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即便是余向这种平日里深得光头强赏识的人才,在这种荒唐的错误面前,也得不到光头强的谅解。
而且好像正因为是得意门生,在余向站起来大言不惭说卷子被偷了时,光头强的愤怒明显更上一层楼。
但余向丝毫没有退缩,直勾勾地跟板着脸的光头强对视着,虽然这是他有理有据的表现,但落在光头强眼里,就是恃宠而骄,是余向对他**裸地挑衅。
池轻晚愣了片刻,嗅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火药味,连忙跟着“蹭”地一下站起来。
相比余向,池轻晚的态度就显得谦卑得多,不论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他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垂着头扣手,满是悔意的腔调里也夹杂着一些委屈。
“老师,我这儿真没有卷子,我从进来就没看到。”池轻晚点头哈腰,“我再找找,但教室里这么多人,拿混了也是有的嘛。”
说着池轻晚就要蹲下来再去桌肚里翻一遍,余向不卑不亢的声音又从头顶缓缓飘下来。
“我拿了你的。”余向说。
池轻晚抬头和余向对视上,蹲在地上疑惑却又不得不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话了。
无济于事,光头强的脸已经黑了个彻底。
他没有理会蹲在地上的池轻晚,冷若冰霜的目光从镜片后面迸射出来,和余向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个正着,厉声道:“走,往办公室走。”
光头强气得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先自己出了教室。
余向也不怕,云淡风轻跟在光头强的后面,但走到教室门口时,还是朝一个方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教室里已经炸翻了天,扶着椅子呆呆起身的池轻晚,短暂地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目光一直锁定在余向往出走的背影上。
自然而然,他也看见了余向回头的那一眼。
顺着余向看去的方向,越过前面攒动的人头,靠窗户的第二排,是几个人也在叽叽喳喳讨论着余向刚刚的举动。
热火朝天里,只有一个人没有说话,在喧闹里低头做着刚刚光头强发下来的卷子。
简单一眼,会觉得这是个用功到极致的学生。
但因为他是曹苑杰。
所以池轻晚肯定不会这么想。
跑操的时候本来曹苑杰就请了假,说是感冒了头晕,这不就更清晰了然了?
补习期间,座位都是随便乱坐的,池轻晚不想去中间那行左右一个同桌,所以依旧拉着余向坐在这边。
曾新知和童静安见他俩没变,也跟着没变,坐在他俩的前面。
一眼看过来,会发现他们四个的座位是照旧的。
但池轻晚为了有墙可靠,霸道地把余向赶到了靠过道这边,自己缩在里面。
曾新知和童静安见鬼一般回头看着池轻晚,各自脑袋上都顶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和刚刚想通一切的池轻晚对上目光。
“你给向哥下了什么**药?”曾新知手里的笔一下下敲打着桌面,问出的问题让池轻晚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池轻晚按住他的笔,反驳他:“什么**药?”
曾新知撇撇嘴:“他刚刚不就是在替你解围吗?”
童静安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就是那种霸总小说的桥段,冲冠一怒为红,呸,冲冠一怒为蓝颜,英雄救美啊。”
“为了你,我不惜——与世界为敌。”曾新知拖着长腔和童静安一唱一和。
“敌你个锤子。”池轻晚很是嫌弃地打断他的这些土味台词输出,往曹苑杰那边瞥了一眼,给这俩吃瓜群众解释:“循环开始了。”
“什么循环?”
“你不是说他经常这样找余向的麻烦么?”
曾新知愣了半晌,最终发出一声惊为天人的“靠”。
让隔着一个过道的同学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李常杰手里的笔都被他这一声感叹惊得掉在了地上,低头捡笔时骂着曾新知:“靠你大爷啊,有病就去治,别一惊一乍的。”
池轻晚余光瞥见身边空落落的位子,突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看着李常杰捡起笔和曾新知斗嘴,池轻晚突然冲李常杰问道:“你为什么要怪曾新知,而不怪你的笔?”
