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在赵权冷冽的眼神下替江郁白把了脉,得出与郎中相似的结论,走到赵权身边,禀道:“回贤郡王,这位公子患的是心症,从脉象来看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发病时心绞痛、呼吸困难、咯血、心跳失衡,这些都是常见的症状。”
赵权望向床榻上陷入沉睡的少年,问道:“可有得医?”
“这病需长期疗养,不能过于劳累,不能动气,亦不能受寒,得仔细保养着,奴才这就拟一张药方给王爷。”
“这药得吃多久?”
“至少得吃两三年,往后断了药依旧得仔细将养着,以免旧病复发。”
赵权沉声道:“你去隔壁拟方子,去我王府里熬了药再走,叫底下人学着些。”
太医无不应是,跟着睿王府里的奴才去了隔壁。
赵权负着手走到床边上,凝望江郁白沉静的睡颜,半晌后坐到床头,捏了捏他的腮帮子,笑骂道:“你这坏小子,整日叨唠着太医,原当你是心疼我,心疼个屁。”
太医来之前,睿王府里的郎中已经替江郁白把过脉,这病不是看不了,而是看不起,药方里有几味珍贵的药材,不仅价值不菲,且在民间十分稀有,这药还得常年吃不能断,普通百姓家得了这病就是熬着,熬到有一日身体扛不住了,也就去了。
江郁白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望着床幔茫然了半晌,扭头看向赵权,沙哑喊了声:“王爷。”
“还没傻,还知道我是谁。”赵权佯怒道,“有病怎么不说?”
江郁白老实回答:“府里不要有病的奴才。”
赵权皱眉,不再继续这段对话,话锋一转道:“太医替你诊了脉,开了方子,回府之后乖乖吃药,知道了吗?”
“太医?”江郁白挣扎着要下床,“太医在哪里?我还没见他。”
他脸色苍白如霜,胃里泛起酸水,呕吐感上涌。
赵权连忙按住他,将他扣在怀里,“已经诊过脉了,你见他作甚?”
江郁白反手握住赵权的胳膊,拼命忍住了眼泪,哽咽道:“我攒好银子了,我想请太医出诊,去替我姐姐看病。”
赵权无可奈何,“你姐姐在白鸽城里,太医如何去得?”
江郁白脸色愈发难看,嘴唇嗫嚅道:“王爷,太医不就是替人治病的吗?”
赵权见惯了他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模样,乍见他眼泪流下来,赵权像是被传染了心症,胸膛堵得发慌,江郁白靠在他臂弯里,抬眼看着他,红红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鼻尖也微微发红。
赵权问道:“那你攒了多少银子?”
“我攒了八十两,我姐夫给了我九百两,我这几月的工钱还没领,也有好几两。”江郁白抬手擦眼泪,“够了吗?”
“足够了。”赵权轻笑道,“明日我就请太医去白鸽城,替你姐姐看病。”
江郁白莞尔一笑,把脸埋进赵权肩窝里,蹭了蹭眼睛。
“还敢把眼泪擦我衣服上!”赵权环住他的身体,轻轻揉他的后背,“江郁白,你听着,在我府邸里什么话都可以说,不许藏着掖着,身子不舒服要说,不高兴也要说,我堂堂郡王,整日里来猜你们的心思,像话吗?”
江郁白仰起头来,眼泪和汗水打湿了发梢,碎发黏在鬓角处,他揉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打量赵权的神色,“但是王爷对我好凶。”
“我对你还凶?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赵权掏出帕子递给他,“擦擦脸,再歇一会儿就回去,回去后记得喝药。”
“这次的诊金多少银子?”江郁白摸了一下荷包,“我喝这一次就行了,我身体好得很,还是替我姐姐看病要紧。”
“你爱喝不喝,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有这样的道理,还要我赵权盯着你吃药!”
江郁白抿着唇不出声,可他有什么办法,他给不起那么多诊金,姐夫给他这些银子都不知是上哪儿骗来的。
他见赵权好似真的动气了,眉宇紧紧锁着,又变得好凶,满身都是煞气。
江郁白想了想,问道:“那诊金到底贵不贵?”
“我没问。”
“那你去问呀。”
“你是爷还是我是爷?”
“你让我什么都可以说的。”
赵权语塞。
屋外,睿王与睿王妃趴在门缝里,争相往里瞅。
睿王纳了闷了:“赵权不是不好男色吗?”
睿王妃冷笑:“那是因为从前没碰上绝色的,啧啧啧,你都没瞧见,今儿个在花园里,那小侍从就走慢了几步,把赵权给急得,生怕被谁惦记了去!”
睿王眯着眼往里看,“当真这么好看?我今日只顾着说话,也没细看。”
睿王妃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大骂道:“你看什么看?你看什么看?”
“妒妇!妒妇!”睿王哎哟直叫,被拖着离开了院子。
*
消息没两日就传开了,赵权府里藏了个倾国倾城的病美人,领着去睿王府炫耀了一把,还闹出动静请了太医,消息传的有声有色,还说离开时,赵权抱着人上了马车,路都不舍得让人走,生怕又给累着了。
彼时赵权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落到地上,露出宽阔结实的肩背。
方永贵进了屋,撩开纱帘,直接朝着他背上来了一下。
“嗷呜。”方永贵甩了甩打痛的手,龇牙咧嘴道,“你还睡,外头都闹翻天了!”
赵权抽出枕头捂住耳朵。
方永贵气急败坏道:“外头都在说,你在府里养了个貌美赤子!”
