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不凋 第1章 山野精怪

蒀醒来时，此间山林只有她一个人，她向周边的花草树木诉说自己的见闻。

她曾在幼年时见过一对年轻人相拥约定往后余生，听过来往乞丐磕头祈求各路神明，看过一个繁华城镇的覆灭再生……

等她稍微年长些，来往她身边的凡人越来越多，每个在她脚下停留过的人总会絮叨些有的没的，不知道把她当做了哪路神仙，求这个求那个，烦的紧。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带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她脚下放，她被吵得睡不着，于是躲进了深林里，一睡就是好多年。

等她再次睁开眼，发现邻居们还是老样子，只有几棵树看起来顺眼了些。

说了半天也没人给捧个场，蒀有些想念那些趴在她脚下叽叽咕咕的凡人了。

在山里呆了两天，蒀越发觉得无趣。

这天，蒀正在小溪边享受难得的好天气，忽然听得不远处山间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马儿嘶鸣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声兵刃碰撞的丁啷声。

蒀从小溪里站起身，看向山腰树林掩映间飞起的鸟雀。

一只麻雀轻巧地落在蒀的手背上，偏头看向蒀，叽叽喳喳地叫着。

蒀摸摸小麻雀的脑袋，眼珠滴溜儿地转。

等小麻雀说完，蒀再次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将它放飞了。

蒀嗅闻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抬脚向半山腰走去。

她决定要去人间玩玩，等她腻了就回去。

想着那些年人间从不间断的热闹，蒀的脚步轻快起来，整个人迫不及待地飘起来。

穿梭在山林间，蒀已经想好去到人间，她要精心挑选一个凡人，然后记录它的经历见闻，这样以后回去山里也能跟花草朋友们讲讲人间的特色故事。

不然就又要像这次醒来一样，每个精彩的故事都只有开头或者结尾，少数的会有开头和结尾，可是大部分都没有过程，导致她的故事一点都不生动，不如之前听说书的凡人讲的有趣。

这次她一定要记录下凡人身边所有的趣味才行！

蒀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开心地向凡人们跑去。

等蒀小跳着到达目的地时，有两方人马正在僵持中，一队人马明显不敌，被围困在中间的空地上，十来个人将一个华服男人呈保护姿态围在中间。

在这一个小包围圈之外是一个明显占上风的大包围圈，足足百数十人——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在树林里躲着。

蒀曾经见过这个场景，但是没有参与过，于是好奇的落在附近的一颗树上，坐在树桠上看向包围圈，准备在这些人中先看看是否有中意的人。

被包围的华服男人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上面插着一根断尾的箭矢，没入衣服的地方正在缓慢地向外渗血。

赵王恶狠狠地盯着山林小路尽头，那里有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围剿他的好侄儿。

“璟钰如今长大了有出息了，对王叔也是越发不客气了，咳咳、咳咳。”

马车里的人没有出面，只是可以听见对方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

“王叔说笑了，侄儿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何来的不客气之说。”

赵王吐掉口中的污血，知道今天自己是逃不成了，只是可惜自己布局几十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于是他推开拦在身前的护卫，不顾四周虎视眈眈的包围圈，一步步靠近马车，外围的官兵竟被他凌然的气势逼得节节后退。

直到靠近马车近十步距离时，被守在马车周围的护龙卫拦了下来。

看着护龙卫警惕的眼神，赵王呵笑。

“老东西倒是宠你，护龙卫都给了你，就是不知道我的其他好侄儿们怎么想？”

马车里的声音一如开始一般平静温和。

“这就不劳王叔担心了，父皇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安排，我们做臣子的听命行事罢了。”

赵王冷哼一声，也不跟他掰扯有的没的，从胸口的衣襟里摸出一卷文书。

“名单给你，放过赵王府家眷。”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答复。

林间吹起一阵微风，树叶沙沙作响。

赵王维持着递文书的动作，也没动，但是额头的冷汗一滴滴从鬓角滚落。

好半响，马车里才传来回声。

“王叔，你知道的，就算你不给我我也有办法拿到。”

赵王本就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的脸听了这话，更是一丝血色也无，他紧紧攥着文书，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他知道，他这个侄儿一向是足智多谋，智多近妖。

赵王苦涩地笑，正准备放弃，突然听得身后一声清脆中带点天真的女声响起。

“再不救他的话他就要死咯。”

一瞬间所有人拔剑指向说话处。

什么时候！

在场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混进来了其他人？！

蒀坐在树桠上晃着脚丫，看向赵王，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神色里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要死了欸。”

听了这话，除了几个赵王的护卫急了一下，其他人，包括赵王本人都没什么反应。

蒀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奇怪，于是看了一圈疑惑地问：

“你们没人救他吗？”

赵王微微皱眉，看向这个衣不蔽体，周身环绕着诡异烟雾的女孩。

“这位姑娘是哪家小姐？为何独自一人位于这深山之中?”

