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两晚,月华如练。容烬雪正在凝神守着丹炉,指尖掐诀在院落中炼药。忽然,敏一缕极其独特的气息穿透了满院药香,是一种久经战场的人才会有的铁锈般的凌冽,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他袖内的手臂顿时绷直,几枚淬了幽蓝寒光的细针滑入指间,蓄势待发。几乎同时,身侧掀起一阵无声的疾风,院内就这样轻巧无声地多了一个人影。
“萧少主倒是不请自来。”容烬雪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停下控火的手诀,仿佛只是在点评天气。
“你不也早知道我会来了?容大阁主”萧断砚只看见他的背影,倒也不觉无趣,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自顾自地转悠起来。
他目光放肆地扫过满架珍稀药材,最终落在那抹清绝的背影上,眼底的玩味更浓。
“啧啧,这些宝贝,能值多少?阁主如此阔绰,不如接济接济我这个刚输了不少的可怜人。”
他边说边看似随意地向前踱了两步,靴尖几乎要碰到容烬雪的衣摆,姿态轻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对方任何细微的反应。
容烬雪终于缓缓转过身。
月光仿佛瞬间找到了焦点,尽数倾泻在他身上。一袭看似素简的白袍,在转身的刹那流淌出星河般的光泽,宽袖拂动间带起细碎的银芒,如月下流萤。
那张脸在月色下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丽,五官精雕细琢,雌雄莫辨,偏偏神情是万年不化的寒冰,眼神更是清冽得能冻结人心。
极致的冷与极致的艳在他身上形成一种撕裂般的冲击力,仿佛九天仙人误入凡尘,带着俯视众生的疏离。
萧断砚呼吸几不可查地一窒,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见过无数美人,浓艳的、清雅的、妩媚的……却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如此勾魂摄魄的。
那股风流倜傥的劲儿瞬间被这视觉冲击打散了几分,下意识地,他舌尖抵了抵上颚,才稳住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眉梢高高挑起,笑声却比刚才清朗了几分,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真心实意:
“方才说错了,”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眼前人烙印在眼底,“这些药材算什么?把阁主你一起‘请’回去,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这话轻佻依旧,尾音甚至故意拖长,带着点浪荡子的腔调。
但容烬雪那双清冷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却清晰地捕捉到对方在自己转身刹那眼底闪过的惊艳与那一瞬间的愣神,以及……此刻他耳廓在月光下透出的一丝极淡、极快的红晕。
有趣。
容烬雪心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玩味。这位传闻中风流不羁、万花丛中过的萧少主,似乎……并非如表面那般铜墙铁壁。
长得确实如传闻而言,见之难忘,也许可以哪天女装逗逗他,容烬雪计上心头。但他面上不显,堂堂忘忧阁阁主和花魁能扯上什么关系。
“萧少主想‘请’我?”容烬雪的声音比月光更凉,却莫名带着一丝勾人的慵懒尾音,像羽毛搔过心尖。
“还是沈壁?”
他手中的针尖透出幽兰的光芒,在萧断砚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似是点燃了深处的某种火焰。
“进来说说吧,你的目的。”容烬雪说罢,转身向室内走去,白色袍角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小屋不大,陈设古朴雅致。夜风微凉,卷着院中药香潜入。两人隔着一张檀木小几对坐,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朦胧的光影。
萧断砚并未立刻落座,指尖状似随意地拂过一旁的植物。
他抬眼看向容烬雪,脸上惯常的风流笑意淡去,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里,此刻沉淀着一种近乎沉重的认真,如同深潭下的暗流。
“容阁主消息灵通,想必已知晓萧某为何而来。”他声音低沉,少了平日的轻佻,
“北境雪疆,十年前那批消失的名贵药材,还有……护送它却全军覆没的萧家精锐。家父萧封,至死背负着‘监守自盗’的污名。”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朝廷草草结案,萧家大厦倾覆,声名狼藉……这笔血债,总得有人来偿。”
容烬雪垂眸,修长的手指拎起素瓷茶壶,缓缓注入两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却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清寒。
“所以?”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所以,”萧断砚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容烬雪,“我查到沉璧姑娘。传闻她不仅精于香药,更有一手‘无痕’的本事,可让目标死于无形,宛如天意。
我要杀的人,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此法,可避后患。”
他微微倾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恳请阁主,引荐沉璧姑娘。”
容烬雪将一杯茶轻轻推至萧断砚面前,这才抬眼看他。月光落在他眼中,清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萧少主”
他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能将‘纨绔’二字演得如此入木三分,骗过了整个皇城的眼睛;
又能悄无声息地织起一张足以追查到‘沉璧’、甚至能窥探他人隐秘伤痕的情报网……”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散热气,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
“这份心机,这份手段,这份势力……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他抿了一口茶,才继续道,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如此手段,竟要假手于一位‘精通毒术的姑娘’,萧少主?”
