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有一面极大的鼓,是用百兽的皮制作,需十二个人同时落下鼓槌,方可敲响,鼓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可传千里,名为定乾坤,一旦被敲响,则意味祥瑞降世,被视为国宝,从不示人。
宣望慎攻占天顺以后,对这鼓兴趣不大,只是看了一眼。
轰!!轰!——!
几道鼓声如巨龙怒吼从皇宫传入每一个天顺百姓的耳朵里。
百姓震惊,纷纷放下手上的东西,不约而同望向了天顺的皇宫。
他们都知道,这座皇宫早就空无一人了,他们的陛下自刎保住了他们,他们的皇后娘娘也殉情而亡,他们的小殿下葬身东宫,他们的大祭司战死沙场。
朝臣栋梁,投效大沧,皇亲国戚,苟延残喘。
他们的国,早就不在了。
这皇宫,怎么还会有人在?这鼓又是被谁敲动的?
难不成……
众人再也顾不得了许多,纷纷跑向皇宫,一探究竟。
可他们到了皇宫大门口,却发现墙门上站了一群身穿铁甲的士兵。
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宛若神兵降临。
鼓声不断传入众人耳中,有一股极为好闻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们清楚地看见了有两个白衣人站在他们面前,不像是凡人,倒像是从神宫来的谪仙。
诡异美丽,晶莹剔透,泛着幽蓝的一朵朵小花从地面冒出来,仔细一看却能看到每一个寄生在花心的白色虫子,在无形中依附在每一个人身上。
天顺百姓嘴唇不禁颤抖,难以置信,“是神使!!!”
“神使来救我们了!!!”
“拜见神使!!”
一人跪了下来,随之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乌泱泱的一片。
宋之妄牵着谈华卿,每走一步,地底下的小花就往四处蔓延盛开。
“吾救你们,是慈天皇帝对吾等的请求。”
慈天皇帝就是天顺自刎而亡的皇帝,国破之时,天和早就写了一封信给宣望慎,请求他不要杀害无辜百姓,他不会阻拦,他会在皇宫等着宣望慎来。
而宣望慎也没想杀他,天顺已经在他手上,一个亡国皇帝不足为惧,何况,在某方面,他是敬重这位皇帝的。
他问慈天皇帝愿不愿投降。
慈天皇帝高坐龙椅,温和笑着,却坚定地摇摇头。
自刎临死前,他对宣望慎说了一句话,直到很久以后,宣望慎才终于明白那句话所背负的责任。
慈天皇帝说,“国破家亡,是君主无能,天底下谁都可以投降,谁都可以回头,但君王不能,君王绝不能降,也绝不能回头,这是身为君王的路。”
之后便自刎而死了。
宣望慎看着他尸体沉默了许久,命人厚葬了他和他的妻子儿女,又遵守诺言,不曾伤害天顺任何一个无辜百姓。
因此,天顺百姓虽然当初恨宣望慎,如今,却是不恨的,反而,有些感恩戴德。
只是偶尔,他们还会想起那位亲自下田插秧,为了粮食丰收苦苦思虑,最后睡在田间的陛下。
……仅此而已。
但现在,所有人都想被蛊惑了一样,对着那如同神明的两个人磕头。
这是神使!是神使!!是他们陛下派来的神使!
他们陛下不是死了,他是去天上做神仙去了,这不,就派了人来救他们,救他们的家!
这件事闹得太大,被各国的探子打探到,消息如风过密林,在宋之妄有意的推动下,最终人尽皆知。
宣望慎雷霆震怒,亲手摘得果实被人夺走,不杀之,难消心头之恨,当即发兵二十万,再度出征天顺。
除此之外,北疆和扶桑也在拼命赶来。
大夏虽未直接参与其中,却也派了明郡王作为领军人之一,出兵天顺。
透明的流荧蝶飞到宋之妄指尖,地面上荧蓝小花开得到处都是,飘散极为淡雅的香气。
宋之妄虚握成握,慢慢将蝴蝶捏成粉末,手腕上一白色的纹路若隐若现,随着蝴蝶的消散慢慢隐于皮肉之下。
谈华卿看着他,心里有好些话想问,最终只是低下头。
“为何沉默不语?”宋之妄嗓音轻柔,枕在他的大腿上。
谈华卿视线不自觉落在地上的花上,“这是什么?”
“只是一些小把戏,”宋之妄朝地面伸出手,一朵花就到了他手里,“但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不伤害这些百姓而控制他们的法子。”
谈华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这花除了香味淡淡……等等!香味!难道是用香气来控制?