注定是没得睡了,赵权不耐烦地翻过身,困顿还未消散,瓮声瓮气道:“本王养个赤子怎么了?谁爱说谁说去。”
“你!你!你可真是,我说你什么好!”方永贵在床边坐下,气恼道,“这天赐良机,你还不知把握!”
赵权撩开眼皮:“何意?”
“你趁着这势头把江郁白娶了,从此沉迷美色,永不纳妾,麻烦岂非都解决了?”
赵权眉头皱得死紧,“你浑说什么呢,我素来不好男色。”
“你好不好男色有什么要紧的,江郁白这身子不大好,未知能挺几时,你往后若是有了别的心思,或是忍一忍,或是休妻,终究都容易。”
“太医说他这病有的治!”赵权背过身去,身体绷得极紧,肩背的肌肉线条轮廓深刻。
“退一万步讲,他无权无势,家里没什么亲戚,你养在府里,不过是费些药钱,不是什么麻烦事。”方永贵叹道,“你也说了,想与钟情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若娶了柳家的小姐,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赵权身体越发僵硬。
“退两万步讲,你与那小子不过认识两月,何谈什么交情,哪里来的面子,白养他在府里,既要替他治病,还要替他姐姐治病,且不论别的,请太医去白鸽城,赏银就给了大几百两,白鸽城里那笔药钱另得自己掏,还有咱们这儿,隔三岔五上门把脉,也都要给打赏。”
方永贵絮絮叨叨说个没问。
“退三万步讲......”
“滚滚滚,你先退后三步,别让我听见你的声音。”赵权打断他,拉高被子裹住头。
方永贵见他听不进好赖话,叹了口气要出去,还未走远,又见孟春急匆匆跑进来,喊道:“爷,宫里派人来传话,陛下宣您进宫!”
*
赵权换了衣裳进宫,却不想见到了他外祖沐国公,正坐在椅子里喝茶,另一边,圣上坐在罗汉床上盘弄着小叶紫檀手串,嘴角勾着戏谑的笑。
赵权下跪行礼,起身后立着没动,目光朝椅子那处瞅了一眼。
圣上笑道:“坐吧,小时候在朕这罗汉床上爬来滚去,还敢爬朕的背,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小时候的糗事还拿来说,臣弟长大了,也要脸面。”赵权如是说,却不成体统地蹬了靴子,直接盘腿坐上去,捞了圣上的茶就喝。
圣上笑而不语,把盛着糕点的碟子往他那推了推。
沐国公火气十足道:“你还知道要脸!带着个赤子上睿王府炫耀!要不是陛下与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出息了!什么乌漆麻糟的都敢带上街!你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看就是被这狐媚子带坏了!”
赵权皱了皱眉毛,他与江郁白非是这种关系,可他听不得旁人这般说他。
江郁白甚至非是赤子。
圣上见赵权沉了脸,抬手示意沐国公不要再说了。
沐国公捋着花白的胡须,愤怒地别过头。
赵权紧紧抿着唇,须臾,字字清晰道:“他清清白白,做人踏实本分,生着病来皇城谋生,挣几个银子给他姐姐看病,这样好的人,做什么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沐国公勃然大怒,站起来又要骂:“他好?我就是害你!苦口婆心劝你成家立业,你却和一个没名没分的搅合上了!”
“他没名分,我就给他名分!”赵权拔高声音,从椅子里起身,一个转身跪到圣上面前,掷地有声道,“皇兄,臣弟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今次想求皇兄开个恩典,将郁白赐于臣弟为妃!”
沐国公捂着胸倒在椅子里,气得满面通红,几乎要厥过去。
圣上笑吟吟望着他,“你一年到头少说要从朕这里讨十几二十个恩典,亏你有脸说,从不求朕。”他瞥了眼沐国公,缓缓道,“今日你外祖来见朕,也是想求朕赐婚,他相中了......”
赵权紧急打断他,拔高声音盖住那个名字,朗声道:“臣弟谁也不要,就要郁白,臣弟不仅要他,生生世世只要他一人,永不纳妾,若不是他,臣弟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沐国公老泪纵横,抄起靠垫砸向他。
赵权大喝一声:“陛下,沐国公御前失仪!赶紧拖下去!”
圣上笑容愈发灿烂,“好了好了,权儿,你也不要闹了,你外祖相中了镇国公的嫡孙女,沁芳如今年岁还小,须得等上几年,不如这样,你先纳了那赤子为妾,过几年再迎沁芳入门。”
沐国公闻言心里舒畅了些,坐回椅子里,喘了口气道:“还是陛下圣明。”
赵权端正跪好,几近哽咽,垂泪道:“皇兄这不是害我吗?”
圣上瞪起眼:“这话怎么说?”
“郁白身子不好,太医说他不能动气,皇兄让我纳他为妾,又要为我指婚高门正妻,郁白身体如何受得住,万一想不开,臣弟不敢想。”赵权吸了吸鼻子,“再说那谢沁芳,比我还小一辈,我把她娶回家,应该如何待她,倘若她骄纵任性,欺负了我家郁白如何是好?”
“你这兔崽子!沁芳是大家闺秀,岂会欺负你的妾室!”沐国公大恼。
赵权撇嘴:“那可说不准。”他抱住拳,恳切道,“臣弟心意已决,请皇兄开恩!”
“气煞我也!”沐国公欲拍桌,碍于圣上面前,忍了又忍,甩袖道,“你的事情我老头子管不了了!”
圣上无可奈何道:“既然你决意要娶那民间赤子,朕就下一道圣旨,遂了你的心愿。”
“多谢皇兄!”赵权大为欣喜,俯身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