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华卿昏睡了整整十天,也做了十天的梦,梦的一半是他杀了宋之妄,一半是他和宋之妄终成眷属,相伴到老,一幕幕重叠的画面,残酷又美好,反复撕裂着谈华卿本就摇摇欲坠的灵魂。
在梦里,他快要被逼疯了。
可一醒来,宋之妄不见了。
谈华卿急急唤谭衍朔到跟前,不愿相信抓着谭衍朔的手臂,厉声问道:“他没有和我换血!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谭衍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看着我的眼睛!!”
听到谈华卿暴怒的声音,谭衍朔慢慢抬头,心痛地望着谈华卿疯癫的模样,目光落在谈华卿的满头白发上,声音带着悔意的颤抖,“公子……是真的……是真的。”
谈华卿怔住,灰眸一点点睁大,手慢慢放开谭衍朔的衣领,颓然地跌倒在地,他颤抖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喉咙里发出一串痛苦的喘息。
脊背被铺天盖地的悔恨压弯,谈华卿弯着腰,只能发出压抑哀恸的低泣。
他真的亲手……杀了宋之妄。
那些都不是梦,是真的。
他的阿妄……
阿妄……
他那么爱他,却杀死了他。
众人不敢上前,只能地低着头,很是哀痛。
过一会儿,谈华卿才冷静下来,他麻木地从地上起来,灰眸空洞无比,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声线又冷又沙哑,“……良稻,你走吧,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公子!我错了!”良稻也就是谭衍朔,听到谈华卿这话,脸色顿时一白,急切地恳求谈华卿留下他。
谈华卿迅速地抽出挂在墙壁上的剑,银光闪过,指向良稻,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滚。”
良稻呆呆愣愣跪在地上,看着剑锋,说不出一句话。
所有人都惊住了,兀鹫眼见谈华卿是真的要发怒,赶紧让庞影和沈旷把良稻带下去,好生劝他离开。
良稻心中自知愧对谈华,行了大礼,便孤身一人离开了都城。
“小灼,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小灼看着谈华羸弱不堪的身子,又接连昏睡了数日,心里止不住的忧心,“公子,不若再休息两……”
谈华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小灼脸色一变,忙低下头道:“是,谨遵公子吩咐。”
“兀鹫,你去谭州,把卓澜接回来,别让他死了。”
“是。”
宋寒廷高坐在龙椅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布满了帝王的威仪,看到谈华卿的模样,终究一叹。
“此事办得极好,难为你了。”
“朕终究是亏欠你与妄儿的,”宋寒廷知道自己亦是在作孽,只是,他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从小就明白,他终将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奉献给大夏,包括他的子女。
所以,牺牲一个宋之妄,换大夏社稷安宁,很值得,他也不后悔。
谈华卿低着头,不作任何反应。
“罢了,你与妄儿已然成婚,如今你也算是他的未亡人,今日出殡,你去看看吧。”
谈华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握紧拳头,不卑不亢应了声,“……是。”
谈华卿出了勤政殿,神情有些恍惚,刚走出宫门,就看见两人站在檐下等着他。
一人坐着轮椅,白衣胜雪,长相儒雅温润,唯独一双腿不能走,在坐在轮椅上含笑看着他,但那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寒冷。
在他身后,是谢卓,谢氏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但他也是宋琢廷藏在皇宫的心腹,得益于宋琢廷求情,他被保了下来。
谈华卿觉得刺眼极了。
宋琢廷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嘴角若有若无上扬,“那日我看谈丞相下手那么狠,还以为谈丞相无情无义,不料,谈丞相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狠人罢了。”
“杀死挚爱,不好受吧?”
谈华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三日为期,若没办到,鱼死网破。”
宋琢廷勾起嘴角,缓缓一笑,下巴中间的小痣也动了动,“自然,还请谈丞相放心。”
棺木停在太业宫内,尽管谈华卿知道那里面没有人,但看到的时候,心中还是受到了狠狠一重击,他险些没站稳,只能强撑着一步步走进去。
里面跪着的是凌王府的下人,顾听风也在这里,所有人神情疲惫又绝望,眼神空洞。
事情发生的突然,他们得知宋之妄身死的消息,惊了一身冷汗,震惊到失语,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会死。
同时也觉得惋惜难平,太难平了。
他们王爷人是凶了点,狠了点,他们的确是怕的,可他赏罚分明,从不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他们也是敬的。
大婚那日,王爷那么喜悦,那么欢喜,没想到,第二日,竟是生离死别,连王爷的…尸首都没寻到。
屋内还有两个人,是宋少晏和宋予歌,他们也穿着丧衣,来悼念宋之妄。
宋予歌眼睛通红,小心问,“哥哥,姐姐呢?你说好带我来见姐姐的。”
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习惯喊宋之妄姐姐。
宋少晏沉默地往丧盆里放纸币,“……他太累了,睡了。”
宋予歌打量了四周,在找宋之妄会在哪里睡。
他对这里肃穆又沉闷的环境感到害怕,宋少晏将他保护的太好,他不知道什么死亡,更未曾见过。
但他识字,那牌位上的字他都认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过,很想哭。
忽然,看到了一人,他眼睛顿时亮了。
“华卿哥哥!”
