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意思无需言喻,估摸着季岚这会儿已经作为一线战地记者功成身退,去和李成义通风报信。
这些年李成义和季岚就像是一对儿没什么感情的革命战友,平淡的同事关系因为艺人胆大包天变成彻底的捆绑,火花都聊出了三千天。
果然,爱情之外最坚固的,是利益共同体。
但话虽这么说,贺知安心里还是没什么底儿,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勉强翻了个身,把就快在床边掉下去的岑云回拽上来。
一米半乘一米八的单人床对两个成年来说小的过分,头和脚总有一个漏在外面,岑云回别扭地抱着贺知安,俨然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略微掀开眼皮,嗓子眼冒出两声哼唧。
他自然是没什么起床气,不过想要闹一闹罢了。
贺知安半哄半询问:“下午要不然我们再去医院一趟吧。”
岑云回睁开眼,神情透着疑惑,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要去吗?”
贺知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岑云回并不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去”,而是在问,“去了有什么用”。
心因性失忆是一种选择性的遗忘现象,是人体本身为了逃避痛苦而产生的保护机制,药物治疗的效果微乎其微,而贺知安真正在担心的也是这个。
“如果,我是指的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会怎么办呢。”
最终,他还是决定说出口,开诚布公,总要好过再生波澜。
岑云回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早在四个月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但却仍旧无法盖棺定论。
他没办法故作轻松的跟贺知安说自己不在乎,以来安慰,却也没法子强迫着将那些已经消散在意识深海的记忆重新灌进贺知安的小脑袋瓜。
两相抉择,进退维谷,折中的法子出现的突兀而剧烈——贺知安从摩天轮上险些跳下来的那个晚上,这个念头便一直缠绕着他,在他心间若隐若现。
“重新再来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
岑云回对上贺知安吃惊的眼神,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八年听起来很漫长,但相较于这辈子,并不是长到不能重新来过,我们有远比这长很多的时间,再去经历一次。”
贺知安笑了一下:“可我是连怎么结的婚都不记得了,难道你还要再举行一次婚礼,再交换一次戒指吗?”
恍惚间,他心底咯噔一声,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披着被子从床上猛得坐起来,岑云回茫然瞧着他如包青天升堂般往跨坐在自己身上,就差拿着块惊堂木,高声喝令,就有张三李四将他拖下堂去。
他就这手把贺知安身上把被子裹严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要看看这厮有什么高见。
贺知安被裹得像只圆脸松鼠,来势却汹汹:“我户口本上的未婚是怎么回事,咱俩没登记吗,你笑是什么意思,说话!”
他两腿一并,没轻没重地一屁股蹲在岑云回的胯骨上,岑云回吃痛地眉心一跳,连忙讨饶,笑意却止不住:“好好好,安安,明天就去民政局,问问工作人员能不能给咱俩国内结婚证,唉轻点。”
贺知安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终于琢磨过来了意思。
同性恋还是没法领证的。
“所以……”
“在拉斯维加斯,”岑云回坐起身,把几乎用被子蒙住全脸的贺知安扒拉出来,揽在怀里:“不如离了再结一次,很简单的,过完年正好可以回国举行婚礼,嗯,头婚二婚都是一个人,很不错的。”
贺知安咬了他脖子一口,声音闷闷地:“滚蛋。”
*
二婚的事暂且遥遥无期,但贺知安还是选了个时间,回医院重新检查了一次。
身体健康,各项指标正常,脑CT也没有再检查出阴影,除了失忆,比给他检查的医生都少了两颗胆结石。
齐医生看着首次一起坐在诊疗室里的二人,窄框眼镜后的神情略带着点疑惑。
北方一月中旬已经不再适合裸露着面部外出,他和岑云回捂得严严实实从医院出来,路人如凛冬的风一般匆匆过境,灰白的树枝像是一顶荆棘的冠,无数小灯泡缠绕其上,在傍晚的云霞之中闪烁。
卖烤肠的小贩不知何处去,停靠在树旁的换成了一辆三轮车,车斗里装满了火红的春联和挂饰,张牙舞爪的金蛇盘旋在树与树之间,提前拉开了新年的帷幕。
