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徐秉年提着两尾新鲜的鱼来探望,却见赵权坐在门堂里的小板凳上,屈着腰正在喝一碗豆浆,小几上摆着一笼包子,江郁白掰开一个,吹凉了喂到赵权嘴唇,亲昵地说:“我中午炖鸡汤给你补补身体。”
赵权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包子,“别忙了,不如出去吃吧。”
“不行,你刚退烧,要多休息。”江郁白劝道。
赵权瞥见徐秉年呆站在一旁,冷冷睨他一眼,转头看向江郁白,虚弱道:“是不太舒服。”
江郁白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担忧道:“待会儿再去躺一会儿,你穿太少了,我拿件外衣给你。”他抬眼见到徐秉年站在一旁,笑说,“秉年,你先坐,我马上过来。”
徐秉年慢吞吞坐到椅子里,手里的鱼还没放下,一只手托着下巴,深思了半晌,揉了揉眼睛问道:“这是?和好了?”
赵权一口气把豆浆喝了,抹了抹嘴道:“少管闲事。”
徐秉年哑然失笑,这事情到底也不归他管,那日已是逾矩了。
“来个人把鱼拿进去,一股子膻味。”赵权喊了一嗓子,徐秉年将鱼交给管事的。
江郁白很快回来,为赵权披上外衣。
赵权不着痕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秉年,你吃过了吗?”江郁白递了个包子给徐秉年,徐秉年摇了摇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江郁白。
江郁白把包子塞进赵权嘴里,接过那张纸。
徐秉年道:“你爹娘的墓碑地我替你问到了,就在北夷山上,你姐姐嫁去白鸽城前,托付江家一位长辈照看着,不过那位叔公许多年前已经过世,墓碑的具体位置不得而知。”
江郁白道:“不要紧,我过几日自己去山上找找看,定能找到的。”
徐秉年道:“另有一事,那片山头几年前已经被人买下,是一个名叫江泉的富商,或许你可以找到他问问看。”
赵权欲不动声色,却耐不住轻轻一哼。
江郁白惊呼道:“那不就是......”他转头看向赵权,不确信道,“王爷,是你买的吗?”
赵权道:“那是自然,成亲前我就派人重新修缮,按时清扫拜祭,本王岳丈岳母的坟岂能沦落荒郊野外,那时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忧思过重,所以不曾向你提起。”
江郁白瞧他得意洋洋,又好笑又无奈,塞了一个包子给他,“你再吃一个。”
赵权脑袋发晕,“第四个了,真吃不下了。”
“再吃一个嘛,我包的。”
“行吧。”赵权深呼吸,硬着头皮把包子塞进嘴里。
徐秉年见两人和好如初,继续逗留略显尴尬,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聚。”
江郁白送他出去,回来后见赵权扶着柱子抚胸口,一派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要装了。”江郁白好笑道,“屋里歇着去。”
“我都歇了好几日了。”赵权抱住他的腰,拉拉扯扯地说,“出去走走吧,江南美景我还没仔细看过呢。”
江郁白在他脖子里摸了一手的汗,“你先换身衣裳去。”
*
赵权从宗人府放出来的第二天,中午进宫面圣,黄昏便骑着马离城。
方永贵得知消息时,赵权已经走远,他连夜收拾包袱,坐船去往江南,水路转陆路,紧赶慢赶了半个月,终于抵达了稻香州米花县。
先去了女儿家里,放下行囊后,请女婿带路,终于摸到了赵权的住处。
他望着白墙黑瓦的正门,感慨道:“比想象中老旧些。”
正要往里走,却见赵权和江郁白牵着手出来,三人面面相觑,静默须臾后,江郁白虎起了脸。
赵权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他是内鬼。”
江郁白脑袋绕晕了,不耐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便是。”赵权几不可闻道,“若不然,我夜里毒死他。”
江郁□□神一凛,“那倒不必了。”
赵权摸摸鼻子,轻笑道:“不必理会他,这就是个墙头草。”
方永贵拍着大腿,呜呼哀哉道:“王爷啊,老奴可算找到您了,你说你,好端端被关进宗人府,放出来后也不说一声,直接就出了城,让我一顿好找。”
赵权似笑非笑道:“看女儿来的吧,顺道才看看我。”
“这话怎么说的!”方永贵气喘吁吁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关了几个月,皇兄已经消气,还和从前一样。”赵权拍拍他的肚子,打趣道,“怎么瘦了?”
