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泮把东西都搬到客房,跟工人一一道谢,又亲自送他们出门。
等房门关了。
江明昭递给她一杯奶茶,说是宋黎茵给的。
叶泮看到江明昭自己也留了一杯,先是讶异,说了两句话宋黎茵就这么认可江明昭了。
然后疑问:“她去哪儿了?”
“她没告诉我。”
叶泮习惯了她来去如风:“可能是她觉得无聊,就去忙工作了吧。”
“要不要去客厅坐?牛奶,咖啡,橙汁,你喝什么?”
叶泮不太好意思:“现成的就行。”
“好。”
厨房传来响动。
忙到现在,叶泮才后知后觉,观察了周围环境。
江明昭家装修遵循极简风,墙白,地灰,沙发柜子则白的白,灰的灰。
唯一有颜色的,是江明昭留给自己的屋子。
床头摆着一个素色花瓶,插着两朵不同高矮的红玫瑰花。也不知为何,她如此钟情玫瑰。
比起自己原来的房子,这里可以称得上是……毫无生机。
不过这里是顶层,有白色的旋转楼梯,大约是直通向阁楼,可惜门锁着。
没过多久,江明昭拿来两杯热牛奶。
叶泮客气地道了谢。
她伸出双手,圈住杯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热乎乎的,但不至于烫,一股一股往外冒着暖意。
“年底之前,伯父的事情我会办好。我还要出差半年,这个房子我暂时不住,除了阁楼,其他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用。”
叶泮看着她,愣住。
这和想的……的确不太一样。
“可是……”
江明昭终于抬眼看她,漂亮的瑞凤眼像蝴蝶刚展开翅膀,无意间流泄出光来。
“嗯?”
小姑娘真诚道:“你这么快要走吗?我请你吃饭吧,算感谢你让我搬进这么好的房子。”
叶泮反复暗示自己,一定不是因为对方太好看了她才主动这么说。
只是她来到江明昭家里,发现那个传言里高智商又冷血的女人,就连房子里都泛着孤独和空寂,除了工作就是出差,也没什么朋友一起玩,她有些心软和同情而已。
叶泮又补:“你要是不需要就算了,年底了,正好我也要忙剧团的事情。”
江明昭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的牛奶。
她去过这杯牛奶的原产地,新西兰阿卡罗瓦小镇的一个牧场。
牧场场主是她的同事,其次是朋友。那人曾半开玩笑地问江明昭,大家都是弯的,要不要恋爱试试。
那时候,江明昭十分笃定地说,在跨越太平洋的中国东南端,她见过那个想相伴一生的人。
友人就不再执着。
而现在,她低头想着,感受着牛奶的热气蒸暖了皮肤的每一处触觉。
要什么时候,她们才能认得出彼此呢。
“我……”
江明昭顿了顿。
十分钟以前,助理刚发来她的行程。
后天凌晨出发,飞里斯本。
江明昭迅速在脑海里划掉不必要的活动,推迟能推迟的活动。
最终得出最晚出发时间:“我下周走,这几天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待在一起。”
“哦。好。”
待在一起……
叶泮回想了一下,她好像,也没说要一直待在一起……
*
说是多留一周,但这次飞葡萄牙是有个大会要参加,躲不开,实际上江明昭只多待了两天。
到最后一天,叶泮很执着,必须要请江明昭吃饭。
因为要远程办公,江明昭起的早,中午十一二点左右忙完,小姑娘也忙好了她的事。
江明昭开车载她。
叶泮坐在副驾,没想好说什么话,就默默看她熟练地转弯倒车。
女人脾气是真的好,没有路怒症,而且很有技巧地避开和其他人刮蹭的一切可能。
她应该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难怪江家人,包括叶母,对她都是又爱又恨。
还是江明昭先破冰。
“下午有安排吗?”
叶泮:“没有。你呢?”
“要不要看电影?”
叶泮不会扫别人的兴:“好。”
江明昭:“你平时看什么电影?”
“悬疑吧,最近还新上映一个,可以看。”
“嗯。”
话聊到这里,又断了。
车里暖气开的热烘烘的,外面仍然冷,地面有顽冰还没化,偶尔颠簸两下。
叶泮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前几天攻略很久,觉得还是麦当劳必胜客这种店稳妥。起码不会出错。
江明昭像个很给面子的观众,任由她摆布安排。
在两人走向卡座点餐的时候,有人叫了声叶泮的名字。
叶泮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朝她招手。
“认识?”
