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酒杯在步桑律指尖翻转,他眸光沉沉盯着这张与心上人有六分像的脸,又垂下眼。
是啊,他的公主……已经死了。
他眉头紧锁,低着头道:“扶桑国使团长,是我四弟步戈戈,他向来与人交好,想来是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若真的带来麻烦,还望你手下留情。”
宋之妄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步桑律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天顺国来的人是纪负子,此人满天银发,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抬眸望着宋之妄,“但这个人心机极深,是天顺的大祭司。”
宋之妄语气淡淡,“北疆呢?”
步桑律见他面不改色,又灌了一杯酒,“北疆来的人,是国女云朝夜,年纪虽小,但却是北疆国主唯一的女儿。”
忽然他又轻轻地嗤笑了下,“北疆国国主竟也舍得。”
“最后,便是东沧了,来人是东沧圣子,名唤铉晖,在东沧国被尊奉仙人,据说有通天的本事,曾经数次预言,皆一一印证,而他的左瞳是白色的。”
“只有这个人,你需得当心一点,难保……”步桑律欲言又止,定定望着宋之妄,“难保他会看穿你的真实身份。”
宋之妄颔首,“多谢。”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对于宋之妄是陌生的,但这听起来倒像是怪力乱神之说,他并不害怕,他曾经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事,就凭这个还不足以吓到他。
步桑律又倒了一杯酒,转头看向宋之妄,“还有什么想问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宋之妄也不多留,转身就离开。
步桑律盯着他的背影,慢吞吞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谈华卿的消息?”
忽而,一阵狂风直冲他袭来,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宋之妄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色阴沉的可怕,眉宇之间全是暗藏的暴戾。
“说。”
“你…你竟然当真不知?”
看着宋之妄的手紧握拳头,青筋暴露,步桑律心上一跳,硬着头皮道:“那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宋之妄眼中闪过冷意,“说。”
步桑律神色认真起来,“帮我潜入皇宫。”
“可以。”
“谈华卿……遇刺了,很多次,”步桑律没敢看宋之妄的脸色,他心中也是诧异,他刚刚是在赌宋之妄知不知道,原以为宋之妄会知道,没想到谈华卿竟然真的没有告诉宋之妄。
话罢,空气都安静了下来,他感觉庞大压迫感席卷着着周围,附着无尽的杀气与怒意。
宋之妄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他什么也没说,就直接从大窗户跳了下去。
可见他有多心急如焚,连下楼都不愿意了。
砰得一声,步桑律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梨花木桌子四分五裂,碎得彻彻底底。
他扶额,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狂跳不止,难以平息。
刚刚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宋之妄会直接掐死他。
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他想也不想,就骑着马朝城门去。
他要去找华卿。
华卿竟然遇刺了,还不止一次,而且还不告诉自己。
难怪,难怪,他觉得不安,难怪那封信足足晚了一天。
华卿!
词风一路快马加鞭,即将赶到都城,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朝自己冲来,那张脸……太熟悉了。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宋之妄,当即加快了速度奔向宋之妄。
“公主殿下!”
宋之妄眉间微蹙,认出了词风,他见过他这几日都是他来送信的。
他怎么会在这?难不成……华卿真的出了事?
宋之妄光想想就感觉要窒息,他咬咬牙,又再度踢了踢马。
见宋之妄没有停下来,词风捏着信在后头大喊,“公主殿下!公子有信给你!”
这一次宋之妄听清了,他停了下来。
词风调转方向,快速跑到他面前,恭敬地捧着信送到宋之妄面前。
宋之妄喉咙发紧,拿过信,望着信封上写的四个字,又慢慢拆开,目光在那十几个文字上,仿佛要将其看穿。
信的上面,是他的鬼画符,他并不会写这个世界的文字,为了能亲手写信,夜里睡不着偷偷练了一会儿,但还是极为难看。
与他的鬼画符相反,华卿的字就好看得不得了,笔锋苍劲有力,字迹行云流水,像是神仙会写出来的字。
华卿在信上说:阿妄,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你不用担心我,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受伤,你乖乖待在都城,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我若有一丝一毫的受伤,便任你处置,还有,天要热了,注意身体,字很可爱,勿念。
这次华卿的话格外多。
宋之妄心口发热,耳尖泛红,心里悬着了一块石头渐渐放了下来,但他也怕华卿是不想他担心,所以他又问了词风。
“他真的无事?”
