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杀 第3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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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尔南平日里穿一件深色道袍，衣摆又长又大，每每出现都能卷起一阵风。杭玖等着他呼啦呼啦吹到自己眼前，结结实实挨了一顿猛搓。

边被搓，杭玖边纳闷地看向魏尔南身后的邹恋……这案子不是不能联系南哥么？怎么直接给带过来了？

他回忆起不久前那通一听到“南哥”二字就咔嚓挂断的电话，一如既往猜不透他家老大到底在想些什么。

南哥最擅长开锁，如果让他去截获尸体，根本就用不着自己舍身取义，去挨那一下撞，非要用碰瓷来偷看密码了……

杭玖默认老大有意要对南哥隐瞒，但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好久不见呀，小玖，想我没？”

魏尔南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唔……想啊。”这话刚说完，揉搓脸颊的双手就越发用力了。

“对了，瑶瑶呢？”

“我让她去睡了。”

“你不睡？”

“老大让我在这里等你。”

“啧啧啧……”魏尔南大摇大摆地斜了邹恋一眼，“小玖，你这正长身体呢，三更半夜的还不让你睡，人干的事？”

“呃……最近忙嘛，案子挺大的。”

“有多大？有你老大的官威大？你看他那样儿，跟吃了一百斤液氮似的。”

“噗……”

杭玖被魏尔南拉着走在前面，听他嘻嘻哈哈损了邹恋一路，当事人就跟在后方一言不发。

杭玖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他印象里，老大虽然沉默寡言，又爱摆扑克脸，但脾气一直挺好，而南哥这人要颜有颜，要钱……

好吧，爱财如命大概是他唯一的缺点，但性格绝对讨喜，是逛一趟菜市场能白捡三顿饭的程度。

这样的两人，本不该是见面就掐，水火不容的关系，杭玖也一直想不通。

直到有一天，他学会了一个新词：相爱相杀。

就像猫与狗，火与冰，天生的冤家。

这……可能就是人生吧……

杭玖正感慨着，脚步已经在停尸间门口立定：“到了。”

魏尔南跟着停脚，合了合眼，像在为方才的怼人小课堂做节课总结。

他收起道袍宽大的衣摆和袖口，接过杭玖递来的工具箱，径直走向缺了半个脑袋的女尸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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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具尸体，你清理过？”魏尔南问。

“没有，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身上很干净，没有血迹。”杭玖解释。

魏尔南若有所思，伸手拨动女尸的下巴。

和躯干相比，脖子以上似乎格格不入。这颗只有半张脸的头颅，被凶手用锥形器具，沿颧骨至耳后横向凿开，完全没了上半部分。

另外，死者的颈部、胸膛、腹部、四肢、侧肋和脚底，都遍布着大小不一的伤口，其中以双腿最为触目。

魏尔南指尖下压，发现死者的腿骨已经碎成数块。其次是位于喉咙处的穿刺伤，这里的皮肤并不完整，部分已经剥落，创口周围还黏连着些许溃烂的肉块。

他拿起一只镊子，拨开锁骨之间堆着的**组织，露出下方一个约有两厘米宽的血窟窿，随即拎起手电，往那窟窿中照去。

几秒钟后，他长吁一口气，放下工具，仿佛卸下重担似地说：“不是叠杀。”

邹恋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你确定？”他问道。

魏尔南一根一根数着手指：“叠杀的特点有四个：凶手不是质种、四肢尽断、一刀穿喉、刀口无血迹。这具女尸乍看之下，确实都符合这些特点，但后面的三种特点，其实是有前提条件的——四肢尽断、只限于关节，一刀穿喉、不伤及脉动。这才是叠杀之所以叫‘叠杀’，而伤口又没有血迹的原因，但你看她……”

魏尔南绕了个圈，指向女尸的脖子，“她颈部的穿刺伤，刀工不到家，根本没有避开椎动脉和颈动脉。至于为什么没有血迹，应该是因为，她的血在她死之前，就已经被抽的差不多了，死后又被人清理过，所以表面干干净净。”

魏尔南又指向女尸的腿部，“还有这里，她的两根胫骨，虽然都碎成了渣，但大腿关节并没有被完全折断，这肯定不是叠杀。”

“有没有可能，是模仿犯罪？”邹恋又问。

魏尔南再次摇头：“那就更不可能了。虽然死者的颈部皮肤，尤其是刀口附近，锁骨那里，已经完全缺失，无法判断入刀和出刀的特点，但死者的胫骨，是被均匀敲碎的。还有她体表的伤口，除了头部和喉咙以外，其余部分并没有致命伤，这些伤口的操作都非常精准，几乎完全避开了要害。所以，这绝对不可能是模仿作案，因为以凶手的水平，如果想要模仿，必定非常完美。”

“医生？”邹恋立刻道。

魏尔南点头：“起码，是精通解剖学知识的相关从业者。”

他想了想，趁邹恋低头思考时，又补充道：“不过，我想就算不是叠杀，你们的速度也要尽快了。”

“什么意思？”邹恋抬头又问。

“眼睛。”

“……眼睛？”

杭玖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听懂。

邹恋略一联想，却已经意会了大半。

判断质种的标准，除了死后用熵子检测棒，进行熵检以外，就只有在这人活着并触发标记时，观察其肉身所产生的异变。

这种异变分为并不完全独立的三个阶段：瞳觉、骨觉、鬼觉。

简单来说，随着质种基因转座率的不断提高，异变会先从双眼开始，由瞳孔变浅，到肉身和骨骼的异变，再到转座率超出自身承受值的“化鬼”，最终走向死亡。

这其中，【瞳觉】是标记的起点，也是所有质种都具有的基础特征。

而只有瞳觉的质种，基因转座率不会超过10%。

魏尔南指着那存放前三名死者骸骨的密封箱说：“我猜，这三名死者的骨头，虽然不是来自同一片海域，但单独每个人的骨头，却都是来自同一片海域的，对么？”

