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华卿眼眸微缩,他从来没见过宋之妄这么生气……。
是啊,宋之妄爱他,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是顺从听话,他差点就忘记了,宋之妄原本就是控制欲极强的人。
只是在他面前,他收敛了满身锐利致命的锋芒。
谈华卿的心在忽然间沉了下去,没有任何响动,他望着宋之妄,慢慢开口,“我……”
语气十分犹豫……除了一个“我”,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宋之妄拧着眉,静静地等待着他,良久,却还是没有等到他的下文,心里的火仿佛在一瞬间被雪浇灭,泛起丝丝沁凉的冷意。
明明谈华卿就在他这边,那股他身上独有的昙花香经久不散,可谈华卿却如同昙花一样,只有一瞬间。
他伸出手想触碰谈华卿的脸,手悬在空中,又慢慢缩了回来。
“华卿,别生我气,今日是我昏头了。”
“……抱歉”
他沉默半晌,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却低着头从谈华卿身边走了,衣袂翻动,似夜色中一点月光,牵动着,撕扯着两人的心口。
谈华卿低着眉,看不清神色,手指却在不停在抖,像是努力在克制着什么。
他脑子开始乱了,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件事,在他看来,是自己一直拿捏住了宋之妄,仗着宋之妄的喜欢,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
但宋之妄却也在不知不觉中,用一种温和又强硬的方式,侵蚀他的感情,身体。
令他…方寸大乱。
他怔怔地站在月色下,小灼见他一直站在这里不动,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公子,夜已深,您去睡一会吧。”
谈华卿缓慢摇头,感受着刀割头颅一般的疼,嘴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那碗汤,倒了吧。”
“……是,”小灼愣愣道,那碗汤其实是公子今日一早亲自做的,只可惜……。
谈华卿没再说话,回到房间,孤坐一夜。
公主府内,还燃着几盏灯,宋之妄心情不愉坐在高位,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云小六。
“接下来,本宫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答,经查,若敢欺瞒,本宫会让人剁掉你的手。”
云小六被廖刑堵着嘴,惊恐地睁大眼睛,支支吾吾的,廖刑看了眼宋之妄,松开了堵住她嘴的手。
“呼!呼!”云小六抚了抚胸膛,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反应过来,立刻跪得笔直,身子直打颤,“殿下,请问。”
宋之妄视线定格在瓶子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解药。”
宋之妄又道,“华卿给你的?”
虽然是问,但他说的十分笃定。
云小六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不……不是。”
她一说完,屋内沉默良久,宋之妄的嗓音冰冷,“来人,剁她一只手。”
廖刑立刻上前,手里的刀泛起银光,带着森冷的杀意。
云小六倏然抬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脸色刷白,“殿下!我说我说!”
“是谈公子!”
宋之妄抬手让廖刑退下,又继续道,“他让你做了何事?”
他不信谈华卿会无缘无故给云小六解药,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
“他…他……”云小六急得支支吾吾,突然头重重磕在地上,“民女不敢说!”
这事牵扯皇后,皇后又是公主生母,若是公主气愤要杀人呢,这可怎么是好?
宋之妄面无表情道:“你若不说,就不只是剁手那么轻的惩罚了。”
云小六心口一震,死死低着头,纠结许久,“……谈公子…让我给皇后娘娘下药,”她慌得抬头,“但皇后娘娘本就已经油尽灯枯,无论下没下药,皇后娘娘都活不过两个月,而且……娘娘…她一直都知道,但她…没有揭发我。”
宋之妄眸中寒光一闪而过,“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民女…亦是不知。”
宋之妄敛眸,抬手吩咐,“放了她,让她从后门走。”
云小六如蒙大赦,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有人上前拉着她的手臂送她离开。
果不其然,第二日他再次进宫,有意无意提及成亲一事,皇帝皱了皱眉,只说再议,原本已经定在初夏的婚事变得遥遥无期。
守孝期三年,三年内都不得婚嫁。
宋少晏也在场,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刚刚下朝身上还穿着朝服,“说来,谈华卿的任职也下来了。”
宋之妄余光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父皇觉得他年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宜给他太高的官位,让他去解州做个郡守,”
宋之妄微微蹙眉,他从宋枝忘的回忆里得知,这解州是个穷山恶水的偏僻之地。
见宋之妄不满,宋少晏心中也了然,“如你所想,解州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宋之妄拧着眉,“是什么?”
