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吻 第6章 Chapter 6 分别

Chapter 6 分别

清晨，醒来的向腾辉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群孩子亲自送回去，他被电晕的时刻似乎还在他的眼前萦绕着，他咽不下这口气。

李三才拉走了他两车沙子，四百块钱。

他心里心疼得要死，本来生意没做成，拿不到钱就烦，还损失了四百块钱，更是烦上加烦。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着对面老实坐着的孩子们，他们的眼神很无辜，他们不想要离开砂石场。

反正他们的父母也要赔给我钱。

这样想着，他心里总算是好受点了。

沿途的道路很是崎岖，车子开的摇摇晃晃的，没过几分钟就要颠簸一次，或大或小。他们坐在车斗里，相顾无言，默默的承受着。

在经过一次大颠簸过后，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紧接着就传来驾驶员和王凤的争吵声：

“挂不上了。”

“怎么可能挂不上？”

“我哪知道，挂不上就是挂不上。”

“龟儿子，车给老子开坏了！”

闻言，向腾辉无奈动身，站起来观察自己究竟是到了哪里。

“车子烂了，开不动了。”

王凤打开车门，歪着头看向站着的向腾辉。

那天天气不错，还刮起风来，只不过那风中夹裹着细细的沙砾，有些扎。

向腾辉眯着眼睛，看向周围的山群，荒漠一片，开口询问为首的马虎。

“还有多远啊？”

马虎缓慢的站起来，望了望，回头，畏畏缩缩小声说道：

“我真的没有家...”

向腾辉不愿再听这些废话，干脆利索，一手一个，将苏木和马虎扔下了车，让他们在前面带路。

王凤也一瘸一拐的下了车，撑着拐杖，靠在车头；孩子们排成一排，趴在车斗上；姜云姝坐在车里看书，等待着苏木的归来。

......

向腾辉跟着两个人走了很长的路，翻越了几个山头，才堪堪到达他们的家村子的门口。村子并不大，仅有寥寥几户人家而已，看上去像是被荒废了一样，而房子大多数都还是用黄土搭建的土房子，上面用砖瓦和稻草做屋顶，窗户也是在黄土墙当中切出来一块，用简陋的木条钉在一起，盖上块塑料布，就当作窗户了。

向腾辉边走，边看着这些房子，自己当初其实就是因为家里穷，才去学的格斗，但再不济，他家也没有说落魄成这样。这一刻，他心里开始觉得，马虎说的可能是真的，他真的没有家...

两个人途中频频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他很熟悉，那种窘迫，羞愧的神色也曾经出现在他的脸上，持续了很久。

而另一边的王凤一边望着三人走去的方向，一边嘴里嚼着出门前放在口袋里的红薯干，那是他老婆做的，原本是做给姜云姝的，但做多了些，连带着边角料一块打包给了他，他倒也乐得，谁会拒绝白来的食物呢？

等他低头翻找，又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一回头被吓了一跳：车斗上的孩子们都一个个的歪着个脑袋，笑嘻嘻的盯着他。想吃。

王凤起初撇撇嘴，想要忽略这些直勾勾的目光，但没过几分钟，注视着他的视线逐渐加强，这让他的良心似乎受到了谴责，有点痛，他本想坚持原则，奈何那目光逐渐变得炙热起来，让他逐渐变得愧疚起来，最后，一咬牙...给了他们一人一块。

目睹了这一全过程的姜云姝笑了笑，也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了王凤的身边。今天她穿了件长袖落肩棉麻衬衫，衬衫下摆被掖到直筒牛仔裤里，绑了个高马尾，整个人看上去利落又清爽。脸颊旁有些碎发，风吹过来的时候，模糊了视线，但依旧和嘴边的酒窝缠绵。

“王叔，他们还没回来吗？”

“你怎么下来了，诶呀我说了嘛，外边风尘大，你就别下车了。”

“没事的，我又不是什么瓷娃娃，吹一会没什么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王凤还是默默的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沙尘，递给她自己为数不多的红薯干。

姜云姝倒也不矫情，大方接过，默默的吃着。

“他们应该还得一会才能回来。”

“我家离这很远。”

苏小步嘴里嚼着红薯干，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但不影响两个人听懂。

“那估计不会早回来了。”

“嗯。”

......

