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泮知道这顿饭免不了,她想挣扎一下:“我和宋黎茵约好了吃饭,方便叫她一起吗?”
江明昭笑笑,不太在意这个:“可以啊。”
为了显示出自己没找借口故意不吃饭,叶泮还给宋黎茵打了电话。
结果对面接起来,女声倦怠慵懒,还带着睡醒独有的烟嗓:“盼盼啊,你结束了?”
也是。
宋黎茵有很重的拖延症,除了上次搬家那种大事,叶泮都得提前拼命催。
天寒地冻的,宋黎茵过来太远了。
叶泮咬咬牙,看着江明昭:“那我们两个去吃吧。”
没有挡箭牌了,这下插翅也难飞了。
富人区这一片很繁华,平时叶泮基本不会涉足。
一眼望去,除了高楼就是鸽子笼一样的方块。叶泮实在想不通,这千金难买的地皮究竟有什么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被困在这里。
她们走到一个红绿灯口。
红灯,江明昭停下,叶泮不知还在想着什么出神,顺着惯性往前走,被她拽回来。
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体寒,冰的像冷铁,但触觉是柔的。
对握手这事,叶泮看起来反应很大,手瞬间僵得不像话,眼神也变了几变。
江明昭不想勉强她,暖了片刻就抽回手。
小姑娘得了自由,放松下来,手垂在两侧。
没看她:“谢谢你。”
怕小姑娘太拘谨,江明昭很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想什么这么出神?要是没管你,闯了红灯,新年倒是能图个喜庆。”
叶泮被她逗笑了,更被自己刚刚笨笑了,她想轻打江明昭一下,伸手又觉得不合适,又缩回来。
“你不准嘲笑我。”
江明昭回得像个旧时代绅士:“不敢。”
对视间,两人都有些失神。
小姑娘又是唱又是打,许久没喝一滴水,嘴唇发红,滴血似的要绽开花来。江明昭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病态,可是说不上来地几乎抵抗不了。
而在叶泮看来,江明昭攫住她眼眸的样子太过认真,像在把人的手脚捆住,动弹不得。
她有些逃不过这样的神情。
叶泮先意识到不对劲。
“那个,前面过个红绿灯就到了。”
江明昭也移开视线:“嗯。”
做猪肚鸡的店就在不远处,叶泮看到装潢才想起来,她上次和宋黎茵来逛街路过这里,两个人怕贵,没舍得在这里吃饭,就离开了。
其实只是叶泮不舍得,宋黎茵尊重她的经济状况,也不想用请客来勉强她罢了。
江明昭把菜单先推给她。
叶泮看了一眼:“我不太会点,你先来吧。”
江明昭没推脱,但她把菜单横过来,每勾一项,就问敬仪一次爱不爱吃。
她询问的时候实在认真,像对待挑食的小朋友,给对方充分的尊重。
叶泮不想让她麻烦:“我除了吃不得葱姜蒜,其他都不挑的。”
江明昭温柔地应了,却不把她的客套放在心上,还是一项一项来。
莫名像新婚燕尔,对妻,总有无限的耐心……
叶泮告诫自己。
不能想了,越想越离谱了。
点好了。
江明昭把菜单递过去。
服务员陆陆续续把菜端上来。
“你新年不回福建吗?”
叶泮忽然开口。
“已经回去过了。因为伯父的事,长辈们没几个想见我,我也不想花时间在这上面。还是要跟你道歉,答应你的事估计要年后才能办好了,幸好看起来还算顺利。”
“有什么要道歉的呀,本来就是麻烦你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茶到了。服务员给添了新热水。
江明昭握着茶水铜壶把手,拿过杯子,给叶泮添茶。
叶泮顺势看她白皙的手,胖瘦适中,没有余赘,连关节处都是粉的。好漂亮。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生得顶好。
江家这种地方竟能生出这么好的女儿。谦谦如玉,温润君子。
叶泮逐渐地放下心里芥蒂了。
哪怕眼前的人喜欢女人又怎么样,她这么好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有分寸,自然也可以获得更多的自由。
叶泮手机进来一个电话。
她下意识看江明昭。
后者知晓了:“你接吧,我不介意。”
是王晓燕的好朋友,另一个小青衣。叶泮没避讳江明昭,点了接听。
“师姐,你现在有时间吗?”