“解州的旁边就是常州,其郡守是谢还锦次子,谢言达,往南,就是北州,谢还锦最小的儿子谢雪炜就驻扎在那里,他的儿子便是谢问铮,如今,他们都反了。”
“华卿不能去,”一听这话,宋之妄反应强烈,冷着脸反对。
“如今圣旨已下,再难转寰,”宋少晏低低叹了一声,“但你不用急,解州北边便是陵洲,定晟的地盘,他不会坐视不理。”
“孤也领了命,前去诛灭叛贼,皆时会与他一同前往,他先行,孤随后。”
宋之妄心里悬了一把刀,他绝不可能放谈华卿自己一个人去解州,他沉默着走出宫门,回头就见宋少晏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回去吧,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如今能不担心,他们什么都瞒着自己,什么都不肯说,不愿将他牵扯进来。
宋之妄握紧拳头,看着宋少晏的背影,直接夺过一匹骏马,驾马朝勤政殿跑去。
宫中骑马,乃是大忌,所有人都下意识回头,只看见一抹白影,猛地一闪而过。
宋少晏望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宋之妄,眼中顿时怔住,他眼睛微微一眯,看清他前去的方向,难得狠狠皱了皱眉,快步朝勤政殿走去。
但他还是来晚一步,平定叛乱的人已然变成了宋之妄,也不知道宋之妄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父皇。
宋之妄冷着脸从勤政殿出来,一把扯下腰间令牌扔给宋少晏。
宋少晏一手接住,看清上面的字后,“宋鸠给你的?”
宋之妄道,“现在是你的,把军令给我。”
他说得是可以调动大夏各州所有将士的令牌,通身漆黑,乃金铁所铸,坚硬无比,上面雕刻了龙纹与牡丹花的图案。
宋少晏不动,眸中颇为无奈。
大太监福安赶忙说了几句,“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让您把军令交给公主。”
宋少晏眉头紧锁,“父皇怎么会同意你去?”他又从袖子里拿出那块令牌。
宋之妄不答,直接拿走了,驾马走人,像风似的干脆。
宋少晏叹了一声,“孤去问问父皇。”
福安想起刚刚亲眼看到的事,尴尬地笑了笑,“现在殿内还乱着,太子殿下不若等会再来吧?”
宋少晏不禁问,“刚刚……望月那丫头在里面撒泼打滚?”
福安摇摇头,干巴巴地讪笑。
皇帝这时从里面走进来,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一脸复杂,有些哭笑不得,“倒不是。”
“他只是在孤面前耍了一套武功,用了长矛,刀,剑,砍穿了地板”
砰得一声,勤政殿半边直接塌了,宫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皇帝扶额,“也不知道他究竟像谁,力气这么大,看来朕只能在其他殿宇办公了。”
宋少晏:……
福安:……
明明陛下表情极为无奈,但他们愣是在陛下脸上看出了一股骄傲。
公主如此放肆,陛下竟不生气,甚至同意将军令交给她,普天之下,历国历朝,都没有这种先例。
朝臣得知后又是好一阵弹劾,只是无论他们怎么弹劾,皇帝还是没有收回军令。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大夏最受宠的望月公主拿了军令将要在出兵诛杀叛贼。
有人猜测望月公主好好的不当公主,偏要朝杀场上扎,是为了什么。
有人说是为父分忧,尽公主职责。
有人说是心怀大义,为了大夏子民安定。
当然也有人说,公主是爱惨了谈华卿,因为谈华卿要去解州任职郡守,只不过这个说法没有人信。
谈华卿得知此事,心里有千百种说不出的滋味。
自从那日宋之妄生气离开,他就再也没来见过自己,但谈华卿知道,他日日都来,每次都站在窗外靠门那边,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孤零零的。
像……失魂落魄的狼。
可怜又可爱。
可就是这样的人,他终究还是将宋之妄拉入了地狱。
谈华卿望着自己不停发抖的手,他已经罪孽深重,手上沾满了鲜血,洗不干净。
他是真怕……有一日,他的手上也会有宋之妄的血。
因为他知道,若复仇和宋之妄摆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仇恨支撑他活着,他走到如今,接触的所有都是算计,唯有宋之妄,是唯一的例外。
宋之妄那么赤诚热烈,爱意如朝阳,但有一点不好。
谈华卿轻轻笑了笑,眼里浸满了苦涩。
太傻了。
谈华卿握紧茶杯,茶水因为抖动而溅出一滴,滴入谈华卿月白的衣裳,渐渐地,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溅出的茶水越来越多,晕湿了衣裳。
察觉到不对。
顷刻间,谈华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大喊一声,“萨巫!滚出来!”
敲击葫芦的声音不断传来,飘渺却极为空灵,忽而,一阵风卷过。
突然间,一个小人影出现在房间内,来得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门轰然关上。
来人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容貌清秀,衣着打扮怪异,头发被剪得很短,头顶还有一个紫蝎子的图案,连同脸颊两侧还有蝎子图案,额间一滴极艳的血痣,全身上下肤色是极不正常的白,两条细细的手臂缠绕一白一黑的蛇,腰间挂着两个葫芦,每走一步,就啷啷响。
萨巫朱唇轻启,微微一笑,像一个漂亮娃娃。
“代泊。”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