“对，所以我们推测，凶手是先分尸，再分批次抛尸的。因为受到洋流影响，相同批次的尸块，就会聚集到同一片海域。”杭玖解释道。

但随后，他马上就发现自己话里的漏洞。

第四具尸体明明挺完整的，分的什么尸？难道分尸，还有只分半颗头颅的么……？

魏尔南再次开口道：“第一具尸体，锁骨、肩胛骨、胸骨、肋骨、脊椎。这些骨骼都属于躯干，死者生前最大基因转座率为——23%。第二具尸体，相对第一具尸体，多了髋骨和胫骨，也就是下肢骨的上半部分，死者生前最大基因转座率为——16%。第三具尸体，髋骨、股骨、髌骨、腓骨、跗骨、趾骨。这些骨骼都属于下肢骨，死者生前最大基因转座率为——48%……

“很明显，这三名死者的骸骨，除了都属于女性以外，还有两个共同点：一是都没有异化，还保持着人类姿态，二是基因转座率，都在10%以上，且转座率越低，骨骼相对就越完整，又都能按照人体区域相互连接……

“所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死者的骸骨之所以只有眼前这些，并不是因为凶手将她们分尸后，又分批次抛尸，而是因为凶手本人，压根就没有扔掉全部的尸体。”

杭玖听得目瞪口呆，没等他反应过来，魏尔南又拿起第四名死者的检测报告说：“和前三名死者相比，这第四名，虽然少了半颗脑袋，但已经算是相当完整了。根据这份报告显示，她生前的最大基因转座率，只有7%。所以，就算她使尽全身力气，也只有双眼会异变，对么？”

听到这里，杭玖才幡然醒悟：“……南哥，你是说，凶手取走了这些受害者异变后的尸体……而这些骨头，还有这个女人，都是残次品，所以被抛弃了……！？”

这个结论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这真的有可能么？

找到并杀害这些女性质种已非易事，更何况是有计划的收集尸体……

“这完全有可能。”魏尔南却像读心似地接着道，“这种事，当然不能用你们十一科的标准去衡量，既然能加入十一科，你们的能力自然很强。像你老大，他的5%能把人电死，而我的5%，只够开个U型锁，顺个电瓶车。”

魏尔南两手一摊，颇有些损人不利己的德行。

杭玖微微汗颜：“你也太谦虚了……”

魏尔南轻笑两声，全当是在夸他：“总之，如果真碰上手段了得的凶手，质种的生存概率，不见得会比普通人强多少。所以，这起案件的凶手，目的应该并不是谋杀，而是收集……他在收集这些女性质种异变后的尸体，至于没有异变的部分，就会被当做废品扔掉。”

“可是……为什么只有女性？”

“凶手可能要用这些异变后的部分，做些什么，比如器官买卖、躯体部位移植、生化研究等等。他针对的对象是女性，所以残害的也是女性。又可能，他单纯只是个心理变态。”

“你已经有证据了？”邹恋突然问。

魏尔南犹豫片刻，还是直说了：“算是吧……一是刚才说的，死者身上的伤，基本都避开了要害，二是这些伤，又并不是同一批次造成的，有死前不久的新伤，也有愈合到一半的旧伤。这两点都能说明，凶手在杀死死者之前，有意拉长折磨她的时间，比如……”

指尖再次探向女尸的颈部，“死者食道内侧，有大量的溃烂组织，显示出挫擦与烙烫所产生的伤痕，应该是被表面粗糙且滚烫的棍状物体，反复通入所致。而死者的胸腔内部，甚至是气管和肺部的内侧，也有不少撕扯出来的穿透伤……”

这番话很难让人联想到什么好事。

“影响基因转座率的两个因素，一是自身体质，二是极端情绪。凶手为了追求异变的最大化，在受害者生前，对其进行残忍的折磨和虐待，甚至抽干了受害者全身的血液，企图用极端手段，来提高受害者的基因转座率，直到她们鬼觉死亡……

“这种做法虽然丧心病狂，但完全合乎逻辑，也恰好能说明受害者的异变程度，直接关联到凶手本身的利益……首先，他一定有一个连你们都无从得知的‘进货’渠道，能准确获取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女性质种。这样的渠道，必定下了一番功夫，至少不是信手拈来的……

“这名凶手费尽心机，寻找猎物，再亲手加以折磨，等着有所收获，可这个可怜的女人受尽折磨，最终也只有双眼产生了异变。想必凶手也难以接受，盛怒之下，就一刀结果了她，再把她的半颗脑袋，连带异变的双眼，一起给凿了下来。”

魏尔南说完，停尸间内一片安静。

他的推论着实有些骇人，但假设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受害者失踪的时间，要比她们实际死亡的时间早很多。

这第四具女尸，不会是最后一名受害者，现在凶手的手里，也许还有活口也说不定。

邹恋没有沉默太久：“联系俯察，确认死者身份，凶手的职业，以医学相关人士为重点进行调查。”

“是有收集癖、心理变态、有财力、有背景、又精通解剖学知识的相关从业者。”魏尔南细细纠正道。

杭玖点点头，很快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邹恋也没有多留，又看了那女尸一眼，便转身往停尸间外走去。

“喂！”

魏尔南却出声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