贺知安挑了两幅对联,金粉红纸被包裹沙沙作响塑料袋里,他举起来给岑云回瞧,眉眼间露着一点雀跃的兴奋,说要贴在门厅,再选一幅贴在贺七七的猫窝上。
他其实并不知道,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样度过一个完整的新年,分离已成常态,于是便渐渐也不觉得这是个应该团圆的节日。
岑云回若有所思地接过他手中的对联,斑驳的光晕下,只见岁岁年年满堂春几个字,轻飘飘压在手心,又变得滚烫起来。
他看着贺知安挤在人群里的背影,摊主带着方言口音的叫卖,如水流的车辆在他们身后的飞驰而过,刮起瑟瑟的风,也吹乱了摇摆的冬青丛。
这一瞬间,他们都离着聚光灯很远,但却又离着彼此很近。
他呼出一口气,隔着厚厚的口罩,那点白雾很快就被吹散了,消失在夜空之中。
终于,岑云回走上前,悄悄牵起了贺知安的手,人群熙攘,根本无人在意他们,像是溪流,隐入广阔的海。
贺知安抬头笑了一下,紧紧回握。
寒冬过后,总归是要到春天了。
回家的路上,贺知安絮絮说了很多,说他在三楼发现的u盘,也提起手机里的秘密相册。
他吃饭的时候喝点了酒,浑身在暖气的发酵下泛着红,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看岑云回开车的人影都在晃动,
“我当时在想,你们俩可真一股子恋爱的酸臭味儿,要是曝光出去,铁定能大赚一笔。”
岑云回轻巧得转了个弯,拐入另一条街,笑道:“怎么没干呢。”
贺知安揉了揉惺忪地眼,打着哈欠:“你以为我不想啊,视频里我镜头这么多,非得被你粉丝扒皮吃了,而且你们隐婚,总是有理由的。”
“我们。”
岑云回纠正他,贺知安舔了舔嘴唇,含糊着念了两遍,讪讪道:
“所以是什么理由?”
也许是趋势所迫,又或者面临众口谴责的压力,贺知安隐隐能猜到一些缘由,但又莫名觉得,其实主动权一直在自己手心里。
这个念头并不是脑子发热,一拍大腿产生的,毕竟岑云回这几个月来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在遮掩,总让自己觉得,只要他想,岑云回便会将两人的事情彻底公之于众。
可重点便是,他不想。
贺知安太了解自己这个阴暗的怂比了,能缩脑袋便绝对不伸脖子,更况且这并不是主谋各打一巴掌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不敢博一个未知的,甚至没法喜忧参半的未来。
正想着,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下,岑云回扭头瞧了他一眼,却反问:
“如果现在能再选一次,你会怎么选呢?”
贺知安瞪大了眼,怔了怔,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
问题像种子般埋下,很快抽枝散叶,菟丝花般疯长起来。
即便岑云回再没有提起,却总是时不时一个闪现,在贺知安脑子里打转儿。
他瘫在沙发上,抱着手机刷微博,左右脑互搏般挣扎了一会,还是点进了岑云回的超话里,开始进行一些难以启齿的视奸。
即便本人就在厨房里洗草莓——贺知安偷偷摸摸瞥了一眼,有点做贼心虚。
岑云回超话里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精修剧照和路透齐飞,让人看得十分赏心悦目,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近,那档综艺的图透花絮并没有爆出,只有些暗戳戳底调如摩斯密码的观后感,总结下来,通篇只有好看。
这反而让贺知安放下心来,至少这么看,自己没有在台上干出什么惊动对家引起五雷轰顶的糗事。
正当他想要退出界面,微博的弹送却将一条写着“绝美对视”的博文送到他眼皮子底下,定睛看超话,来自云安。
贺知安顿时麻了爪,不知道是什么大罗神仙又修了什么绝世神图,还没等点开,岑云回却端着草莓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穿了件蓝条纹的睡衣,仍旧扎着那条小熊头的粉围裙,没息屏的手机揣在袋鼠兜里,最顶上的刚才联系人是李成义。
贺知安张嘴接过投喂,含糊问道:“有新活动吗?”
岑云回就势在他身边坐下:“《来露营吧》因为泥石流推迟,所以郭导打算在原定的播送时间开一场直播,大家都在,算是线上团建,李哥让我们两个准备一下。”
贺知安点了点头,线上直播这个他熟,这种特殊情况下,也算是维护热度的好方法,但是,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他嚼着草莓,忽然幽幽道:
“你觉得粉丝会相信,我们两个家里的装修风格,只是类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