方永贵憨笑道:“酒肉吃少了。”
“爷坐监,你日子不好受吧?”
方永贵讪讪道:“那是,只是不曾想,您这次闯了这么大祸,陛下非但没计较,还允许您出皇城,爷盛宠不衰,今后必定福运绵延。”
“郁白救下孝廉,其后又冒死护送罪证,忠肝义胆,舍身成仁。”赵权负起手,郑重地说,“本王是托了他的福,本王真是好福气。”
方永贵捧场道:“是是是,王妃大仁大义,陛下都看在眼里,咱们王爷洪福齐天,往后鹏程万里!”
赵权发自肺腑地说:“若没有郁白,我这会儿已经脑袋搬家了。”
江郁白被说的不好意思,赧然地揉了一下鼻子,“别说了,赶紧走吧,待会儿出太阳了。”
两人趁着日头不大,往最热闹的街市走去。
赵权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不曾问过你,陛下说要赏你一个恩典,你要了什么?”
“当时我还不知你被关在宗人府,邢家兄弟受了些伤,我便请陛下派人送我过来,说要在这里等你。”江郁白走到小摊上,拿起小泥人来看,“这小泥人好不好看?”
“好看,买两个吧。”赵权由衷地感到幸运,或许江郁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他一命,圣上固然会念及兄弟情义,可许多时候,爱与恨都是一瞬间的念头,他的生与死仅是圣上一念之差,众多的因果叠加,方使圣上彻底放下了戒心。
江郁白买了两个掌心大的小泥人,待会儿还要去买祭祀用品,他把小泥人递给赵权,打听香烛铺的位置。
摊主给他们指了路,穿过石桥,沿着河岸走几百步就能看见。
沿路过去,时不时能见到小菜地,两三丈见宽,用栅栏围起来,种满了碧绿的小油菜,旁边就是丝瓜藤,沾着露水的小黄花藏在绿叶里,丝瓜鲜嫩细长,偶尔也能见到搭葡萄架的,却只见茂密绿藤,不见果肉。
江郁白说:“咱们院子里的丝瓜也熟了,我给你做丝瓜酿肉。”
“你教我,我帮你。”
“好。”江郁白牵着他的手,踩着河岸潮湿的泥土,“我们住到几时回去?”
“皇兄几时派人来催,咱们就几时回去。”赵权道,“不过他最近忙着呢,无暇顾及我。”
“江南贪腐案不是查清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查案、定罪,抓捕要犯,还有那些藏得深的蛀虫,没有个一年半载查不清楚,况且他南巡这几月,攒了诸多事务要处理。”赵权摆摆手,“必然顾不上我。”
江郁白颔首:“那咱们就多住几个月。”
香烛铺隔壁就是纸扎铺,赵权想扎个大宅子,轿子、马车、随从全部都要。
铺子里一下子来了大生意,一时半会儿也交不出货,问赵权要了定金,半个月后送到指定的地方。
回程路上,两人走了另一条路,绕到了江郁白熟悉的衙门附近。
赵权又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香,他抬头一看,是前几日遇过的林家酒坊。
“你病才刚好,不许喝酒!”江郁白板起脸,凶巴巴地说。
“不喝不喝,吃卤鹅去,我还没尝过呢。”赵权脚一拐,进了上回那间酒楼。
还是上回那张桌椅,江郁白点好菜,大方地说:“今日我做东。”
“你还有银子吗?”赵权促狭一笑,单手持起茶杯呷了口茶,视线瞟向对面的林家酒坊。
“我在衙门办差也有几两银子一个月的。”江郁白不理会他的打趣,“等我把卷宗都整理好,待天气凉快些,把后院里的小菜地重新拾掇一下。”
赵权琢磨了一下,端详着江郁白的神色,见他心情尚好,轻咳几声道:“你欠我那些银子还是给我写个欠条,还有你这账目算得不对,田庄铺子你既然不肯要,那产出就该算是我的,怎么又成你的了?用我的银子还我的账?”
“你怎么这么无赖?”
“随你怎么说,总之你给我把欠条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