“到了。”

苏木指了指面前的房子。

“他家呢？”

“他爹死了，他妈跟人跑了。他兄妹是我妈妈抱的。”

“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苏木家在村子的尽头处，同样的黄土房子，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一大半用来取暖的柴火就占了一大半，有着两间屋子，屋子的门是简陋的木板，木板因常年的直晒，上面的纹路已经变得裂开，院子里有两个小女孩，正趴在地上玩着什么。那是苏木的妹妹们。女孩们同样的短发和被晒的黝黑的肤色，那似乎是他们这种人的一种标志，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而贫穷，是他们身上的代表词。

苏木一进到院子里看到自己的妹妹们趴在地上，就走上前去把她们扶坐起来；转头屋子里就出来一个男人，马虎一见到那人就疯了一样冲上去，“狗日的，你咋又来了！”

吓得男人慌不择路，四下逃窜。

向腾辉就那样冷脸看完了全过程。

两个人带着他推开了木门，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屋里的设施更是简陋，一张单人床，和依旧的一堆柴火。黄土做的墙面已经开裂，像是树根一样，盘踞了整间屋子，唯一一面完好的墙上钉上了个小木架，上面装了些东西，而屋子正中央的承重柱也已经开裂，露出里面丑陋的纹路来，像是他们一样，外表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住内心的自卑。而单人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及腰的长发，依旧的面色土黄，见他们进来了，又缓缓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姐，二懵子咋又过来要钱？”

“来送洋芋。”

床上的女人是苏木的姐姐。其实从长相就能够看出来，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下垂的狗狗眼，说起话来都是同样的温柔，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落入温柔网，被缠裹起来，挣扎不了，也不愿挣扎。

“他是哪个？”

苏木看看身旁的向腾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该称呼向腾辉什么，他应该是什么身份。

“你们是不是又惹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姐姐叹了口气，懂得了什么，缓缓开口：

“你们先出去吧。”

苏木率先出去，紧接着马虎也跟上，转身的时候，身后还传来姐姐的声音，“把门关上。”

关上门的一瞬间，不大的屋子瞬间视线变暗了许多，唯一的光源是透过门缝招进来的光线，那光线照耀在姐姐的脸上，平静，像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依旧司空见惯了。

可她又并不平静，一切都是伪装的故作坚强，故作冷静，但为了不被看出来，只能依靠喝水来遮掩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喝水时不经意间对上向腾辉的眼神，又飞快地眨眨眼移开，来遮掩自己的紧张。

“你也看到了，他们就算是惹事了，我也没法赔你...”

对上女孩水盈盈的眸子，他的心也开始隐隐刺痛起来，不自觉说话也放慢。

“苏木和马虎，是你一直在照顾着他们两个啊？”

女孩点点头，“除了他们两个，我还有个娃娃。”

女孩抬头对上向腾辉的眼神，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爸妈，已经好多年没回来咯。”

向腾辉看着女孩的样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要看我伤了，我能做点手工，只要你不为难孩子，钱我想办法赔你。”

说罢，女孩就躺下了，作势要掀开身上的毯子。

向腾辉见状，背过身去，沉默了良久，脑子里都是女孩那副平静的模样，在此刻他的良心也开始变得刺痛起来，于是，他说下了第一个谎言：“他们没有惹事，他们在我沙场打工，我是来给他们送工钱。”又从钱包里抽出仅带的钱，放在了窗台上，随后落荒而逃般离开了。

躺在床上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样的她看上去脆弱，不可触摸。眨眨眼睛，有些冰凉的液体滴落，是眼泪，可她本人对此毫无感受，可能心里的炙热已经融化了冰凉。

......

出了门的向腾辉站在村口，垂眸沉思，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更多的感受是，他似乎看到了之前的自己，耳边似乎又响起王敬福的那句话“大泷山的孩子，你管球怎么办。”。命运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但它也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他又点了支烟，没有放到嘴里，而是看着它一点点的燃尽。

他动了恻隐之心，一开始看到苏木的家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再看到躺在床上苏木的姐姐后，这一点变得更清晰了。

也许，当初他依靠着格斗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而今的他们也可以。

很快，一支烟燃尽。

留给自己的思考时间结束了，向腾辉把它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那么，就看他们的了。

正好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苏木和马虎。两个人被赶出去之后，去了之前常去的小溪，打水漂，是他们常用来消遣的方法。但这一次，并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发泄内心的不甘。

苏木从未抱怨过命运，在见到姜云姝的那一刻，他反而还要感谢命运。

原本他没什么大理想，只是想要快点长大，挣钱，和姐姐搬去大房子住而已，但遇见她之后，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去改变人生，他想要在她面前表现的好一点，让她对他的印象好一点，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搞砸了。可她并没有责怪他，她只是朝着自己笑。