众人猛然抬头,才看见谈华卿站在门口,看见他模样,不由得怔然,不过数十天,他竟满头白发。
谈华卿神情有些木然,眼中无神,也无泪,只是呆呆望着。
“王妃……”
“丞相……”
一个人影迅速从他们面前掠过,宋少晏满脸怒容快步走到谈华卿面前,抬起手,重重地在谈华卿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所有人都惊住了,素闻当朝太子是谦谦君子,宽和仁正,谁也想不到他会如此怒气冲冲,一句话也不说,就直接打了谈华卿。
这是作甚?为何要打?
但王妃可是他们王爷的命根子啊,如果让王爷知道王妃被打了,不知道又会有多生气……
顾听风等人立刻站了起来,不顾尊卑礼仪,挡在了谈华卿和宋少晏的中间,“太子殿下赎罪!”
宋予歌不明所以吓得直哭,跑过来扯着宋少晏说害怕,想离开,不要打华卿哥哥。
力道很重,谈华卿的头被打偏过去,嘴角也有血迹,只是他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仿佛行尸走肉一样。
宋少晏双目猩红,眼里全是失望,“孤真是看错你了!他多爱你啊,恨不得用命去爱你,结果因为你,他真的丢了性命。”
“你眼里只有自己,既然不爱他,何必作践他!”
宋少晏手指颤抖着指向牌位,“谈华卿,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的计划圆满了,你满意了,高兴了,可他,至今连尸首都不知道在哪!。”
“你失去了最爱你的人,你会后悔的,”宋少晏牵着宋予歌的手,从谈华卿旁边大步离开,无比失望地说了句。
谈华卿闭上眼,走到牌位面前,看了很久,才吩咐他们可以下棺了。
陵墓在都城外面,浩浩荡荡一群人从皇宫出来,谈华卿拿着牌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一路走来,还能看到各处酒楼上挂的喜字灯笼,各家屋檐下挂的庆贺彩带,谈华卿怔怔收回目光,拿紧了牌位。
步桑律站在灵通楼上,一脸复杂,更是未曾想到,他不过是醉了一场,隔天醒来就闻如此噩耗。
宋之妄……死了。
而且是被东沧,天顺和北疆三国的刺客杀死,怎么可能,步桑律不信,宋之妄强的可怕,他不相信那些人能杀他。
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暗中派人去查了,无一例外,得到的消息全是宋之妄死了,他有心去问谈华卿,可谈华卿当时还在昏迷,问也问不出,如今到出殡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个所以然。
但步桑律心中仍是惋惜,神仙眷侣,生离死别,难相见,永分离……唉……
人生大喜大悲,不过是尔。
宋之妄身死的消息成了大夏向各国开战的理由,宋寒廷是下定决心必须拿下天顺的,为此不惜派萧定晟领兵二十万讨伐。
他夙兴夜寐,身子早已不如从前,没过两天就病倒了。
太医们挨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话,“陛下是过于疲累,好好静养就是了。”
“用药膳细细温补着,终会好转,可保陛下十年安好。”
宋琢廷皮笑肉不笑,帮昏迷的宋寒廷掖好被子,“皇兄,你听到了吗?只要好好养着,假以时日会好的,还能活好多年呢。”
可惜,宋琢廷说不了话了,也听不见他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卓樱眼中微闪,走过去,正大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喂了一颗药丸进去。
所有太医都看到了,嘴唇颤抖,不敢说什么。
卓樱扫了他们,解释道:“这是东沧圣子留下的保命丸,可保陛下性命。”
“贵妃娘娘有心,”福安带头说了一句,在众人眼中,他是宋寒廷的心腹,他开了口,间接证明这药是没问题的。
过了一会,宋琢廷又细细把了把宋琢廷的脉,眉间微皱,叹了一声,“恐怕……得去请太子殿下来一趟了,陛下怕是…弥留之际了…”
福安恭敬应声,“奴才明白,立刻去请。”
“顺便把谈丞相也请过来吧。”
“是。”
众太医一听,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不是吃了保命丸吗,怎么又是弥留之际了!?
“说来,本王也精通医术,只是感觉还是比不上太医院的,”宋琢廷撑着手臂看着他们,一边笑着说,寒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有太医当即谄媚开口道:“臣比不过王爷,王爷简直是妙手回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琢廷突然大笑起来,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在每个人心上都敲下重重一击。
“不不不,本王可比不过你们。”
“对了,本王有个事想问你们,你们可知道什么法子能让人永远都开不了口吗?”
众人心中一寒,当即脸色大变,神情惊恐万状看着他
宋琢廷把玩着手里的佛珠,微微一笑,“本王试过把嘴巴缝起来,但太麻烦了,还是直接点好,省心省力。”
“唉……谢卓,动手吧。”
一声令下,门口的侍卫涌了进来,太医们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却还是被抹了脖子。
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