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哥,铺子里赚了大钱,苏知乐早早就跑来给我分钱。我现在能还你钱了。”周慈青乐着呢,三五两下跑过去,拿出几锭银子搁吴长庚掌上。
吴长庚也为他欢喜:“早知你是个伶俐人,有此一遭也不算太奇。”
周慈青抿着嘴儿笑。
吴长庚把银子攥紧了又松,同他说:“要还也不急于一时。”
周慈青皱着鼻子,忙道:“若是不将钱还与你,我心里就闷得慌呢。你可不许同我退让。”
他霸道得紧,吴长庚也不能耐他如何,便攥紧了银钱,干着嗓子说好。
周慈青乐滋滋地说:“家中总算有些钱财盈余了,咱们把钱给攒着,日后有机会,也好去县城里买套宅子住。”
他凑近了吴长庚,喜笑颜开地讲:“我听苏员外说了,县城中有一片地的宅子后院还有温泉呢,冬日可就不愁洗浴了。”
他那黑黝黝的眼珠亮得比以往更甚,人也好看极了。
吴长庚嘴角带笑,苦涩了几分:“那敢情好,以你的能力,想是过不了多久便能攒下钱来。”
周慈青握上了他的手,说:“不说别的,算我厚颜夸大一回,有了宅子日后定是有长庚哥一份的。”
吴长庚轻轻推开他的爪子,无奈道:“无功不受禄,你的便是你的,要分清楚,怎可随意给旁人呢。你这性子,若是吃了亏该怎么办。”
周慈青不乐意了:“刚还夸人聪明呢,如今又改了口。长庚哥,你这心思可真难猜。我自是不会让自己吃了亏的,你也别同我如此生分。我在你家白吃白喝这么久,早就要羞死了,还不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么。”
吴长庚去看院子外,温和地说:“这是我愿意的。”
周慈青嘴巴撅着,要挂个小油瓶了,他也道:“我要分你宅子住,那也是我愿的。要是旁人我指定不会这样大方呢,我看人还不准么。长庚哥,你也别小瞧我。”
吴长庚失笑:“我从未小瞧过你。”
周慈青垂了脑袋,嘴巴抿了抿,赶紧道:“说来也好笑,咱们竟为了个还没影儿的事争论。”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长庚也笑。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早晨吃了汤饼就各自忙活去了。
周慈青不必如前段日子那么时时盯着铺子,也就不再进城。他赶着猪仔和两只小羊出去吃草了,大黑竟也跟在他后头。
吴长庚又去菜地,回来后就得把菜种子一一栽种下,浇水施肥都不得松懈。后头又得进山一趟,砍些柴火回来烧。
所幸家中有一口井,平日里吃水全靠这井,不必日日扛着水桶去外头打水回来,能尚且松活些。
乡里头的人家养猪养羊的不少,家里的小娃也算是小半个劳动力,虽是不能下地种田,可那松快些的农活却干得。
周慈青这么出来一趟,就瞧见好些七八岁的总角小儿同他一起放牛放羊,还有些身后背着个竹背篓,说是要打些猪草回去。
他们这些人家的猪一只只养得肥头大耳,小孩儿哪能吆喝出来吃草呢。不似周慈青,放的还是只粉猪崽子。
周慈青不晓得哪儿放羊好些,就跟在这些小孩身后走。他这不紧不慢的,生得又细白柔嫩,哪里像是出来放羊的,更似个清闲度日的小少爷。
有小孩同他攀谈几句:“我认得你,你同苏老爷家里的独子关系好,你们应该是顶好的友人,又为何来放羊呢?”
