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乾清门外,太子回朝。
恰逢四月大祀,仪式格外隆重冗长。
便见森严辽阔的禁宫红墙之中,东风乍起,八旗猎猎,群臣俯首,山呼万岁千岁,余音回荡、久久不绝。
而皇太子胤礽被簇拥着上前,三跪九叩,敬拜天地祖宗,祷告社稷。
只是仰望苍天时,胤礽被日光微微一刺,这才蓦然发现,映入自己眼睛的不再是两湖广袤干涸的农田,不再是从渠引水一身泥泞的百姓,不再是受他训斥涕泪横流的官兵,甚至不再是李宪那张阳奉阴违、油光满面的肥脸。
不是他们,他身边重又是与他在阴谋中纠葛缠斗二十年的那些人,索额图、明珠、李光地、佟国维、高士奇……
有那么一瞬间,胤礽恍然发觉自己重回牢笼之中。
而上首传来威严低沉的声音:“太子。”
胤礽深吸口气,抬头恭顺笑道:“皇阿玛。”
……
仪式直持续到入夜才歇,禁宫恢复了沉寂,而胤礽提了最后一口气,苍白着脸回到毓庆宫,一心只想找林婉。
然而带着福堂摸去后面小院,竟然漆黑无人。
“……”胤礽有点纳罕,沉吟一下,还是伸手,修长指节抵住房门,轻轻一推。
却见下一刻,里面烛光大亮!
女人拿了两只小蛋糕遮住眼,坐在桌前笑吟吟道:“猜~猜~我~是~谁!”
胤礽:“……”
胤礽这才笑了。
太子爷大步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旋身坐下,两人衣襟交叠,杏黄色映着秋海棠,不分你我,呼吸纠缠,霎时间交换了一个悠长的吻。
揽月等人早功成身退溜走了,福堂见无事也退了下去。一时只剩下两人,林婉被紧紧抱着,两手堪堪攀着胤礽肩膀,觉得这男人简直热情得有点过分……
良久,林婉终于是受不住,连连往后闪躲,胤礽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小别胜新婚。太子爷含笑的目光滚烫,林婉忍不住脸颊发红,微微别开脸:“爷……”
胤礽随口应下,伸手捏着女人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重新靠近了自己。
眼看又要来一轮,林婉连忙推拒,引开话题:“爷你一路辛苦了,事儿办得顺利吗?今日回宫吃了没?”
胤礽便懒散回答:“顺利,吃了——但又没吃。”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今日赶上大祀,乾清宫的朝宴全是提前做好的礼菜,也就是放在乾清宫的桌上才叫人趋之若鹜,若是换成外头不拘哪里,呵,那真是狗都不吃。”
这句“狗都不吃”语气未免带着点愤恨的意味,可见是被折磨得不轻。林婉听了忍不住直笑:“行吧,那我们开饭。”
她唤了揽月进来,揽月闻声应诺,带着人鱼贯而入。
一品羊肉锅子,一品牛肉锅子,一道清蒸八宝鸭,一道十三香烤羊肋排,春天的新笋配肉片,关外新进献的口蘑炒白玉兰花,配的四色小蛋糕攒盘点心,主食是热气腾腾的油炸面。
皇太子在惇本殿的膳制最少是八品碟菜、两品片盘和两品饽饽,林婉这里远远不足,但也是她的极限了。就这么一桌子菜,她连和三福晋董鄂明真野炊烧烤的时候,都没忘了念着呢,真是够意思了。
林婉便兴致勃勃地从胤礽身上下来,坐在一边,塞了筷子到他手里:“你尝尝?”
本以为他会先尝他最爱的炖羊肉锅子,谁料这一桌子菜,胤礽竟然先看上的是最不起眼的油炸面。他甚至亲手把碗挪到自己面前,捏着筷子细细端详:“这又是你什么时候的发明?怎么从没见过。”
林婉一看,噢,油炸面。当然这个名字是她现取的,这碗面在现代有自己的称呼——泡面……
俗话说上马饺子下马面,也许紫禁城里没这个规矩,但林婉家里有啊——指的是她在现代的那个林家。林婉记忆可是很深刻的,凡是她们林家人,都要出发吃一碗饺子,回家吃一碗面……胤礽出发时直从惇本殿走了,没来得及吃饺子,回来却得给他补上。
不过皇宫里能吃的面条可太多了,拉面挂面粗面细面,龙须面刀削面炸酱面,这位太子爷自小什么没吃过啊?林婉琢磨着琢磨着,觉得也只有一碗泡面能与御膳一战了……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他,林婉自己也是很馋这一口的。毕竟泡面这个东西,隔一段时间不吃真的会念着想着,魂牵梦萦!