萧璟钰掀开马车帘子，站在车舆上，抬头看向蒀。

蒀看向对面那个看起来很不一般的凡人，发现周围有些动乱的人在他出现后就变得淡定下来。

察觉到之前躲在周围的凡人在向她靠近，但是蒀没放在心上，对着那个好看的男人道：

“我不是谁家的小姐，我一直在这里。”

听了蒀的话，再看她出现得诡异，浑身不着片缕，出现在一众陌生男人面前，却没有常人该有的羞耻，怎么看怎么古怪。

就在这时，有人想到当地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个传说，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莫不是遇到山鬼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一人，就连赵王都有些动摇，随后还是萧璟钰八风不动，率先示意暗卫拿下这个古怪的女子，其他的等解决了赵王再说。

暗卫接到命令，从各个方向现出身形，朝着树桠上的蒀飞身而上。

所有人都觉得拿下一个古怪的女人出动景王暗卫绝对稳了，毕竟是萧璟钰的暗卫，传说中以一敌百的影子护卫。

可是下一秒众人就被惊呆了。

暗卫飞身上前时，蒀动也没动，只轻轻摆了下手，围绕着她周身的雾气就全部飘散出去。

萧璟钰和赵王微微侧身，可是接下来的画面让两人再没顾忌地直视蒀的所有动作。

散开的雾气宛若有生命的绸带，一缕缕缠上暗卫的身体，随后像春蝉吐丝结茧一样裹满暗卫的身体，不同的是雾气在少女身上是轻柔的，在暗卫身上却是致命的。

眼看着暗卫们要被雾气完全包裹，萧璟钰出手了。

赵王只看见白光一闪，萧璟钰就已经飞身至女孩身前。

他没想和蒀缠斗——很明显这女孩很古怪，不知道敌人底细之前，轻易不要交手。

所以他只是打算劈散缠绕在暗卫身上的雾气。

“当！”

谁曾想看起来虚无缥缈的雾气，剑劈上去却坚若磐石呢？

一招之后，萧璟钰退回车舆上，收剑入鞘，对少女干脆抱拳，躬身道：

“在下方才行事多有得罪，请小姐见谅。只是还请小姐高抬贵手饶我这些弟兄一命。”

赵王忍不住侧身看了看这个斗了多年的侄儿一眼。

难怪那么多人为景王前赴后继，若是主君待下如对兄弟，甘为手下折腰，那么却是当世难得的明主。

输得不冤。

赵王看向蒀，想知道她搞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也想知道是不是蒀提出什么要求他这个心思深沉的侄儿都会像他说的那样全部答应。

蒀看向萧璟钰，白嫩的指尖指了指那些即将被雾气裹成蝉蛹的暗卫。

“你说他们是你兄弟？”

萧璟钰点头，“确是如此。”

蒀揉揉下巴，看了看萧璟钰，又看了看赵王。

想到下山是为了混进凡人当中，刚刚她一眼就看见被包围在人群中间的赵王，于是蒀决定就挑他了。

毕竟这种一出现就位于人群中央的人，身边的故事肯定精彩。

现在这个赵王要死掉了，她还得和这个要杀他的人商量不要杀了，所以蒀觉得可以先给这个人一点好处，这样待会儿跟他提要求的时候他就不能拒绝了。

想到这里，蒀勾了勾手指，让雾气回到她身上，几个暗卫扑通扑通掉地上。

还不等蒀再看两眼“兄弟们”，几个暗卫刷刷就又藏起来了。

于是蒀高兴地看向萧璟钰，开心道：

“已经放了你兄弟了。”

萧璟钰示意包围圈的官兵收起兵器退到马车后，独自上前站到离蒀所在五米远处站定，再次抬头看向蒀。

“请问小姐需要在下做什么？”

蒀摇了摇脚丫子，身上的雾气也跟着浮动，萧璟钰低垂着眉眼，没有抬头。

想了想，蒀对萧璟钰说:

“那个要死了的人，你不能杀他，我要救他。”

不仅萧璟钰愣了，赵王也有些意外。

——难道是赵王手下找来的帮手？

——难道是我手下找来的帮手？

蒀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看萧璟钰不回答，还以为是他没听明白，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希望他能明白。

“刚刚你让我不要杀你兄弟，现在我要那个人，你也不要杀他，我要和他一起的。”

萧璟钰皱了皱眉，再次开口，带着一点试探。

“敢问小姐找赵王所谓何事？”

赵王身边的势力早被他查到底了，这个古怪的女子不像是任何一家势力的大家小姐，行事作风毫无章法，还处处透着古怪，不太像是官场里培养出来的人。

有着同样想法的赵王虽然被“救”了，但帝王家多心病，久居高位者疑心病尤其严重。

对于蒀，赵王和萧璟钰倒是一样警惕怀疑的态度。

所以，对萧璟钰询问蒀的问题，赵王同样也想知道答案。

蒀从树枝上站起来，踩着空气下了树，走向萧璟钰，在萧璟钰身边的侍卫们逐渐紧绷起来时，绕过他来到面露骇然的赵王身边。

“我要下山，观察人生百态。这个人就挺好，我刚刚一眼就看见他了，所以我要跟着他。”