他放下茶杯,瓷器与檀木相碰,发出清脆的轻响,
“还有,跟我谈合作,你就不怕……我此刻便将你这层‘浪荡子’的皮,在这皇城最深的夜里,剥个干净,公之于众?”
容烬雪的声音没有过多感情。
“你此番又是亲自登门,又是百般试探,想来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拿出来吧。”
萧断砚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跟聪明人讲话真是毫不费力。”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极其缓慢地扫过容烬雪那只被宽袖遮掩的左手。
“我此番亲自登门,诚意十足,除了想请沉璧姑娘出手,更想送阁主一份……‘薄礼’。”
萧断砚从储物袋内取出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通体暗红如凝固血液的玉片,轻轻放在檀木几上。
那玉片形状奇特,边缘带着火焰状的天然纹路,中心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透着无尽邪气的“狱”字。
“红莲狱……”容烬雪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平稳,一丝极其细微、却带着刻骨寒意的波动,清晰地逸出。
“看来阁主认得此物。”萧断砚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悉隐秘的快意。
“我在追查当年北境劫案时,顺藤摸瓜,意外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火场遗迹’。
其中一块烧焦的断梁上,就嵌着这么一小片东西。”
他指尖点了点那枚暗红玉片,“更巧的是,我查到当年‘红莲狱’有位声名狼藉的‘火魅’。
其最擅长的,就是以红莲业火焚金断玉,伤人经脉,阴毒之处在于外表毫无异样,内里却早已溃烂。”
他的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容烬雪的左手,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阁主这忘忧阁清雅脱俗,想必与那等污秽之地毫无瓜葛。只是……这枚小东西的主人,或者说,当年在北境用红莲业火‘招待’过阁主的那位‘贵客’,不知阁主……可还记得他的模样?或者,想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当年那个跪在冰面上的小公子,如今成了忘忧阁的阁主,手上沾的血,是不是比当年的雪还干净?”
容烬雪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言语。他只是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素白的瓷杯落在檀木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抬眼,看向萧断砚,那眼神变了。
“萧断砚,”容烬雪开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磁性的、仿佛能钻进人心底的韵律。
他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萧断砚绷紧的神经上,“你很聪明,胆子也够大。”
“我同意合作,但你的话我不会全信。”
容烬雪的的手拂过瓷杯,漫不经心。
”我会安排沉壁明晚和你见面,但我们只在此事上合作,其他的——互不相干。”
“巧了,正有此意。我可不喜欢好奇心太重的人”萧断砚起身整理衣袍,走到门口。
“那便合作愉快了,容阁主。”
萧断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身上又多了些纨绔的影子,仿佛刚才的锐利是一份错觉。
容烬雪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凉的银线暗纹
“看来,是时候让沉璧重新‘登场’了。”
一抹极淡、近乎虚幻的笑意掠过他的唇角。许久未曾穿上那身女装去逗弄人了,倒是……有几分新鲜。
尤其这萧少主,生了副顶好的皮相,偏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青涩,着实有趣。
只可惜……当年那场迫不得已的下毒,让“沉璧”这名字从醉生梦死的花魁,变成了令人胆寒的杀手。
这身女装,便再难纯粹地用作宣泄那心底深处、难以言明的躁动与……绮念了。
毕竟,这副清冷如霜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可是一颗与这绝世姿容一般,糜艳如花的心啊。
嘻嘻第二天[垂耳兔头][垂耳兔头]会有人来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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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香浮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