而好在有蛋糕和曲奇饼干成功的先例,泡面做起来也很简单。前面的步骤与挂面相似,将面粉、盐与碱水比例混合,醒面后切成波浪状面片,再拉长拉薄——这个步骤林婉可不会,还是刘谙达拜托了毓庆宫小厨房专长面点的师傅制作的。拉抻之后下蒸锅隔水蒸熟,再下炸得沸腾的油锅滚一道,脱水定型。沥过油后收起,需要食用的时候拿热水泡或者煮好便可以了。
因为比寻常面条多一道油炸的工序,面条吃起来会更加劲道、弹牙、油润。煮面时再用清淡鸡汤熬煮,顺手煮几只抽掉虾线的大黑虾,几只划了小花刀的鲍鱼,一把水灵灵的鲜菠菜,烫熟后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面条上,卧上一颗溏心蛋,撒一把葱花,看起来清新别致,的确别有一种风味。
林婉本意是希望端上来与宫膳放在一起别显得那么掉价,但没想到过于成功,直接牢牢吸引了胤礽的注意力。且林婉与他大概讲解了制作过程之后,太子爷又颇感兴趣地道:“油炸过的,怪不得叫这么个名字,也是贴切。”
“嗯呐。”林婉托着下巴,看着他挑起一筷子来,波浪状的面条比直面更能带起充盈的汤汁,一口入魂!
“好吃吗?”林婉望着他道。
太子爷没回答,只是夹起的速度明显变快了,一大筷子面条夹起,三口两口就把一整碗油炸面给吃完了!
“……”林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却见他望了望面碗,意犹未尽,将汤碗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后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又捻起一根手指长的羊肋排,端详片刻,嗅了嗅:
“月桂子,肉桂,小茴香,香叶……甘草,”胤礽沉吟着,不免问道,“你这是去洗劫御药房了?”
不是,这都能闻得出来,他是狗鼻子吗?
林婉不免惊诧,胤礽却是感到非常平常,往后一靠,摊手笑道:“这不都是常用的香料吗,谁知道被你用来熏食材了。”又一摇头,莞尔,“闻起来倒是香,只是品质还是略杂了,改日你拿了我手牌子再去取去。”
林婉这才想起来古人有熏香的习惯,而眼前这位更是从小在乾清宫住着,闻着龙涎香长大的主儿,辨个香又算得什么?
是她小看太子爷了。林婉想着,却是笑道:“这可不是熏出来的,是将几味香料磨成粉,烤制时涂抹调味,做法新鲜着呢,爷尝尝看?”
哦?直接调味?胤礽闻言挑眉,却也不疑有他,入口便尝了一块,果然尝到了浓厚的香料滋味。这味道竟也不突兀,茴香的小颗粒裹挟着多汁的羊肉,尝着更加鲜美。
胤礽回味了下,便笑了:“林格格,你怎么这么有能耐!”
太子爷甚至没再说话,一口气把羊肋排一扫而空。剩下的菜再吃不下了,林婉吃过烧烤和烤鱼也实在进不动,便叫外面几个人进来分一分。
自从上回吃过曲奇小饼干,福堂便老期待这么一天了,闻言第一个闪身进来,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碗,对着小蛋糕就开始饿虎扑食。
林婉见他喜欢,特特给他单装了一食盒。福堂抱着食盒坐着,悄悄打开看一眼,忍不住嘿嘿一笑。
——这可是专给他的!连太子爷都没有呐!
胤礽看到了,嘴角微微一抽,有心与他比较比较,转念又觉得自己幼稚,遂放弃。只往福堂脸上一指,无奈淡声道:“嘴角,擦擦!净给你家爷丢人!”
您这纯是嫉妒……福堂心下腹诽,嘴上唯唯诺诺应了,起身到处找手帕子,却见太子爷已经牵着林格格,两人携手出去院里消食了。
*
这一顿解了疲乏,可惜自第二日起,胤礽又开始公务缠身。先是两湖的条陈递上去,皇阿玛单批了一个“好”字——如此惜字如金,叫他看了半晌,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又或者说,其实好也是不好——自来便是这样的,他差事办的不好不行,办的好了也是不行。总归在皇太子这个位置上,少一分便叫人说无能,多一分便叫皇阿玛忌惮,个中分寸皇上又全然不说,只得他自己慢慢揣摩……日子也是难熬。
但好在这么多年他也是习惯了,再者他自觉如今已有了知心人在身边,便只是一笑了之,不再去自我折磨。
只是他没想到,这边他连着忙了几日,那边林婉就在外面野了几日。甚至他晚间跑去找她都能扑个空!把人抓来一问,是和三福晋御花园玩儿了,偶尔还有四福晋一起。
竟不知道他去了趟两湖,她这边便交到这么两个朋友。倒不是不让她和老三老四媳妇凑一块,但是……总要有个孰轻孰重吧?
胤礽又一次跑了个空,倚在熟悉却空荡的院子门口,就不免有点郁闷,甚至觉得那日的温存,难道都是她哄他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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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四次投喂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