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妄眼神冰冷地扫向四周,确保没有一个人活着以后,走出了这片偏僻的小巷子。
忽而,他目光微微一停。
他望向一暗处,脚步停顿,那里积压着一堆废弃的木材草笼子,几息过后,又慢条斯理地离开。
看着他离开,一个藏在草笼子的紫衣人才敢慢慢站起来,冷汗早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他的脸色更是极为惨白。
满地的尸体,鲜血染红青砖瓦,紫衣人深吸一口气,抖着腿走出来。
突然,一抹银白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迸发,利刃出击,划破长空,迅速地,果断地,贯穿他的心脏。
紫衣人瞪大眼睛,视线往下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剑,身子不受控制倒下,嘴里冒出汩汩的鲜血。
最后一秒,他看见一双墨黑卷云靴停在他面前。
宋之妄面无表情把剑拔了出去,出了小巷,转头去了中刑司。
杀人,最蠢的事就是留下活口。
他怎么可能没发现。
中刑司的朱红大门在三更半夜打开,所有人都被惊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守夜人说公主来了。
这句话不亚于阎罗到访,顾不得许多,有些人连鞋子都没穿好就从房间跑出来了。
卢长风看着地板上的血迹脚印,眼皮重重一跳,又小心翼翼抬头,“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早已习惯宋之妄的行事作风,知道他不会说废话,无事也不会来中刑司,而且还是三更半夜来的。
宋之妄冷冷开口,“本宫遇刺了。”
众人头皮发麻:……
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又见到了这位满身是血的煞神,心脏狂跳不止,现在更是说不出一句话了。
卢长风还算是个顶事的,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正打算说几句关切的话,就听到冰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犯人在流南街东边小巷,你们去割下他们的头颅,挂在城上。”
习惯割下头颅警示他人的作风,还是宋之妄在联盟时立下战功的习惯,毕竟,他所待的那个世界,军功是荣耀的象征,而敌人的头颅则是军功的象征。
每一次的晋升,背后都是堆成山的头颅。
残酷至极,令人厌恶。
卢长风听得心惊肉跳,咽了咽口水,“……是,属下现在就去。”
其他人如蒙大赦,还没退下去,就被宋之妄叫住。
“慢着。”
所有人心里的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但不得不恭敬转身。
宋之妄目光淡淡,略带审视看着他们,随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众人被他这样一看,大脑像是被寒风吹过,瞬间清醒了,忙不迭就退了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快要天明,宋之妄回到公主府,沐浴完后重新躺回床上。
但他的心中却越发不安,这种不安,除了华卿,没有人能带给他。
而且,他送出去的信,已经有整整一日没回了。
宋之妄从床上坐起来,拿出身边的衣服,将头埋进去,仔仔细细去闻那股昙花香。
他们已经分别五日了。
整整五日了。
他……好想华卿。
好想。
去往解州的客栈处,谈华卿把刀重新放回庞影手里,慢慢拿出袖子里的宣纸,还有一支毛笔,珍重地落下几行字。
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树叶飘落在地,清冷的月光落在谈华卿身上,他眉眼低垂,神情平静,如鸦羽细密长的睫毛带着浅浅的阴影,没有一人敢上去打搅他。
地上躺了无数具尸体,但鲜血并没有多少,杀人者给了他们最快的死法,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谈华卿一袭白衣,半点血污都没染上,干干净净地不染尘埃,他写好了之后,目光就扫向目光惊骇的众人。
庞影喉咙发紧,瞳孔微微颤抖,谈华卿一看过来,就赶忙低下了头,手攥紧了刀柄。
符酌亦是心情复杂,但还是恭敬地守在了谈华卿身边。
“词风,”谈华卿把信折叠好,神情平静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年轻的男子从中走了出来,双手接过信就立刻离开了,他消失的很快,像风一样,也是谈华卿最器重的人,每一次都被谈华卿委以重任。
比如这次,负责送信。
“公子,要查吗?”兀鹫眉头紧锁,多嘴了一句。
谈华卿用帕子擦了擦手,“不用。”
查是查不到的,哪怕是查到了,这些人也是不怕的,何必多费功夫。
顾听风虽然震惊,但还是上前几步恭敬询问,“那……公子,要告诉殿下吗?”
谈华卿身形一顿,慢慢转头,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并不冰冷,但却令人不寒而栗。
顾听风心中一寒,猛然低下头,退了下去。
看到谈华卿有些动怒,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遇刺一事,定然是不能告诉公主了。
“去休息吧,明日启程。”
“……是”
次日天明,宋之妄被宣旨进宫,因为各国使团就要来了。
宋寒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中军林的事做得不错。”
宋之妄微微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谢父皇夸奖。”
宋寒廷看着这张有五分像皇后的脸感概良多,他有五位皇子,两位公主,但最满意的却是这个女儿。
是他和泠娇唯一的孩子,也是最合他心意的,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幸好,是个女儿身。
想到了什么事,宋寒廷眉心微微蹙了蹙,“听说,你又遇到了刺杀?”