词风眼神复杂,点了点头,“公子虽遇数次刺杀,但并未受伤。”
宋之妄点点头,将信收进了怀里,他又写了一封让词风送到谈华卿面前。
只不过,宋之妄盯着自己不堪入目的字,嘴角微微扯了扯,虽然华卿说他的字很可爱,但他……以后多练练吧。
太后寿宴在即,都城守卫越发森严,来往之人都要一一盘查,左拂臣被派到城门口迎接使团,另外还有鸿胪寺两人大人等候着。
只见一辆华贵不凡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轮子在泥土留下一连串的轱辘印,蓝白相间的锦旗随风而展,露出北疆二字。
数十位蓝衣打扮的女子骑着马团团围绕着马车,将马车上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而在她们身后则是手握金矛的铁骑,脸上皆有蝎子刺青,长得凶神恶煞。
马车停在众人面前,只见一双幼小白胖的手从中伸了出来,蓝衣婢女下马,撩开帘子,一张圆圆胖胖的可爱小脸暴露在所有人眼里。
……是个小女娃娃。
蓝衣婢女扶着云朝夜下车,小心地帮她捏着拖延在地的红裙子。
“这就是大夏都城嘛?哼,还不如我北疆最小的城池呢,”云朝夜一脸骄傲,眼中满是不屑。
鸿胪寺官员王桓走上前,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请国女卸下武器,并让侍从侍女卸下武器。”
“放肆!”
“孤才不,孤凭什么不能带!”云朝夜怒目圆睁,奶声奶气地怒斥,“孤是国女,他们是孤的将士,手中的武器是用来保护孤的,你们把武器拿走,若是孤出了事,你们能负责吗?!”
王桓镇定自若,继续道:“若国女不愿,便可自行离开,若硬要入我皇城,就休怪我大夏将士刀剑无眼了。”
左拂臣扫了王桓一眼,又默不作声将目光收了回来,这个人他知道,像木头一样,认死理,父母皆亡,如今三十多了,不曾娶妻生子,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往下一看,不经意看到他衣服上破了两个洞,左拂臣嘴角又抽了抽。
“你…你!”云朝夜气得脸通红,咬紧唇像一只暴躁的小兽,“好大的胆子!”
蓝衣女子看不过去了,她眸光划过杀机,手握紧腰上的弯刀,正欲动手,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这还让不让人进城啊。”
众人下意识看了过去,就见一个骑着马的白衣少年,眼睛弯弯,嘴里咬着芝麻糕,在他旁边,还有一队人马,手拿格桑花的锦旗,背后还有两车的红箱子,不知道装着什么。
是扶桑国。
王桓扫了眼随行的另一位官员,云朝夜几不可察皱了皱眉,眼底越发不耐烦。
步戈戈缓慢地骑着马,靠近都城,用手挡了挡太阳,啧了一声,“热死了。”
另一位鸿胪寺官员许不齐见状也走了过去,说了和王桓一样的话。
步戈戈没好气点头,“行吧行吧,”很是干脆地把身上的武器交了上去,“你们几个人把兵器交上来。”
士兵一一都交了自己的兵器。
趁着左拂臣检查,步戈戈扭头就看见了穿着大红色的小胖子站在马车前,正瞪大眼睛狠狠地和一个瘦得不行的官员对峙。
他往前骑了两步,看清了小胖子的模样,讶然开口,“哟,这不是威风凛凛的国女殿下,北疆的伙食真是好啊,看看我们的国女殿下,吃得白白胖胖的。”
“你闭嘴!”
云朝夜怒目,跑了过去,一圈打在了马肚子上,马儿尖叫一声,晃的厉害,偏偏马背上的人还笑得得意洋洋。
一拍马,马就绕着周围跑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两人是熟识。
“我砍了你!”云朝夜被激怒,提着裙子就追着步戈戈跑。
她一边跑,一边吩咐蓝衣婢女,“你们还看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孤抓住他!”
蓝衣婢女点点头,还没上前就被北疆的士兵拦住了。
步戈戈完全不带怕的,吃得芝麻糕,哈哈地大笑。
余下的众人:……
左拂臣目光复杂,看着混乱的现场,有些头痛。
王桓看了眼天上,计算着时辰,旋即平静开口,“城门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关上,若国女大人和四殿下不愿进城,还请自行找好住所。”
“等等!我要进城!”
“不逗你了!”步戈戈从马上跳到云朝夜面前,塞了一块芝麻糕在云朝夜嘴里,然后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云朝夜艰难地咽着芝麻糕,然后大口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
她看了眼步戈戈,神情愤恨,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难吃的芝麻糕啊!
“我的检查好了吗?”步戈戈询问。
左拂臣点头,“是的。”
“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王桓颔首,唤来一对人马带着步戈戈前往使团的住所。
“再见咯,小胖妞,”步戈戈微微一笑,大步离去。
忽然,什么东西朝他面前飞了过来,正正砸中额头,正是那块硬得要命的芝麻糕。
步戈戈看着云朝夜神情扭曲地轻笑了下,手放在脖子处,做了一个割首的动作。
云朝夜冷哼一声,走到王桓面前,恶声恶气道:“兵器交给你们可以,但若孤因此受伤,孤饶不了你们。”
王桓颔首,迅速收缴了他们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