那一刻，他心中似乎有什么已经破土而出，且涨势迅猛。

她那么美好，自己不做出什么改变，根本配不上她。

所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改变自己的人生。

为了她，更是为了自己。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来到真相，来到事实，又沉默着离开。那天的天气很好，三个人抬头看去天空时，会觉得刺眼，因为阳光太过耀眼。

一路上依旧任由沉默在其中蔓延，向腾辉想着该如何寻找格斗的场地，苏木想着该如何留在砂石场，留在她身边，马虎想着自己和弟弟们还会不会被赶出去了，能不能够留在砂石场。三个人都各有心思，但却又心照不宣的想在同一件事情上。

三个人回到砂石车停放的地方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夕阳落在他们归来的身上，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铠甲。那一刻，他们并不只是回来，更多的是带着希望与光明归来。

姜云姝最先发现了他们，一瞬间看到不是向腾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冲上心头，那种感觉来的猛烈，几乎要把她冲晕过去。紧接着她就小跑着过去抱向腾辉。

谢谢，谢谢你留下了他们。

也谢谢你赐予他们另外一种可能的人生。

“舅舅！”

“欸！”

向腾辉看到飞奔而来的女孩时，心里突然变得酸胀起来，那是一种幸福的感受。他把女孩抱起来，在原地转圈，感受着女孩的喜悦。

两个人转了两圈之后，向腾辉就把女孩放了下来，去和王凤打招呼。女孩站在地上，气还没有倒匀，就又笑着去抱马虎，男孩被她抱的一愣，一双手僵在两侧，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回应，但还好，女孩很快就放开了。

“马虎哥，欢迎回来！”

剩下的是苏木。

苏木看着女孩因兴奋而泛起红晕来的脸庞，看向他时眼中的喜悦，他感到自己心跳的更快了，心跳声逐渐在他的耳边放大，一时间，他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噗通

噗通

下一秒，女孩抱了上来，那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紧接着双手就不受控制的回抱了上去。

“苏木，欢迎回来。”

他听到自己的回应，“嗯。”

是的，我回来了。

我没有离开这里，也没有离开你。

所以，我回来了。

...

一旁车斗上的苏小步等人皆歪着脑袋盯着不远处抱着的两个人，同样盯着的还有站在车旁的向腾辉和王凤。不过不同的是，向腾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就知道，这小子觊觎自己外甥女！

王凤倒是傻乎乎的看着两个人直乐，他能够感受出来，姜云姝很舍不得这几个人，尤其是这个苏木。

“你们两个抱够没有！赶紧撒开！上车回去了！”

向腾辉终究是忍不住了，一声怒吼让两个人立马撒开了对方。

听到声音后，两个人才如大梦初醒般，飞快撒开了对方，撒开后，两个人皆是一脸红意，不大敢看对方羞涩的脸庞。姜云姝率先小跑着过去，朝向腾辉撒娇，苏木紧随其后。

夕阳散落，一行人站在车斗上狂欢，欢呼他们的胜利，欢呼他们即将被改变的人生。

......

到达砂石场后，天已经黑了，吃过饭后，姜云姝带着苏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你昨天和我说给你的那几本字都差不多认全了，我再给你找几本好理解的。”

苏木乖巧点头，略显拘谨的站在门口，不敢往前走。

姜云姝看他这个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去拉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床上。

“你坐这就好，别那么不自在。”

“好。”

苏木看着姜云姝的背影，漆黑深邃的眸子映照出她纤细的身影，眼底染上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暖意温色。

“好啦。”

姜云姝转过头，却不想却撞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当中，在他的眼中她看到自己，又看到他。

苏木像是刚缓过神来般，起身接过她手中的书，把她扶起来，见她还在愣神，又轻笑起来。

那声音，让姜云姝更愣住，呆愣愣的，好像不会思考了。

不是，苏木之前长这样吗？

怎么突然变好看了，声音也变得更好听了？

完蛋，自己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苏木见她还没有什么反应，把她扶到床上，自己开门准备出去了，脚刚踏出去，愣了一下，又回头和姜云姝说晚安，临了还朝着她傻傻的笑。

“晚安。”

“晚安。”

直到门被关上，姜云姝才缓过神来，猛的一下，钻进被窝里，回忆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自己是变成傻子了吗？怎么只会看着他了！这不对啊！这不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啊！

怎么苏木一下子像是换了张脸一样啊！

接着，姜云姝开始在床上打滚，希望自己能够一不小心撞在床柱上，然后自己醒过来就会自动忘记这段记忆了！

可那根本不可能，等到以后她飞奔回国的时候，她就会明白为什么苏木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了。

那是因为，他的喜欢已经忍不住从眼睛里飘出来了，迷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