江明昭蹙眉,远瞥了一眼。
看着三十五六岁左右,定制的合衬西装,头发抹得油量,手腕上是劳力士,刻意把袖子挽上去,显弄得很蹩脚。
男人对面坐着个穿红丝绒长裙的女人,看着很年轻。
叶泮有些犹豫,细若蚊喃:“他……是我们剧团的一个客户。”
现在剧团要运转,尤其是她们这种落没的私人剧团,是需要这种社交的,只不过叶泮不负责这些。
眼前的男人除外,他家做房地产生意,收这一带很多商场门店的租金,也包括剧团,所以大家都认得他。
叶泮知道,自己过去又要虚与委蛇了,可她既不能假装没碰到,更不想让江明昭看见自己的那副模样。
“去看看吧。”江明昭主动解围。
叶泮走到那男人跟前,刚要客客气气招呼,看到那男人的视线几乎黏在了江明昭身上。
有俗气,有玩味,但也有几分打量。
“叶花旦,你旁边这位面熟得很,是以前见过吗?”
江明昭接话很快:“你是卢家人吧?我们的确见过,三年前招标的时候。”
气氛明明还过得去。可叶泮总觉得,江明昭是在皮笑肉不笑……
这话一出,男人脱去了身上的油腻,人也站了起来,伸出手作势要握:“您是姓江吗?”
江明昭不着痕迹地避开:“是,今天和小妹来吃饭,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
三两句,就变成了江明昭和卢勇富偶遇,而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叶泮。
遭到拒绝,卢勇富也不尴尬:“正好,你们要不过来拼个座吧,大家都认识,聊聊。”
江明昭笑得疏离:“我明天出差,和小妹还有很多话说,不打扰您和伴侣吃午饭了。”
她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右手顺势牵起叶泮的手,带她去了偏静一些的卡座。
江明昭的手,好像很凉。
叶泮竭力忽视,在对方牵起她手的一刹那,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砰砰绽开了。
和那晚的感觉,其实一样。
江明昭和服务员交流了几句。
话说完,她握得,好像又紧了一些。
直到落座,江明昭才送开叶泮的手。
如释重负一般。
选餐上菜。
叶泮好奇道:“你认识他呀?”
“嗯。”
叶泮像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倒出来:“他是收我们剧团房租的人,平时都是当家的在联系,之前吃过一次饭,饭桌上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江明昭给小姑娘倒茶,也给自己倒了杯。
抿一口,是大麦茶。她不太爱喝。
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深。
“他跟你聊过什么?”
叶泮托着腮,回忆很久:“三四回吧。问我在干嘛。”
“你怎么回的?”
“照说啊。他问了几次,后来就没再问了,这两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我和他会相互发个拜年消息。”
“嗯。先吃饭。”
叶泮不敢说话,偷偷瞥了两眼,隐约觉得,她是生气了。可又拿不准她为什么生气。
中途她们又聊了几句,但都短促。
进电影院,叶泮问她:“你吃不吃爆米花?”
江明昭摇头。
“那,我能不能吃?”
江明昭很认真看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是在撒娇么。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吃了,你不要说教我。”
江明昭替她买了。
“我看起来,很像会说教的人吗?”
叶泮怕说错话,没接这句。
两个人检票,找到座位。
大屏幕在放其他电影的预告和广告,叶泮看了会,发现有一个她还挺感兴趣。
江明昭恰好凑近了,问她:“你有喜欢的么?”
叶泮不太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探险的,看起来还挺有意思。你喜欢这一类吗?”