宋之妄神情带上了一丝凝重,“不错,父皇,但请父皇放心,那些人已经被儿臣解决了。”
“把头颅挂在墙上?”宋寒廷没好气斜看了他一眼,“谁教你的?”
宋之妄道:“是儿臣自己想做的,既然身处其位,儿臣就无惧任何刺杀,而且儿臣有能力处理他们。”
狂妄至极。
宋寒廷直直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头一次感到可惜,太可惜了,如果是由他从小教导这个女儿,这些年他不知道会轻松多少,也不用到如今才发现。
他佯装怒意,声音带上了些许怒斥,“那你也不可公然挂在城墙上,闹得都城如今人心惶惶。”
宋之妄根本就不在乎,他冷笑一声,早就想好了措辞。
“都城是大夏皇城,天子脚下,世家大族,权贵名流各个都过得太安生了,太舒服了,儿臣此举也是给他们敲响警钟。”
“何况,”宋之妄声音大了许多,目光十分坚定,“身为大夏子民,如果连这怕,又经得起什么风雨。”
宋寒廷心口一震,沉默良久,挥手让宋之妄离开,待宋之妄走后,他整个人颓然坐在了龙椅上,仰头看着房梁上的龙纹柱,久久地没有说话。
人还没走出去,就又被请到了东宫。
宋少晏在东宫等着他,他还备好了棋局,想与宋之妄下一盘,但宋之妄拒绝了。
“姐姐!”宋予歌一见宋之妄就扔掉了手中的木剑。
宋少晏怕他弄伤自己,特地给他做了一把木剑,供他玩耍。
宋予歌眼巴巴探头去瞧宋之妄的身后,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华卿哥哥呢?”
宋之妄眼里微微一凝,默不作声坐到一旁。
“华卿哥哥有事去外地了,”宋少晏也没想到宋予歌会提到谈华卿,但想到两人之前的相处也是了然,只怕现在宋之妄心中不好受了。
宋予歌眨了眨眼睛,依恋地靠在宋少晏的手臂上,宋少晏比他高大太多,他年纪小,心智如同稚儿,长得并不高,站在宋少晏身边还是像一个小孩,明明今年已经十四了。
平日里也是好生娇养着,流水一样补品喂着,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他去哪里了呢?”
宋少晏摸摸他的细软的头发,揽着他坐下,温声细语道:“解州。”
宋少晏没听过解州,他连都城都没出去过,“是很远的地方吗?”
“是的。”
砰——!宋之妄重重地放下茶杯,神情有些狰狞,直接将茶杯捏碎了。
宋予歌吓了一跳,“姐姐……你…你怎么了?你别不开心,”他忙用手将石桌上的点心推到宋之妄面前,“姐姐,吃这个。”
宋少晏看了宋之妄带着怒意的脸,拍拍宋予歌的头,“姐姐不是生气。”
宋予歌乖乖点头,又拿着木剑,活蹦乱跳跑向了别处玩,宫人围着,跟在他身边,生怕他受一点伤。
毕竟东宫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痴傻的五皇子,是太子殿下的宝贝疙瘩,碰不得,惹不得,只能珍重待之。
“他走了,你越发不收敛着自己的脾性了,肆意妄为,”宋少晏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宋之妄心中不好受,他感觉他快要病了,语气也重了几分,更多的是咬牙切齿,“皇兄,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宋少晏慢慢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来贺的诸国使团,分别是扶桑国,北疆国,东沧国,天顺国,我大夏一国独大,诸国虎视眈眈,此次来贺,定会出事。”
宋之妄抬眸,“所以,要我杀了他们吗?”
宋少晏有些诧然,旋即被气笑了,这“皇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整天就打打杀杀。
“不用,你只需别放他们离开就够了。”
“来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是去查查为好。”
听出宋少晏话语的担忧,宋之妄没说话,起身就离开了。
留下宋少晏无奈叹息,他看向宋予歌,心中的烦闷才会减轻许多。
“予歌,过来。”
宋予歌玩得满头都是汗,听见宋少晏在唤他,一把扑进了宋少晏怀里。
“哥哥抱!”
出了宫,宋之妄径直去了灵通楼。
灵通楼一如既往,金碧辉煌,歌姬在鼓上起舞,红着脖子粗的赌徒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捏着钱狠狠地拍在鼓面上。
摇骰子的声音,杯酒晃动的声音,人的嬉闹声。
……太吵了。
宋之妄眼中闪过厌恶。
他也没打招呼,直接去七楼见步桑律。
还没打开门,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从房间里散发出去,宋之妄将力聚在掌心,不耐烦直接轰开了门。
步桑律衣裳不整,手指把玩着酒杯,看到了宋之妄,眸中清明了不少。
“原来是你啊。”
房间里的酒味,让宋之妄心生不喜,他站在门口,没有踏足一步,开门见山道,“帮我查各国使团。”
嗓音冷漠低沉,不带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