这话一出，山间安静了好一会，可是蒀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奇怪，看着萧璟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萧璟钰听懂了，可是还是有一种荒谬感，可是现在情况不明，只好先按下那些猜想，暂时按她说的去做。

“既是如此，我会带王叔回皇城救治，小姐你……？”

听到他们要走，蒀从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疼得发抖的赵王身边走开，又飘到萧璟钰身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眼神一直不愿落到她身上的萧璟钰。

“我要跟他一起走。”

观察到蒀的脚从未落到地上，周身雾气也总是游动却不流散，萧璟钰心里逐渐明白，恐怕这女孩果真不是人类。

不知道对赵王一党来说，是福是祸……

“我要跟着你，当然是和你们一起去皇城了。”

就在萧璟钰出神思考的时候，蒀又飘回赵王身边，围着他上下看了看，然后对着面无血色的赵王笑嘻嘻。

赵王看着面前笑颜如花的女孩，很难不因为她极有可能不是人——而是什么山间野鬼，而感到恐惧发毛。

于是，他稍稍后撤一步，浑身紧绷起来，结果伤口再次崩裂，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脸色再次苍白下去。

蒀看着赵王随时都要死掉的样子，转身问萧璟钰。

“你们现在不能救好他吗？”

在蒀身后不远处的萧璟钰回过神，温声道：

“王叔致命的伤是肩上的箭伤，深可见骨，轻易不可拔出，恐难以止血，只能回皇城后寻太医院院首方可医治。”

蒀看了看萧璟钰，又看了看赵王。

赵王点点头，示意蒀萧璟钰说得没错。

蒀来到赵王身边，围着他飘来飘去，最后在赵王寒毛直竖时苦恼地看着他道：

“可是你很快就要死了，很快喔。”

怕两人不知道很快是多快，蒀还特别强调了一下。

赵王愣了愣，苦笑着摇头。

从这里回到皇城骑马都需要半个月，更何况马车呢？

罢了，也是他……

看着赵王脸色灰败下去，眼中存了死志，成功吓到人了的蒀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我现在倒是可以救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璟钰抬头看向面露惊喜的赵王和一脸傲娇的蒀，慢慢皱起了眉。

赵王听到蒀能救他命，当然是什么条件都答应，可是一想到蒀的身份……

赵王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于是蒀将手伸向那根插在赵王肩膀上的箭，一把拔出。

赵王也算是条汉子，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任由冷汗打湿衣衫。

就在赵王感觉眼前发昏的时候，突然感觉肩膀处冰冰凉凉的，于是低头一看——

蒀将手放在他肩膀处的血窟窿上，细葱一样的指尖戳进血肉里，随后他身上的血液就顺着她的手指向她流去。

还没等赵王怀疑蒀是不是在趁机吸血，转头就看见血液掺近蒀周身的雾气里，将其染成血红色。

随后蒀将手拿开，轻轻吹了一口气就让手上绯红的雾气从血窟窿钻进赵王身体。

赵王这才清醒一些了，能感觉到雾气在身体里流动，胸前的血窟窿也被雾气堵住没再流血，只是看着颇为吓人。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可是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于是赵王只好要求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么多。

蒀手臂上的雾气跑了一部分去赵王身体里，于是她身上的雾气变薄，隐约间可以看见雪白的肌肤。

旁观的萧璟钰掩下眼底的思量，褪下自己的披风，让侍卫将其递给蒀。

蒀拿着黑色狐皮大氅，好奇地摸了摸，询问萧璟钰：

“送给我的吗？”

萧璟钰点点头，示意她披上。

于是蒀学着萧璟钰的模样用披风将自己围起来，在绣着黑色暗纹的云锦的衬托下，蒀的皮肤倒显得越发雪白了。

不过萧璟钰的披风对她来讲还是太长了，若不是蒀飘着走路，一定会堆到地上的。

萧璟钰让人将赵王带到马车上，准备单独跟蒀说两句话，结果赵王刚从新生的喜悦里回过神来，眼里还带着些许惊惧，第一时间竟然是想将蒀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率先拒绝了萧璟钰的要求。

看着赵王眉眼里的兴奋和算计，萧璟钰面色不变，让蒀自己选择。

不出意料的，蒀跟着赵王走了。

萧璟钰看着蒀飘向赵王，眉眼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护龙卫靠近他，皱着眉有些担忧：

“赵王有了这妖物的帮助，恐怕……”

“无妨，本王能扳倒他一次，就能扳倒第二次。”

于是护龙卫安静退下了。

徒留萧璟钰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不动声色。

山鬼：民间传闻里一种由山野精怪修炼而成的小仙，负责守护山林，传闻千年得闻道，万年修人形，得大造化者可飞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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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野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