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榆条件反射站直,观察林惜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笑着掩饰,“好,以后尽量不让自己受伤。”
林惜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两秒,转身离开。槐榆落后几步跟着,看着师姐的背影。
希望师姐也如此。
林惜擦去手上的血,低头注意到腰侧的短刀。
以前身为鬼王压制厉鬼,从来都是徒手穿骨,手法骇人,所以冥界的鬼大部分都怕她。
身属恶鬼,哪里需要什么驱鬼法器。
这柄刀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被槐榆带到长辞殿时,临走塞给她作为暂时的法器,没想到她第一个用到了槐榆身上。
取鬼血,破阵。
林惜抽出短刀,她一直没问,槐榆那么厌恶道观,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法器。
当年槐榆刚到长辞殿,出去和人打架受一身伤,怕林惜觉得他难看蜷起来抽泣。
林惜本来就觉得那小孩烦,她费功夫送他轮回,结果不听话跑回来,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可怜得哭,想不注意都难。
她当时也是半大孩子混世魔王,又被怖幽塔折磨地心烦,怎么可能有耐心。所以警告槐榆不许哭,有人欺负他就打回来。
之后哭倒是不哭了,就是受伤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有时是为了给林惜找麻烦,有时是为了发泄怨气。
他使绊子林惜倒无所谓,冥府本来就没意思,犯了错罚回去就行。但是受伤林惜就会烦燥,因为不得不给他处理伤口
每当她担忧又生气地看着,槐榆就冲这个名义上的师姐恶劣地呲牙。
渐渐地,林惜倒也懂了槐榆的逻辑,每次受伤都控制着不要过分关注他,并决定等到槐榆长得差不多了,就把他撵出去。
她一直将槐榆当作养在身边的猫儿啊狗的,越长大,放在槐榆身上的注意力就越少。
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林惜低眉思索。
第一次往生时,她在阳界受了很严重的伤。槐榆不知道去哪浪了,问苍绣她说那孩子早走了几天不见人,索性觉得跑了正好,结果槐榆刚回来就做出跪地剖心那样的事。
她当时眼前发黑气得发抖,耳边“嗡”得鸣叫,她就说这是个疯子。
一个爱给她找麻烦的疯子。
她已经没了心脏,怒火依然燃到心口让她发昏,可是看到槐榆浑身是血,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他治伤,更是觉得手边的心脏碍眼直接将那颗心挥开。
疯子。
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槐榆忽然觉得那一刻比利爪刺入心口的时候难受百倍,怨气上涌,心脏化作符纹落在林惜手腕。
槐榆在屋里休息时用符纹试探林惜的身体状况,那道决绝的身影背对着,他已经习惯了师姐的冷遇。
可同时有一股巨大的悲伤仿佛排山倒海涌上来,心口千钧重。
也压得他喘不上气。
这是林惜的情绪。
原来阳界所说的恨嗔念也会吃人。
原来,
师姐和他一样会为对方牵动情绪。
林惜威胁他不许再受这么重的伤,不许烦她,更不要成为她的痛苦来源。
槐榆变得越来越阴郁。
师姐不记得阳界往生的事。
天快亮了,林惜忽然回头看着路中央的人。
这么多年,这家伙小伤从不吝于往自己面前凑,恨不得想出百八十种法子拿捏自己,大伤藏得严严实实。
槐榆也停下脚步,他不知道林惜在想什么,刹那间有种不敢上前的感觉。
受伤是其次,他心里有鬼不敢让师姐发现。
黄铜刀柄不小心碰到口袋里的铃铛,“走吧。”林惜开口。
槐榆抬头露出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嘴角扯动恶鬼的獠牙若隐若现。
师姐再次放过了他。
于宅里天不亮就热闹起来,厨房的人开始进出准备今日的菜品。林惜绕过院子中央,没了夜色遮掩院子的方位很容易分清楚。
“慕榆?”
段薇三人坐在一起等着林惜回来,看到身后跟着那只骇人的长发男鬼,惊讶了一瞬,反应过来是林惜口中的“槐榆”。
“你受伤了?”
