如今算得上是任人鱼肉,殿下若是做此想,我无力反抗,也不必多此一问。”
萧景焱听出了她的气恼和讥讽,心里倒是有些纳罕——
这女郎眼下的处境并不好,竟也敢如此毫不掩饰心中所想。
他缓了语气,道:“看来你是不愿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方才是孤失言了。”
谢兰若诧异不已,高高在上的大齐储君,竟然会说出类似致歉的话。她心头那口气稍稍顺了些,却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萧景焱才又道:“留在东宫,但眼下只能做良娣。”
良娣?
谢兰若脑袋还有些晕,没懂萧景焱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良娣是什么意思。
按制,太子能娶正妃一人,侧妃两人,其后便是良娣两人,再往后就是旁的低位妃妾了。
见谢兰若耷拉着脑袋,似乎还在发愣,萧景焱遂接着道:“你今日出东宫,孤不拦着你。但若你选择留下,便可为孤的良娣。”
谢兰若缓缓抬头,确认萧景焱并非是在玩笑。
她今日自是可以走出东宫,但她将面临什么,谁也不知道。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莫测的前路和太子的良娣......
谢兰若红着眼看向萧景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册她为良娣,其本意是想救她。
既然如此,该怎么选似乎也很清晰了。
“那殿下准备如何讨要我呢?”
再怎么说她如今也是萧贞的伴读,萧景焱要册她为良娣,还需告知皇帝和徐淑妃才是。
这意思就是愿意做他的良娣了,萧景焱无端地松了口气。
他抬眸看向谢兰若,不答反问:“你觉得孤该如何说?”
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谢兰若也不再扭捏。听了萧景焱的问话,倒真是认真思索了起来,片刻后道:“就说昨晚走水,我为避险从阁楼跳下,不慎受了伤,后来被殿下您救了。您见我生得还算不错,就......”
萧景焱意味不明地打断她:“见你生得不错?”
谢兰若正说得兴起,被萧景焱这么一打断,见他脸色不大好,才反应过来若是照此说出去,那不就成了太子见色起意?实在是有损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不好不好。
“那就是我感念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想要侍奉在殿下左右,殿下不忍拒绝,最终同意了。”
萧景焱脸色稍霁。
“行了,”萧景焱示意她坐下,接着道:“今后你就是孤的良娣了,在东宫住着便是。”
谢兰若点头应下:“是。殿下,不知东宫可还有旁的贵人?”
萧景焱狐疑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兰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有,那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尽到的。”
萧景焱淡淡地“哦”了声,随后道:“没有。”
两人一来一回,说完后又都沉默了下来,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谢兰若双手交叠,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头脑发热还不觉得,这会儿冷静了下来,才觉得有些赧然。她之前与萧景焱交集不多,没想到最终会入东宫。
“刚才殿下还说救了我会有麻烦,那为何现在又愿意一直庇护我?”
萧景焱挑眉,脸上似有戏谑之色:“孤见色起意么。”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谢兰若闹了个大红脸,但心底的那丝紧张却也奇异般地散去了些,她笑着看向萧景焱,道:“太子殿下倒是与传闻中不大一样。”
“哦?”萧景焱来了些兴致,问她:“有什么不一样?”
谢兰若迟疑了下,斟酌着道:“都说殿下铁面无私。”
“是不近人情吧。”
萧景焱对自个儿的风评还是很有认知的。
谢兰若讪笑了两声,没接这话。她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还望殿下允准。”
萧景焱“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谢兰若道:“我有一个从庆阳府带来的婢女,名唤知云的,眼下还在常宁殿。我想让她来东宫伺候,不知可行否?”
一个婢女罢了,把她从常宁殿要过来完全不费什么事,萧景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带她一个?”
谢兰若颔首:“自然。进宫之前姑祖母倒是给了我一个婢女,不过她么......自她来到我身边后,我每日的汤羹都有一丝异味,虽说我还不知道里面添了什么佐料,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进宫后淑妃娘娘给的两个宫女,我更是不敢用了。”
碧桃伺候她的第一日,就在水芝汤里加了料,谢兰若初时便察觉了。这几日以来,汤羹中仍有此异味。想来她那姑祖母一早就知道徐淑妃的打算,帮着徐淑妃算计她呢。
老夫人待她好时,她已有防备之心。如今得知老夫人掺和进了徐淑妃这事,因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谢兰若对老夫人无甚怨怼,亲闺女和侄孙女之间,这很好选择。更何况自有了袁敬德背叛她父亲之事,她更是知道人性复杂、人心叵测,不可奢求太多。
至于太子......
