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尔南被推着下楼,塞进一辆铁皮面包车里。
“喂,你——”
铁皮面包车毫无预兆地飙出去,把他一骨碌甩向了右侧车窗。
“——你有病吗!?”他捂着磕到的牙说。
疼痛让他才回忆起邹恋的标记:【电脊】。
是啊,这人开车不用踩油门的。
邹恋的日常,便是以极高的精准度产生并控制电流,甚至能发出足以启动车辆的电力。
无需怀疑,能当上十一科的组长,他的实力远不止如此。
“系安全带。”
邹恋面无表情地马后炮道。
“……我系你大爷!到底折腾我干嘛?”
周遭一阵沉默。
“……”
魏尔南无了大语。
他闭目片刻,深呼吸,随即眯起眼,头朝主驾驶位偏了偏:“长官,我一个良民,”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一个从良的民,犯得着您这种人民公仆,全副武装地来逮我么?”
邹恋依旧面无表情:“人命关天。”
“……什么人命关天?你这个时候单枪匹马地上门来找我,说明肯定不是波及广泛的突发事件。”魏尔南很快得出结论,“但人命关天的非突发事件?呵……我又不是医生,只会测病,不会救人,你无非就是想让我尸检。”
“对。”
“去找法医啊!”
“下班了。”
“……不是……人都死了,明天再检难不成会诈尸吗!?”
眼看某人的怒气值直线上涨,车身在这时猛地一滞,惯性带着失重感,把魏尔南再次甩向了前挡风玻璃……
邹恋的刹车和他的油门一样毫无预兆,魏尔南本就饿得要命,这会儿眼前一黑,扑通一声瘫回坐位上,直接一动不动挺起了尸。
车子一路抵达目的地,邹恋才转过头,扒拉着他说:“下车。”
副驾驶上的一坨还在装死。
“你没吃药?”邹恋问。
“……吃……吃什么?你还好意思提……?一星期就给一颗,喂鸟还差不多……”魏尔南蔫蔫地嘟囔。
邹恋打眼角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棕色小药瓶,打开瓶盖,倒出一颗红色糖衣药丸,直接塞进他嘴里。
“一周一颗,足够维持体力充足,你会觉得饿,明显是因为乱用标记。”
“……少来,你说得倒轻巧……”魏尔南把药丸囫囵吞下,很快又有了力气顶嘴,“……多搞笑啊?你使唤我,工资不给,还得随叫随到……禁我营业,还要扣我补贴……现在塞颗破丸子就想让我当冤大头,怎么着,我还得跪下来对你感恩戴德???”
魏尔南越说越气,越气声音就越大,“……你就说吧……银松这么大的一级城市,一千七百多万的人口基数,质种怎么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你丫倒好,就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良心不会痛的吗!?”
“你哥,魏南珘,大统四E级通缉犯。”
邹恋打断差点就要暴跳如雷的魏尔南,突然来了句天南地北的话。
魏尔南怔愣片刻。
“怎么,想打架?”他明显不悦道,尽管他知道自己打不过。
“七年前,魏南珘作为‘阙刀’的刀鞘,背叛大统,携‘阙刀’潜逃,至今音讯全无。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快点找到他么?”
魏尔南凝起眉毛,瞅着邹恋那张自始至终都毫无表情的脸,莫名一阵火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叠杀。”
*
槐花大街的后半段上,有一间长满爬山虎的红墙大院,院外写着“长青老年活动中心”,地址对应“槐花大街44号”。
进入大院,北边的小白楼尾部,立着一扇独立铁门,门后藏有一枚巨大的黑色铃铛。
这种铃铛叫【默铃】,没有声音,能催眠洗脑,篡改记忆。组里现在一共有三枚,一大两小,小的平时在邹恋和杭玖手里,大的这颗就一直挂在这扇形如关卡的大门后方,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从这里下行的整整地下三层,都是十一科堂东九组的办公基地。
十一科原本还有另一个名字——食匿。
它由秦夏大统的首位执令人亲自建立,距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
作为专门管理质种的组织,食异早些年间,与【万民会】、【秦禁军】、【天工阁】、【延尉宗】这四大宗务机关一样,均是秦夏大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随着科技发展,封建的旧世代已成过去,质种这一超自然异端的存在,终究有违社会伦理。