他思考地太认真,宋之妄趁他不注意吻了吻他的腿,然后将花蕊里极小极小的白色虫子挑在装了水的碗里,在一个呼吸间瞬间消散了,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是幻蛊,是最安全的蛊,不会害人性命,能附着在人的衣服上,并且不断繁衍,只要人动,它就能被带到任何地方。”
“他的存在,会产生一些幻象。”
谈华卿了然,难怪宋之妄要让人去敲鼓,他是大部分都引到皇宫城门,只要越来越多的天顺百姓信服他们,将他们当做神使,天顺被一伙人抢占的事实就更加真实。
宋琢廷生性多疑,他绝想不到,宋之妄会控制整个皇城的人,乃至整个天顺的人。
宋之妄继续道,“我以梦蝶能控制他们,但这法子也有一个弊端。”
“什么?”谈华卿蹙了蹙眉。
“水能解蛊,我观天象,半月后会有一次大雨,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时间够吗?”谈华卿眼中藏着一丝担忧。
宋之妄抚上谈华卿的眉间,将他蹙起来的眉抚平,语气温柔又平静,“害怕吗?”
谈华卿愣了一会儿,看着宋之妄的眼睛,缓缓笑了,然后摇了摇头。
他明白的,这是必然的事。
宋之妄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他不受控制握紧谈华卿的手,低沉的嗓音带着颤抖,暗藏深深的恐惧。
“我怕。”
天底下,最了解宋之妄的人莫过于谈华卿,他明白的,宋之妄在害怕什么。
大军压境,天顺岌岌可危,北疆和扶桑的人马率先抵达,停在边境的东部,旌旗招展,号角震撼,振奋军心。
明藏宝身为统帅之一,同步桑律以及万黎骑着马走在三军的最前方。
步桑律留意着明藏宝,这位明郡王,不是他知道的明郡王,想来又是新任明郡王了,只是年纪竟这般小。
那把大弓都快有她人高,她能拉得动吗?
明藏宝心细如发,早就发觉了步桑律若有若无的打量,这些日子,她都在扶桑和北疆两国徘徊,但幸好最后不负所托,她拿着圣旨和军令,收编了残余军马。
而且,她的两位兄长都在赶来的路上,心中悬着的石头也悄然放下来。
她会活着回去的。
“停!”一道冷肃的女声响起,万黎抬手喊停,阻止大军前进。
“我们就在这里停,远处有天顺的弓箭手。”
步桑律拿起千里镜看了看,扭头吩咐下去,“吩咐下去,歇息一日,三军不得懈怠。”
明藏宝抿着嘴,提议道:“我这里有最好的弓箭手,也许能打破这道关口。”
她姜州明氏一族,最擅长用弓,而且不是一般的弓弩,而是如同人长的大弓,射程远,力度大,一箭能射穿五个靶子。
第一次上战场,她带了一万家族培养的人,都是最有名的弓箭手。
步桑律神情一肃,“你若有十足的把握,我便随你去了,可你说是也许,可见你也不是。”
“若是失败了,再被黄雀在后的大沧钻了空子,岂不是像当初的北疆一样。”
冰冷的目光猛然看了过来,万黎恶狠狠看着他们,咬牙切齿,“闭嘴!”
三国之战是北疆所有人都不愿提及的过去,对宣望慎更是恨之入骨,那场战争,他们北疆本可以大获全胜,却被最信任的盟友背叛,最后折损十万大军,不得不撤离了天顺。
若不是现在被人胁迫,这天顺合该有他们北疆的一份!
步桑律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下了马,吩咐众人休息。
万黎也没有贸然前进,她扫了眼明藏宝,什么也没说,骑马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明藏宝的建议没有被采取,这是她早就想到了的事,但是没有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北疆大军卫也退缩不前。
火堆直到天明才熄灭,东方初晓白,探子就来报,宣望慎已经到了。
天顺犹如瓮中之鳖,被两方夹击,但双方都没有动作,因为,谁先动手,谁就是螳螂,而后者就是黄雀了。
最后动手的才是获利的最大一方,而宣望慎早就将此法运用的炉火纯青。
只不过他这一次,不是黄雀,而是树下的弹弓。
萧定晟按兵不动,等着北疆和扶桑的人先动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忍。
临行前,他去见了宋琢廷一面,他的义父高坐庙堂,尊贵华然,容颜不老,鬓边却生了许多白发。
他像往常一样为义父梳发,陪着义父,靠在义父不能行走的双腿上,听义父说以前的事情,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很快。
然后一觉醒来,义父就将半块军令给了他。
义父说,他想要天顺。
他是义父最宠爱的义子,也是最忠心的臣子,只要义父想要,他就会去做。
萧定晟的手摸上胸口,那里有一个锦囊,是义父临行前那一夜给他的,他一直都贴身带着。
义父说,想看就看,不要拘着自己。
他却不舍得,笑着问义父里面是什么。
义父脸庞被昏暗的烛灯照明,格外温柔,,“是你最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