“你说吧。”
“师姐,先跟您说句新年快乐。我可能要退出南花锦了,当家的也同意了。”
叶泮没反应过来。
小青衣自顾自说:“今天刚回家,我妈就骂了我一顿,说我天天不着边,还说给我找了份工作,月薪四千五,就是有一点不好,它和京剧没关系。我坚决不去,我妈就劝我,说现在大多数年轻人最终工作和学的专业都是不对口的。”
叶泮没吭声,看汤随时间慢腾腾地煮热。
“我还是不想去,我妈拉着我说了一通,最后她给了我一张体检报告。师姐,我爸得癌了,我妈也年纪大了,光去年就住了两次院,我觉得我不能再头脑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我知道您和当家的对我们都好,我也不想给剧团添麻烦了,这次演出费我不要了,算是我感谢您当初的收留。”
叶泮在剧团里,算是二把手。
当初和祝丽筠学成后不久,老师傅对他们说,希望有一个人来接南花锦。
祝丽筠是大师兄,唱的又好,也更有经验,叶泮让得毫不犹豫。
可因为这件事,叶泮说话一直都是有分量的。
那时候,这小青衣还在艺校学京剧,天津本地人,寒假和爸妈闹掰了离家出走,就快要没饭吃了,也不想回头。
叶泮在校园BBS上看到了,心一软就带回剧团了。
小青衣的确不错,唱戏认真,做事坚决,资质差但很勤奋,老师傅很喜欢她。没想到,连她也要认输了。
叶泮开口:“不,不用,该结算还是要结算的。”
那小青衣知晓她性子:“嗯,那也行,您少结点儿也行,算我给剧团做点贡献。师姐,以后多见面,我要喊一辈子师姐。”
面前有人,叶泮不想煽情:“当下以照顾父母为重。”
两人和声和气地挂了电话。
挂电话,叶泮堆起来的笑容还是垮了,她侧头,往锅里下了两片白菜叶子,想把表情掩盖住。
白菜不好煮,该先下肉的。
江明昭看穿了她的混乱。
锅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又煮起来。
热雾不停地蒸到脸上,汤醇香浓郁,还有十几片中药材被煨着,还好挑对了地方,这锅饭一看就是大补。
叶泮渐渐觉得暖起来。
江明昭拿公筷,把虾滑和肉都夹到锅里。
叶泮后知后觉:“哎呀,我不该下白菜的,太耽误功夫……”
“没事,煮烂了好吃,你吃不惯的可以给我。”
女人说话温吞吞地,总能把对方托住,托得像团里赵老先生拉琴,一句一弓,烘云托月,叫人心坎舒平。
但好像这副模样,叶泮只在她对自己讲话的时候才见过。
叶泮低头看着铜锅边的花纹。
她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了,关于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或者是关于戏楼,它内里是怎样地衰败,这场年戏背后是怎样的周转。
她不是讲不出。只是不愿颓然诉苦,也不知如何开口。
江明昭了然,把茶递给叶泮。
“刚刚听你们团长致辞,你们是碰到什么问题了么?”
“啊?”
叶泮没想到她问这个。
“我只是直觉,感觉你们都不太乐观。”
叶泮叹口气。
“岂止是不乐观,刚刚一个电话,团里又走了一个年轻人。年后我都不确定南花锦能不能运营。”她解释说,“你也看到了,买票的观众越来越少,租金、水费、电费、工资,都要靠门票收入,长期这么下来,谁都扛不住。”
“嗯。”江明昭看着她,做倾听者。
叶泮悲观总结:“只能等转机了。”
江明昭站在高处,却没有半点倨傲:“不过,如果只是解决眼下剧团重启的资金问题,并不能从根源上挽回局面。”
“你说的对。你应该也发现了,南花锦只怀旧,不创新,所以我们没有官方的长期资金支持,也没有什么途径打很远的广告……”
江明昭听她说完,才说:“先不急,我帮你慢慢想。”
叶泮心想,糟了,说多了。
女人那么认真的性子,肯定要解决到底。上次搬家,她说给自己解决押金问题,就是简单直接地给自己出了钱……
“你不用帮我想,真的,而且剧团事情太多,要考虑的东西太复杂了。”
江明昭“嗯”了声。
一个说不准将散的破剧团,不值得她这么惦记。
叶泮反过来宽慰她:“其实呢,你不用因为我才去帮南花锦,外边有的是好剧团,左右都是支持传统文化,哪儿都一样的。”
江明昭放下筷子,认认真真瞧了她一眼。
“那就先吃饭吧。”
江明昭吃饭慢条斯理地,没有什么声音。
她依然保持着好修养,捞了什么肉来,都先给叶泮盛。
叶泮每次都道谢。
两人收拾好,要离店,江明昭看她:“拉链拉好,外边冷。”
叶泮低头看自己拉了一半的羽绒服拉链。
好心细。
一推门,叶泮就知错了,她呼出一口雾,觉得脸冻得生疼。
店里太暖,灯又昏黄,人倦怠了,一出门就被这天寒地冻偷袭。
她们站在店外的矮台阶上。叶泮想,江明昭起码有175,高她半个头。
“不要坐公交了,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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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