谢兰若偷偷瞧了他一眼,太子为何帮她,她还想不明白。但太子总归是救了她一命,是雪中送炭。不管将来如何,这份恩情她总是要报答的。
“既然如此,你就在东宫住下。若是孤没有记错,这处院子名曰梧桐苑,位置还是不错的。但孤这里没有什么人往来,之前没有人住过,一应摆设都是按制采办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只管去找苏安说,他都会替你办好。”
谢兰若没想到他连这些都想到了,真是出人意料。她刚才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是能被萧景焱图谋的,那他难不成真是“见色起意”?
“昨日,”谢兰若正胡思乱想着,萧景琰就又开口了:“昨日你缠着孤时,孤无意中碰到你的腰间,那处似有异物,能否与孤说说,是什么物什需要你贴身带着?”
不止贴身带着,昨夜她都那般糊涂了,被他碰到后也能立即惊醒,不肯让他再碰到分毫,可见是极为重要的物件。
萧景焱没兴趣去打探谢兰若的**之事,但此事透着古怪,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谢兰若的眼神顿时有些躲闪。
萧景焱是救了她没错,可是她怀中的东西许是至关重要之物,她这会儿还下不了决心让旁人知晓。但其他的事,上次在荣华长公主府时她就动了向他提及的念头,眼下这念头更深了些。
“殿下,上次在长公主府您曾问我来汴京到底是何目的,我那时说是替父亲探望姑祖母的,我没有说实话。”
萧景焱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那你说说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兰若深吸了一口气,道:“家父为官二十余载,素来忠君勤勉,在政事上虽算不得有多大的建树,但也是尽心履职、不敢懈怠,唯恐有负圣望。”
她说得谦虚,但谢行远为大齐立下的功绩谁又会不知?大齐自立朝以来,北戎就一直虎视眈眈。他们骑兵强悍,每犯大齐总是占着上风。谢行远去了庆阳府后,一路升至北宁都司指挥使。他在任期间,北戎吃了不少亏,再不敢如从前那般在两国边境挑衅。
大齐能在与北戎的拉锯战中占据上风,谢行远功不可没。
“可最后家父却被弹劾数项罪名,其中最让陛下震怒的,便是说父亲拒不驰援谭骧虎将军,以致我朝损兵折将,更让北戎挥兵南下、直指宣德卫。他们指控的其他罪名暂且不论,只说这一桩事,在我看来,是欲加之罪。”
“自我能记事时起,父亲就在庆阳府领兵。那时北戎常常骚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是父亲几次亲率将士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叫北戎好生领教了一番我朝的厉害,他们这才稍稍偃旗息鼓。父亲上战场时,往往身先士卒,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的伤,如今身上还有好些旧日伤痕。父亲他不会、也不可能做出有损朝廷的事。”
这是自谢行远父子出事以来,谢兰若第一次在旁人跟前吐露这些,一时间难免有些心绪难平,潸然泪下。
萧景焱静静地听她说完,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你父亲为官如何,孤心里是有数的。不过他此番被弹劾、流放,也不是旁人空口无凭冤枉于他。孤看过卷宗,证据没有瑕疵。”
谢兰若泪眼涟涟地抬眸,带着哭腔道:“若是铁了心要冤枉谁,定是会有充分准备的。”
“你敬重你父亲,自然不愿意相信。”
谢兰若心神俱震,本能地想要矢口否认,可辩白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凭着萧景焱对她的善意还有她对沈皇后的怀念,或许还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对萧景焱说了方才那些话,或许在萧景焱看来,都是她在做无谓的辩解。
萧景琰毕竟是太子,他心中所想的只会是朝廷安稳。
她垂下脑袋擦眼泪,红着眼眶道:“是我失言了,殿下见谅。”
“你为你父亲叫屈,此乃人之常情。只是世间凡事皆有法度,旁人不能空口白牙冤了你父亲,你自然也不能只凭一张嘴就能替他洗刷冤屈。”
谢兰若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焱,与他四目相对片刻,随后又缓缓地低了下头。
萧景焱说得没错,只靠一张嘴说是不能给父兄洗刷冤屈的。她抱着这样的目的来京,不仅在此事上毫无进展,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如今这般境地。
说起来真是惭愧。
或许她母亲说得没错,她想要替父兄翻案,确实难如登天。可是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来汴京的。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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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