他的声音故意很大,确保坐着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李常杰被他问得一愣,但看池轻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讷讷地回答;“冤有头债有主啊。”
池轻晚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脚刚迈进教室的余向也听见了这个对话,提着卷子的手指紧了紧,在十几二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光头强也跟在后面,刚刚脸上的阴云也消失不见,平静地嘱咐大家做卷子。
这消气速度未免有点儿太快了。
教室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大家疑惑却不敢问,霎时间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课间,曾新知他们转过来问余向,余向却对于这些问题一概都摇摇头,对于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也摇摇头,多问几句,他就彻底不理你,把人当成空气忽视了。
每当有人来问时,池轻晚就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佯装睡觉,但耳朵警惕又密切地留意着他们的谈话,但每次余向的回答都能让他莫名攥紧了衣服,生出几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气。
“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在放学进了小区以后,池轻晚终于忍不住了,追了上去,开口问前面的人。
余向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听不懂。”
池轻晚看着他的瘦削背影,觉得这人此刻才像是一个无赖的小孩儿,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让自己苦口婆心地白白劝他。
很气,很想给他两拳。
但拳头比划到他背后,池轻晚又没忍心砸下去。
余向已经像一个空壳,他这一拳头下去,如果碎了破了,就不好了。
但也总该做点儿什么来抚慰一下此刻即将炸毛的自己。
于是池轻晚不假思索,突然就后退了两步,助跑过去,跳起来勒住了余向的脖子。
余向一个踉跄,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盘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腿。
找到支点的池轻晚更加放肆,借着余向的手往上窜了窜,脑袋俯在他肩上看他。
“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池轻晚腾出一只手轻轻揪了揪余向的一只耳朵,问他。
余向停在了原地不动,松开了刚刚不自觉伸出去的手,冷声道:“下去。”
背上的池轻晚耍无赖:“我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见余向不吱声,池轻晚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往下滑,又自己往上再窜了窜。
有点儿像池诏以前背他的感觉。
鬼使神差,又或是因为以前的习惯,池轻晚下意识地就将脑袋埋在了余向的颈窝里,头发在余向脖子上拱了拱。
心底叹了口气,他还是耐着性子再轻声对余向说:“你听到了吧,就早上,我给李常杰说的。”
“你就是那支钢笔。”
“你甚至可以当一支什么都不知道的钢笔。”
“但你别做被愧疚裹挟的钢笔。”
池轻晚闷闷说完,却发现这个人在微微抖着,很像是在笑。
池轻晚瞪他,余向终于给了个回应:“你别蹭。”
“啥?”池轻晚一愣。
三秒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余向这是怕痒。
挂在余向的身上的树懒终于自己跳了下来,池轻晚伸出邪恶的两只贼手,往余向脖子间挠。
除了会在体育课和跑操时跑的余向,长大后终于有了第一次被人追逐的经历。
面对曹苑杰母亲刻薄的谩骂时,都强撑着保持平静,一步步走过去的余向,终于有了一个跑开的理由。
如果不跑,就会被池轻晚这只猫来挠。
一栋栋楼间,两个穿着棉校服的男生一前一后跑着追着闹着,要不是身形都过于瘦长,就会让人以为这是哪个幼儿园放学了。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在不远处目睹了他们追着上了楼,眸色里闪过一瞬暗淡,随即是一些欣慰,伸手捋了捋搭在肩上的长发,也快步朝着单元门走去。
池轻晚轻车熟路又跟着余向进了402,先余向一步大声招呼余奶奶:“奶奶,今晚是什么饭呀?”
还在玄关换鞋的余向看了眼这飞快窜进厨房,没有一点儿客套意思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弧度,也准备洗了手去帮着奶奶端饭。
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余向开了门,愣怔了一瞬,忘记了让来人进门,堵在门上问他:“舅舅?怎么回来了?”
池轻晚有点儿狐疑地端着比平常多两盘的菜出来,放在桌上了才记起来吸洗手,悠哉哉转来洗手间,刚好和玄关处站着的陌生人视线相交。
怕生,是每一个社恐的天性。
于是池轻晚这个社恐被激发出本能,僵着身子——倒退了回去。
让余向和余城东都忍俊不禁,余向只是标志性的嘴角上扬,余城东倒是笑得很爽朗开怀。
这阵听起来平易近人的笑声,让自觉丢脸的池轻晚重新移动到门前,鼓足勇气开口叫人。
“叔——姨好?”
池轻晚的视线落到面前这个人身上,盯静一看,本来因为笑声辨别出的性别突然就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