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轻晚正准备开口,安静的客厅里却突兀地响起了电话铃声。
余向从刚刚微妙的心境里回过神,接通了屏幕上的来电。
是外婆打来的。
“唉,向向,我没带钥匙,你给我开下门。”余奶奶的声音火急火燎,“咋敲半天了都不开?”
显而易见,这场对话是继续不下去了。
看着余向起身离开的背影,池轻晚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句:“你得分清你和你爸,别把太多愧疚揽在自己身上。”
余向身形一僵,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匆匆出了401。
关上了门,依旧可以听见楼道里余奶奶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池轻晚突然觉得这荔枝味的糖还是有点儿寡淡,剥了包甜味更浓一点的草莓味。
不开心了就要吃糖。
能记得从幼儿园开始,只要他在池诏面前哭鼻子,这个大男人不会哄小孩儿,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笨拙地给池轻晚塞糖。
为此,池诏还挨了高珊不知道多少顿批,说池轻晚的牙如果掉光,那就一定是池诏这个爹的责任。
因为刚刚这一出,池轻晚也将补习和考试的事情短暂抛到了脑后,昏昏沉沉上床睡了。
余奶奶似乎要把池轻晚收编成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周末两天,一直喊着池轻晚过去吃饭。
搞得池轻晚不知道怎么感激,作势偷偷要塞两百块钱在玄关处摆着的花瓶里,被余向看见,警告他:“你这钱要是放了,就能整个永动机出来。”
“什么永动机?”池轻晚问。
“你要是给了钱,那菜肯定就变得更丰盛,变得越丰盛,你就越要给钱,没完没了。”余向走了过来,手指重新将花瓶里的两张纸币夹了出来,强硬地给池轻晚塞进了兜里。
无奈,他只能换种方式报答,更加殷勤地陪着余奶奶说话。
也不乏各种暗戳戳地打听余向的糗事。
不幸余向这个监工如影随形,手里有着池轻晚的把柄,让池轻晚一个周末啥都没打听出来。
邵阳,池轻晚的家中。
高珊是个特别喜欢花的人,家里从来不缺鲜花,高珊每晚还会修剪着打理,只要出现枯萎的,明天下班路上就再买一束补回来。
但此刻,桌上花瓶里的百合花瓣掉在桌上,只有几支头还在,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池诏开门进来,换了鞋,和刚刚从厨房里出来的保姆对上目光。
自从池轻晚上了小学,他们家就没有再请过保姆。
这位是新请来的苗阿姨,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池诏看中了她的阅历和心细,估算着日子,聘请了两个月。
此刻池沼对上她的视线,有点儿紧张。
先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门一看,高珊正闭眼睡着,即使在梦中,却依旧皱着眉,脸色惨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池诏的心像是被紧紧揪住,问苗阿姨:“吃了吗?”
苗阿姨摇摇头,脸上也浮现出心疼的神色:“吃不下。”
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池诏心里的那点儿期待落空,整个人也立刻垮下去,强撑着精神对苗阿姨嘱咐:“那晚上熬点儿八宝粥吧,万一她想吃了就热着。”
苗阿姨欲言又止,还是点点头,回厨房去了。
高珊喜欢典雅古风的东西,池诏娶了她,婚房便在翻新过的老宅里,高珊喜欢院子的宁静敞亮,他们便一直没有搬。
院子里有三座房子,他们住的是翻新时盖的小二层。
池诏不动声色地进了卧室,枯坐在高珊旁边。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池诏颤抖着抬起一只手,将高珊的手轻轻拉了过来,捧在自己手心里。
她瘦了很多。
两手相触,这是池诏此刻唯一的感受。
自打高珊生了这场病,她真的瘦了很多。
他期盼着高珊能够奇迹般地好起来,但在看到她的时候,除了心疼,还是满满地心疼。
选择将池轻晚送走,还是高珊忍着泪,但又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主意。
如同此刻池诏心疼高珊一样。
高珊也怕,自己儿子她了解,池轻晚是个在路上碰见乞丐都能黯然一瞬的人。
池诏对于池轻晚的眼泪,会塞糖。
可如果这泪是为自己而流的,高珊也会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一如这对父母的心愿,在普桐的池轻晚此刻还睡得恬静。
虽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但好歹能安心睡着。
补习是周一开始,池轻晚在睡梦中被余向的电话叫醒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和余向坐进老杨的车里,池轻晚才惊呼出声:“靠,不对啊。”
前排的余向视线从手机上懒懒抬起来:“什么不对?”
“你咋来了?”池轻晚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身子微微从前排两个座位中间向前探了探,侧头看着余向的侧颜。
“坐好。”余向微微皱了皱眉。
池轻晚又乖乖缩回去,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我不是输了么?你为什么还来补习了?”