林惜衣前沾血,“不是我的,是幻相里的女鬼的。”
她拿出口袋里裂了一条缝隙的铃铛放在桌上,“没猜错的话,这个幻相应该分好几层空间。”
外面仆从吵吵闹闹给客人送早餐,段薇目光移过去,“昨天晚上进入这个屋子的人,和外面那些是同一批,但是状态又不太一样。”
“现在看起来就是普通人。但是昨天晚上,他们没有意识,又不像鬼,和小唐他们刚进明昭馆时看到的黎昭状态很像。而且,只有感受到人的形状他们才会攻击,我和林惜躲起来并不会被发现。”
几人不约而同警觉了一瞬,也就是说,如果把他们杀了,很可能和黎昭一样阳壳和阴魂分离变成厉鬼。
段薇想想成群的厉鬼寻仇就头皮发麻。
林惜看向于晓婷,“白天黑夜是两个空间、不同的人?还是同一批,只是改变幻相后状态会不一样。”
于晓婷盯着罗盘摇了摇头,“根据早上的观察应该是以时间为分界,很可能背后的人稍微改变幻相时间,那些人可以瞬间变成攻击的利器。”
笃笃、
看向门外,门口站着送饭的管家,“各位修整一下,等到了时间就可以到前厅参加仪式。”老头公事公办露出格式化的笑容。
“于伯,我还是要先去拜访一下家主。”
管家似乎才想起来,表示是自己考虑不周,精明的眼神无声扫过众人,“那一块去吧。”
准备出门时林惜恍惚了一瞬,他们屋子朝向不好,无论阳光多么好里面永远是一片幽暗。林惜方才看到屋角有一缕头发垂下来,再仔细看没了踪影。
路过前厅遇上个老太,和昨晚砍人的老婆婆重合在一起,段薇惊得瞪大眼睛,“我昨天就觉得比起其他人,她更像是那个引领者,影响着其他人移动。”
段薇的直觉没错,昨夜茅草屋拿走木偶的也是这个老太太。
不愧是于家搞得幻相,对时间、空间的变化控制得炉火纯青。
虔幺婆婆忙活婚宴存在感极强,林惜问起管家。
“这是于府女婿的亲娘,也是个厉害的老太太,小姐很喜欢她。”
林惜再问如何厉害管家却不答话了。
“这位是西府的小辈?”于家现任家主上下看了于晓婷一眼,连说“好”。
于晓婷在前面应付,段薇和林惜靠在柱子旁观察喜堂。
龙凤红烛烧起来,新娘子贞静柔顺,新郎官温润有礼,岳父开明,宾客也应景地道贺,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喜事了。
到底有什么怨气和执念,造就了这个幻相。
若说唯一不同寻常的,还是满堂依旧挂着布铃铛。
林惜仔细观察新娘子,盖头遮挡,喜气掩盖辨别不清楚是否是刺伤槐榆的那个女鬼。
他们跟着新郎新娘回到婚房,屋子人声鼎沸,林惜在吵嚷声中紧盯着这桩热闹的中心。
新娘的手腕从婚服里露出……
忽然僵住。
黑色的线……
木偶。
林惜反应过来驱动槐榆心口的符纹,感知到微弱的存在又完全消失。
她立刻转身出去。
矮屋上方攀附着东西,似乎和周围的密度不同,从中间开始,阴影一点一点向外扩散,带着微弱的流动感。
黑暗里,槐榆后背出现一个口子,逐渐展开,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一缕发丝垂下,女鬼躲在供台后,发丝发散仿佛有生命力般窥伺着猎物,绞断脖子。
伤口逐渐贯穿在前面洇出血,槐榆轻轻皱眉,在利爪抓向肩颈时折身绕开,一手劈向肘心迫使胳膊弯折。
他迅速将女鬼的爪子刺向对方脖子,拽着头发手心瞬间割出血痕。
槐榆握紧手心将发丝沿着女鬼的脖子绕了一圈。
女鬼的指甲刺入自己脖子,不偏不倚,接着是头发一点一点渗进去。
之前受伤是他没注意到鬼,失了先机,如今攻守易势。
女鬼用另一只手在地面摸索,槐榆学林惜的样子直接折断女鬼的手臂。
林惜找不到人,按记忆回到南厢的矮屋,看着里面阴沉的屋顶,盘桓着走位。
不消片刻周围的湿重感增强,变得更加阴森。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林惜隐约听到槐榆的声音,身后虔幺婆婆悄悄跟上,进入矮屋后聚起柴刀向林惜砍过来。
同一个位置,三个空间?
林惜沉默地思索着,脸色沉静得像一潭死水。
锵——
黄铜刀抵住锈迹斑驳的柴刀,移位从背部砍过去,刀刃挨上肉忽然陷进去,由惯性直冲到地面。
虔幺婆快速移动,身形变长舌头没有力气一样耷拉在外面,连接处很细,只能大张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仿佛稍一闭上就会把它咬断了。
她身上佝偻崎岖,手挨上一点就可能撕扯开表面的皮肤。
林惜将她压向地面,同时改变空间,将虔幺婆的魂魄分隔开。
下一秒血喷出来,脏腑移位。
一人用脚将厉鬼抵在床边,一人坐在床边制着匍匐在地上的恶鬼。光影重叠,却不在一个空间里。
林惜观察着,脚下着力点倾斜将对方的脖子向后弯折,生生折断。
老鬼叫不出声,现出本来的狰狞面目。
铃声骤响,二人将每一个空间的路都堵死,全部回到婚宴那个时间线里。
“死,死了?杀人了。”
来给虔幺婆婆送东西的仆从看清屋里,大喊着禀报于府家主。
林惜低头,一女子和老太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外面宾客惊慌地哄闹。
她正一脚踩在床边,和槐榆对上视线,恶鬼的气息凌厉逼人。
其实林惜和槐榆都比较拧巴,也互相懂对方要不他俩能玩一起呢,但是俩人思考的维度又微妙地错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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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