这小孩眼睛明亮,胆儿又大。旁的孩子都缩在他后头,只敢探头探脑地瞅,又哪里能像他似的跑过来跟人讲话呢。
周慈青摸了摸腰兜,却是忘带蜜饯饴糖了,索性放弃。
他好脾气地答:“苏少爷家中有钱,同我无甚关系。我想要吃羊,从羊羔就开始忙活,养大了才费不了更多的钱。”
小孩儿不大信,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他人见他耐心好,又不凶,渐渐地也凑过来了,还有说有笑的。
周慈青就问他们读书吗,有的说读,有的说不读。
孩童大都天性单纯,周慈青一问就把所有事儿都七嘴八舌地抖落个干净。他笑眯眯的,更知道了村中不少事。
吴家村在苏员外的帮衬下,不但修了路,还请了一位夫子过来开私塾。也亏的这位老夫子祖籍本是吴家人,养儿养女都要彩礼嫁妆,为家中嚼用都得给这私塾办妥帖了。
村里家中独子或是攒了些钱财的,自是想方设法将孩子们送去私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当朝可绝非戏言。
正是司空见惯,便是乡村里人也咬咬牙都要送孩子入学堂。
没个足够钱的,大都是送自己最偏爱的孩子进私塾。不说读个功名出来,就是日后进铺子里当个算盘先生也是极好的。识字总比不识字吃的亏少吧!
“那你们缘何还在放羊放牛呢?”周慈青问。
起先同他搭话那小孩取了个好名字,是吴向松,他笑着说:“你还说自己不是公子少爷呢,我们又非是官宦有钱人的子弟,哪能完全不帮衬家里干活呢?私塾每日要去不过一二时辰,余下的时间便是自己诵读修习功课。自是要边读书,边来放羊放牛了!”
一席话说得周慈青羞愧不已,他拱手道:“受教了。”
许是为在他面前表现一二,赶牛赶羊的孩子们在乡间读书声愈发大了,脆生生的,叫那些田间地头里耕种的乡人们身心愈是畅快了。
周慈青笑看他们。
他赶羊是不熟练的,猪崽子不乱跑,哼哼唧唧拱草吃。羊羔却不似这般乖巧,生性就爱乱蹦乱跑。
周慈青才知大黑为何跟着自己了——它是牧羊的一把好手,便是羊羔跑得再远,也能追上赶它们回来,不让周慈青操心太多。
他喜上眉间,看大黑的眼神霎时变了,又说了些好话,许诺了大黑好多根骨头。
放完猪羊就要归家,他得赶紧回去做午饭。
远处遥遥走来两名赶着羊群,背上一竹篓猪草的少男少女,瘦得真叫一把骨头了,比之周慈青先前见到的瘦竹竿还要让他吃惊。
二人面孔有些木然,也不同村里人说话,见到同村的小孩也不搭理。
他们看周慈青的目光不大友善,只那波动不算深,亮光更是眨个眼儿就没了。
周慈青摸不着头脑,待二人离开,扭个脖子便问吴向松那俩孩子是谁。
吴向松一五一十告知他,说那是先前去做交引生意的吴愣子一家。这家人原是他们村的大户人家,早些时日就攒下大把钱财,看他们村里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朝天了。
后头的事周慈青也知晓,做了生意赔了本,还欠了一屁股债,便不得不想方设法回老家还债了。
周慈青摸不着头脑地问:“他二人为何那样看我,瞧着像是怨极我了似的。”
吴向松冷笑:“自是和他爹娘一个德性了,我们村里大都是本分人,就他们一家自命不凡,哪知现在连村里人都不如了。原是苏家少爷也做了生意,竟半分不受影响,还好吃好喝,他们心里自是气不过的。你同苏家少爷好,他们也讨厌你了。”
周慈青问清了,也觉着没趣。他笑说:“左右我又不同他们家打交道,碍不着我。倒是你,竟是村里的小百事通,真真让我吃惊。你读书也不差,将来定会出人头地的。”
吴向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是爽快地说:“这事儿你找我们村其他人一打听就知晓了,算不得什么。”