余向沉默了半晌,没吱声,面上表情看似是懒得开口,但池轻晚敏锐地觉得,余向这是放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池轻晚嘴角笑意压不下去,心里暖暖的,但嘴上不打算放过他。
好像逗余向已经成了他现在热衷做的一项活动,看着他冷着张脸嘴硬心软,就好比冬天河边上结的一层薄薄的冰,看似牢固,但只要池轻晚丢一个小石子进去,就能窥见底下的河水不息奔腾。
老杨对余向的脾性也了解,跟着池轻晚一块儿打趣:“你和轻晚关系很好嘛,还乐意陪着他补习。”
余向脸上表情依旧冻着,声音紧绷:“自己想补。”
池轻晚在后排拖腔带调地“噢”了一声,翻出和余向的聊天记录,手从后座探到前面在他眼前晃悠:“我怎么不知道某人有两个人格啊?”
余向闭了闭眼,嘴角突然上扬,嗓音慵懒但愉悦:“我这次考得自己有点儿不满意,就想补了。”
一句话成功让池轻晚成功缩回了爪子,恶狠狠瞪了一眼前排的车枕。
年一还不满意。
这不就是变相地嘲讽自己吗?
补习的校园大多人都是往高三那栋楼走,稀稀拉拉的人朝着桃李楼移动,个个脸上都是被父母从被窝里掀起来的不情愿。
每个班上50人,大多只来了十来个,还有不到十个的,看起来格外冷清。
但14班却显得闹腾一点儿。
余向踏进教室,刚好和把扫帚抗在肩上晃悠的曾新知撞个正着。
有点儿震惊,但不多。
倒是池轻晚惊呼出声,问曾新知:“你被盗号了吗?说打死都不补的那是谁?”
曾新知摸着头笑:“这不看你们都补吗?”
这蝴蝶效应倒是带动了14班补习的人数整体提升了一点,教室里人坐了差不多前三排,一眼看过去就比别的班多。
来的人不全,肯定是不能按正常课表来排。
一早上抽两个老师来看两个班,每组老师一合计,索性就把两个班杂糅了,
14班和隔壁的13班杂糅在一块儿,李向媛进来就交代了让他们自习,对着他们吐糟了会儿秃顶和学校的安排。
因为人没齐,新课程肯定不能上,a班也不会有老师再去复习讲一遍过去的内容,只能一个个都看着自习。
说是补习,其实和来学校自习差不多。
但某些老师的态度是一股清流,譬如拿着一沓试卷进来的光头强。
两节自习间留了个跑操的时间出来,见光头强进来,都没人敢哄闹着出去,一个个静悄悄地出了教室,回头看见光头强在里面发试卷。
曾新知两眼一黑,哀嚎着:“操,快来个人收了他吧。”
池轻晚揽住他的肩笑道:“你还不如乞求来个人收了你的试卷,就说是被一阵妖风刮走的,你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不不不,你想错了。”曾新知摇头摆手,“每日提醒你一遍,光头强最讨厌找不到自己东西的人,此乃大忌也——”
等跑操回来,大家手动扇着风回到座位,光头强没在教室里,一时间气氛松了不少。
池轻晚抽出张纸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扯了扯领口,热到伸手去脱衣服。
“爱感冒。”余向瞥见他的动作,提醒说。
池轻晚瘫在桌上看他,虽然跑了操,但余向说话时的气息稳得和平时一模一样,肤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可见体力不是一般的好。
正说话呢,熟悉的咳嗽声从教室外面传来,大家纷纷都自觉地闭上了嘴,果然看见光头强从教室门里进来。
“今天是我们补习开始的第一天,既然大家都坐到这里了,那就不能像是在假期,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散漫……”光头强先叽里呱啦强调了一大堆纪律,最后终于把话题扯到卷子上面。
“期末考试的答题卡我对着卷子看太麻烦了,今天我们重新测一下大家的水平,根据大家的作答情况,来挑出每个人薄弱的部分来针对性地进行辅导。”
“先给大家五十分钟的时间来做。”
光头强说完,看着大家低头去掏笔做题,环视了一圈教室,眼尖地注意到了茫然无措的池轻晚。
光头强面色一冷,走过去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桌面,厉声问:“试卷呢?”
池轻晚也焦灼,小心翼翼地问他:“老师,是不是您没发——”
“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不好,就要来怪我是吧?”光头强明显更气了,打断他。
池轻晚欲哭无泪,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事实就是他桌上根本没有卷子。
他瞪着桌子想让试卷自己主动变出来,就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试卷推了过来。
余向了然,把试卷推给池轻晚,自己主动站了起来。
“老师,我的试卷被偷了。”
……这是什么套路?
全班倒吸一口凉气,静静等待着光头强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