食匿的地位因此锐降,终于在三十多年前失去立足之地,被收编并入延尉宗门下,作为原有十种俯察之外的第十一种俯察存留至今,名字也被改成了“十一科”。
现如今,十一科仍拥有对质种的绝对管治权,只要是与质种相关的一切事物,都归十一科管。
例如最近几个月里,有渔民在近海地区,陆续发现了数块尸骨残骸。经确认,这些残骸分别属于三名女性质种受害者,且都不在十一科的档案记录中。
这是一起针对未实名女性质种的连环谋杀案。
质种的数量,约为人口基数的两万分之一,其中女性质种格外稀少,低于总数量的20%。
十一科记录在册的质种名单,足以覆盖九成以上,凶手却特地从剩余的不足一成里,挑出更为所剩无几的女性质种,将她们杀害,再抛尸入海,案情的恶劣程度可想而知。
十一科着手调查,终于在最近找到了些许头绪。
这是一个财力强大的罪犯,他先将受害者们杀害,再以高价雇佣一些高保密度的物流公司,来为他运送尸体,丢入海中。
通过多方协作,十一科排查了诸多因素,最终锁定一家物流品牌,并在今晚成功截获了第四名受害者的尸体。
夜色已深,杭玖轻手轻脚地把女尸搬进老年活动中心,生怕吵醒那些已经入睡的老人。
进入基地,他先哄睡妹妹缪梵瑶,再换好衣服,独自把女尸抬去停尸间,与另外三具装有骸骨的密封箱一起,依次摆放在停尸台上。
质种的标记各有不同,在以黄种人为主的东方,它可以被分为以下五类:
非生物类变异型转座:【超异】
植物类变异型转座:【植息】
虫兽类变异型转座:【化兽】
微生物类变异型转座:【新谷】
脑细胞释放类变异型转座:【念迫】
而那三具密封箱上分别贴着三张标签:
超异,23%
植息,16%
超异,35%
这三张标签,直观说明了三名女性质种受害者的属性。
杭玖洗净双手,从身后柜子里取出一盒盛着淡黄色液体的玻璃培养皿,还有一根巴掌长短的半透明短棒——
【熵子检测棒】
质种的异能源于一种特殊物质——【熵子】。
这种物质能与特定人类身上的基因片段相融合,再借由基因本身的转座现象,来实现对某种秩序的操控。
十一科将这种特殊的转座现象,称为【标记】,又将转座在人体细胞中所爆发的比例,称为【基因转座率】。
基因转座率的高低,是判断标记强弱的重要标准之一。
但归本溯源,无论种类还是强弱,所有标记都离不开【熵子】的作用。
可惜熵子无形无色,没有质量,也难以捕捉。它可以被观察到的途径只有两种:
正在启用标记的质种身上,以及质种死后的肉身之内。
杭玖手中这根熵子检测棒的原理,正来源于此。
它可以根据死者骨骼中残留的熵子浓度,判断出该名死者是否为质种。
继而通过熵子在特定溶液中显现出的特征,来判断出死者标记的具体类别,甚至是他生前的最大基因转座率。
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检测出死者血肉中残留的熵子浓度,再与骨骼中的浓度做对比,假如数值大于前者,则说明该名死者死于标记,或标记叠加,行凶者确认为质种。
杭玖眼下要做的,就是用手中这根熵子检测棒,记录下第四名受害者的检测结果。
短棒其中一头,是带着圆环的手柄,上面标有刻度,另一头则像个沉甸甸的水滴。只需将圆环部分轻轻一转,另一头水滴的一端,便会同时刺出一根尖针来。
找准尸体上骨骼清晰的位置,使劲一推,把尖针全部扎进骨头里,等待三十秒左右,结果就会呈现在眼前……
杭玖是满怀期待的。
与前三名只有白骨的受害者不同,这第四具尸体还很新鲜,上面多了血肉。相比之下,起码能多判断出一条“凶手是否为质种”的信息,案情很可能因此出现转机。
他目不转睛,紧盯着那根扎在尸体上的短棒。
待它的变化完全终止,杭玖将其拔出,先观察一番记下数值,再将那尖针的一端放入培养皿中。
很快,淡黄色的液体表面相继晃出一圈漩涡状的黑色纹路。
杭玖使劲摇晃几下,直到那黑色纹路完全消失,短棒也恢复成先前半透明的样子,这才从培养皿中将其拿出,换到女尸的皮肉处重新扎下。
又过三十秒左右,他拿笔写下记录:
昼历2240年,12月23日,凌晨3点15分
————
一:死者体内存在熵子残留
确认:死者为质种
二:熵子波纹反应成漩涡状
确认:死者为超异质种
三:死者骨骼内熵子残留量为0.07质比
确认:死者生前最大基因转座率为7%
四:死者血肉内熵子残留量为0.07质比,与骨骼内所含残留量无异
确认:凶手并非质种,为普通人类
————
检测记录员:杭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