周慈青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夸了两句,草草说完,各自分别。
大黑在他旁边赶猪赶羊,周慈青用不着烦扰。
他一归家就瞧见了吴长庚,自是看清了他手中还抓了只鸟。
才入春不久,南飞的鸟陆陆续续地往北归,这只不幸的鸟儿就落到了吴长庚手中,即将成为他们中午的一盘菜。
周慈青有幸参与到把这只和鸡不相上下的鸟做成吃食的忙活中。
吴长庚用开水烫了鸟,把毛都给拔干净。周慈青接过洗净又挖去内脏的鸟,加麻油、盐,再用水煮,放花椒和葱。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盛,没一会儿水就开了,换了文火,才把这鸟给烧熟。
鸟捞出,切片,再佐以酒和其他料汁。
一道香气浓郁的黄金鸟出锅。
入春后菜色多了,可捣腾的不少。
周慈青还同吴长庚做了两条煎鱼,炒了些能吃的菌菜,配上一小碟酸菜和米饭,中午这顿倒不凑合。
周慈青的饭量比吴长庚是大不了的,好在他今日出去跑了一阵逛了圈,也饿了些,倒是吃了不少饭菜填肚子。
“过段日子县令就要下乡到村里劝课农桑了。”吴长庚提了一嘴,“菜种下了,每日洒点水养着,我后面几日要进山一趟。待过几日也要管着地里,去借耕牛翻地。”
周慈青说:“我看着地里头,不叫你担心。”
吴长庚不语。
周慈青睁圆了眼儿,问:“长庚哥,你竟是不信我?”
他这恼着呢,吴长庚问:“你可曾种过地?”
周慈青半天才道:“……养过花儿。”
“那……”吴长庚话只开了个头,就听得周慈青跟那蚊子似的唯唯诺诺——
“后头又死了。”
顶着吴长庚不信赖的目光,周慈青恹恹:“好么,我不胡乱操心地里的事了。”
吴长庚刚要出言安慰他几句,周慈青自个儿就好了,还问着他:“长庚哥,你去那山里头待着,晚间还要回来么?”
眼瞧着他不失落了,吴长庚松了口气,点头:“要回,午饭就不回家吃了。”
周慈青眉眼间笼上了忧愁,他道:“那成,我们早早地起来做你午时要带去吃的。我琢磨琢磨包子怎么做,带些热乎的饼子过去。”
他又道:“若是拎个大竹筒过去,里面做些焖饭炒饭,滚在火堆里热一热就能吃,这可行么?”
吴长庚哪有不应的。
“此前我上山打猎都是吃些冷食,再吃好些便是带上盐,捕些身量小的动物烤着吃。不似你来了,我倒是过得舒坦不少。”
吴长庚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周慈青心里也欢喜。
周慈青说:“那我还是你的福星呢,这真叫我高兴了。对了,长庚哥,你的田在哪,倒是领着我去瞧瞧,说不准我还能帮你施肥呢。拔草我不行,沤些草木灰在上边我总能干上些。”
吴长庚拗不过他,下午太阳不大时就带他去瞧瞧。
“这二十亩便是我的地了。土地税收不算重,待丰收时,给朝廷交二,我们留八。可折钱交税,有时会征劳役。”吴长庚一一答了。
周慈青面都白了:“服役?”
吴长庚温和地说:“不用担心,可用钱财抵劳役。”
不然为何他攒下的钱财才买些人参便用完了,有些自是花在了这上头。
周慈青心给放回了肚里。
他忧心忡忡:“一人就种这么多地,长庚哥你可真辛苦。”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算劳苦。何况实在忙不过来,请帮工便是。”吴长庚心平静和地说。
周慈青还是觉着他实在辛勤,怨不得长得这般结实。吴长庚身上的腱子肉叫他瞧一眼,面皮就红一回。
回了家,周慈青瞥见放在屋檐下的农具,心头忽地来了主意。
若是将农具再改进些,长庚哥是不是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