江明昭说了实话:“平时很少看。”
等电影正式放映三分钟,叶泮才发现,她挑了个很好的悬疑恐怖电影。
放在悬疑一类,是悬疑的好片子。放在恐怖,是恐怖的好片子。
可一旦两者结合,场面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比如,电影演了十几分钟很生活化的场景,女主在菜市场挑鱼,说着很普通的对白,突然看见被噎得吞吞吐吐的鱼吐出来一颗眼珠子……
叶泮经常看这类片子,都被吓得一个激灵,电影院里猎奇来看的情侣们更是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
江明昭像是没事人一样,反而是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向她靠了一下。
下一个恐怖画面袭来的时候,叶泮紧紧拽住江明昭的袖子。
女人的手绕过来,拍了拍她肩膀:“不怕。”
“很,很可怕啊……”
江明昭低着头,眼里只剩下小姑娘的情绪。
她不再看屏幕上交映的光,只看那光落在女孩身上,打亮的她的眼睛。
她把人搂得紧了些。
叶泮全身心扑在电影上,身边有怀抱的安全感,也就没挣扎。
等电影结束,看着两个人有些暧昧的姿势,叶泮先要挣脱出来。
“对,对不起,我……”
“没关系。”散场了,江明昭替她拿东西,“走吧,去吃饭。”
吃晚饭的时候,还好没有碰到奇奇怪怪的人。
晚饭吃的是自助,依然是叶泮请客。
自助餐厅的饭样式很多,有乱七八糟的海鲜、火锅、烤肉之类,一个人268块。
江明昭本来不让,叶泮倔劲上来,大有“你不让我请我就搬走”的准备,最终还是没和她争。
江明昭很明白,在小姑娘的观念里,花了钱,起码对等一些,才能心安理得地当朋友。
这一点和从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吃过饭,天已然全黑了,两个人闲逛许久,任凭思绪随处逗留,然后意兴阑珊地回家。
这种场景,叶泮只在十五六岁看小说的时候幻想过。
“你今天,应该挺开心的吧。”
小姑娘像是邀功一样。
“很开心。”江明昭顿了顿,又补充,“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叶泮心想,她真是可怜。
只是这么陪陪,就能够那么满足。
以后可以多陪陪她。
经过电影的吊桥效应,她们不经意间已经亲密了很多。
不过江明昭情愿不要这种吊桥效应。看着小姑娘恐惧,她实在不忍心。
“你很喜欢恐怖类型的电影吗?”
“没有啦。”叶泮很认真地回答,“我胆子小,又没什么心眼,宋黎茵说看这个能练胆子,还能学东西,我就当教程看。真的管用的,以前我特别怕黑,现在没那么怕了。”
再怕黑,晚上一个人回家,也是避免不了的。
江明昭:“这种片子,不要晚上自己去看。”
“嗯。这次和你看,我就没管时间。”
江明昭打着方向盘,掂量着这句话,忽然抿唇笑了一下。
小姑娘是在说,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安全吧。
算是件好事。
回家,房子里一片静谧。开门,是黑的。
叶泮想要去开灯。
不知道是开关不够灵敏,还是外面温度太冷,她指尖有些瑟缩,灯闪了一瞬,房间又陷入一片漆黑。
“江,江明昭……灯是不是坏了,我好像有点害怕……我们看的那个,那个电影……”
电影里也有个打不开灯情节。小姑娘胆子小,应该是真被吓到了,带着哭腔。
还好。有一双手,把她捞回来,然后揽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门也被带上。
江明昭先安抚住小姑娘的情绪:“没事了,可能是跳闸断电了,我们先不开灯。”
怀里的人,一直在抖。
江明昭顺着她的脊背,很慢很慢地捋。
将近两分钟,直到她不再微弓身子,平和下来。
察觉到小姑娘想要挣脱,江明昭也就松开手臂。
她打着手电,把跳闸的地方推上去。
灯亮了。
叶泮刚刚在她怀里,脸被闷地通红:“对不起……我……我可能胆子真的很小……”
江明昭怕她太纠结,又怕越界。
于是抬手,很轻的拍了她头顶:“没关系。”
叶泮声音很闷:“谢谢你……”
这个话题再这么硬聊下去,恐怕要成为小姑娘的心结。
“还有一件事,中午碰到的那个人,你不要和他再联系了。”江明昭终究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叶泮不解:“为什么?”
“三年前的招标,我和他爸爸一起吃饭,那个老头想摸我助理,我是掀了桌子带人走的。在这方面,他继承地很好,办公室新闻不断。”
“好……”
叶泮有些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了。
自己的确是有些愚钝,被人冒犯也觉察不出。
江明昭叹了口气:“最后那句话,我也是故意说的。他是在和他继母吃饭。”
那个二十多岁,化浓妆的,和男人暧昧的,是他继母……
听着就觉得后颈一凉。
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比江家的水还要深。
“盼盼。我不在的时候,一定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