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内,别说那些平民百姓了,便是些有钱有势的乡绅,富商和吏员,都抻长了脖子,睁圆了眼睛。
他们自是也拉着身旁的人叠声论道:“你们可瞧清楚了,不是我眼花吧,当真是普通人变美人了!”
“可不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也不过如此吧。”那些不羁的少年人是这般猜测的。
商人们捻了些酸:“可是那苏家小子出的主意,他父亲倒是个好命人。这叫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怕是开业后门槛都得被踏破吧!”
“大兄莫要担心,让这小子且得意着。如今他叫咱们县里头多少人前来围观此次开业,可又想过如何招待?如此生事,只怕会失礼于不少人。咱们且冷眼看着吧!”
几人抚须,面向而笑。
茶坊对面便是蔻颜坊,二楼的苏知乐亦在忧心此事,他便将自己的烦扰说给周慈青听。
周慈青喝了口苦茶,脑中清明了些。他看向苏知乐,平静地说:“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苏知乐被他盯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脑门上尽是些汗珠,擦也不敢擦,面皮慢慢地涨红了。
周慈青并不用失望的目光瞧他,笑道:“我也不难为你,你过来。”
苏知乐马上乐颠颠地跑过去,瞧着周慈青的目光仿若再生父母。
周慈青吩咐了几句,说:“这位惠掌柜可是位聪明人,一点就通。你也不必事事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待生意做大了,免不了还得把手底下的事交给他人。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面面俱到。”
苏知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拱手说:“周叔,受教了。”
待他下去,周慈青面上还是欣慰之色。
吴长庚不免觉着有几分好笑。
周慈青脖子一扭就瞅见了他脸上的笑,这下换他双腮染红了,有几分羞恼:“长庚哥,笑话我作甚?”
吴长庚问:“周叔?”
周慈青又羞了几分,他故意逗苏知乐玩呢,哪里想到竟叫吴长庚捉了个正着。
他眼神胡乱瞟着,嘴里还在道:“此事原就想告诉你,不过不大要紧,忙来忙去竟忘了。苏员外是个周到人,先是以礼待我,后叫我领着苏知乐做生意,于是便索性同我称兄道弟起来。”
话毕,他急急地端起一杯茶喝下,想是要掩去尴尬无措。
因着喝得太急,竟呛了水,不自觉地咳了起来。立时便面红耳赤,双眸润水,更是慌张。
吴长庚忙忙过来抚着他的背,轻拍几下。
周慈青体态实在是风流纤瘦,便是衣衫再如何厚重,也不能叫他壮硕起来。吴长庚一拍就能摸到他那细伶伶的骨头,也没个几两肉,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头。
“还得好好养养。”
周慈青听得这话,不由嘟囔:“又不是生的病,不小心喝了茶水呛成这样。长庚哥,你也不用把我当什么精贵少爷养着,我自己晓得的。”
楼下脂粉气渐浓,周慈青倒不觉有甚,却见吴长庚折了眉心。
他握上了吴长庚的手,这下指腹贴着掌心,摸上了猎户常年打猎干粗活变厚实的重茧,糙,硬。
周慈青心里奇,又痒痒的,竟用指腹去摩挲两下。
他不自觉做了这事儿,是仗着人亲昵不同他计较呢。
吴长庚扭过脑袋瞧他,眸色沉了几分。
周慈青吓着了,缩回了手,他涨红了脸,方要解释。
吴长庚已经开口:“这里已经不用你坐镇了,不若趁着人还未涌进来,先离开。”
周慈青也站了起来,紧跟在他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从后院里走出,周慈青还欲张嘴问方才的事可曾介意。
吴长庚已然转过身,同他说起买些种子牲畜回去养着。
见他对方才的事不放在心上,周慈青便也不上赶着讨嫌了。
说起牲畜,他倒是想养小猪得紧,忙忙拉着吴长庚说是要买些猪仔回去,养到过年就有卤猪肉吃。
而另一边,蔻颜坊迎来了不少客人。
好在大都是来瞧个热闹的,看完后便离开了,想着下回空闲时再看看这蔻颜坊有些什么好东西。
也有不少对金光闪闪的牌匾和光景整洁的内店望而生畏,竟缩回了踏出去的脚。
即便是如此,客人依旧多得店中装不下。
苏知乐按此前周慈青安排的对惠娘叮嘱了一会。她是个聪明人儿,只要给指个明路,放权给她,她就能将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不让主家操心分毫。
从其他店调来的伙计在惠娘的料理下,自是各司其职,也没得迷乱糊涂。
她自个儿满面歉意,对着那些客人们道:“小店承蒙诸位客官抬爱,生意繁忙,让诸位久等,实在抱歉不过了。惠娘在此先告个罪。”
又说了店铺内的一应妥帖服务,还需等上半柱香。又是给优惠的凭证,又是送些小礼物,还不忘进去催催店中接待的女郎们。在那铺子外边,又唤来几位妆娘来给客人们解释产品。
如此一来,烦躁、催促、骚动等乱象,一概都免除了,还对这店赞不绝口。
苏知乐见状心喜,同云生说:“周叔的眼光是顶好的,我呢,真是拍马都不及。”
云生笑嘻嘻地说:“哪能啊,少爷您跟着多学学,日后也是能这样的。”
瞧瞧这,让人看作是桩烦心事的客太多,三五两下就给稳妥安排了。
真真叫人又酸又气,直叹苏家不知从哪找来的利落人,真是半点不输男子。缘何他们就不能慧眼识英雄,做这匹千里马之伯乐呢!
好容易店里走上正轨,苏知乐尚未松口气,便听有人拔了声,巴巴地问:“惠娘,先前你家小东家吹说自家店内所卖之物,从头到脚都变样儿,我等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方才我们可是只瞧了脸上涂涂抹抹的,想是还未展示完。既然人这样多,不若趁此机会,一一告知我等,可别叫人扫兴才是。”
随声应和者不少。
苏知乐赶紧去寻周慈青,却哪儿都不见他的身影。
后院门房告知:“周先生早便跟着那位人高马大的友人走了。”
苏知乐默默无言。
他这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惠娘却早有法子应对。
她是一点都不急,还亲身上阵叫跟在身边的女郎拿了一木箱的瓶瓶罐罐出来,满面笑容:“既如此,那惠娘就斗胆将店内所用之物告知大家一二。”
*
周慈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嫩白的鼻尖儿红了。
吴长庚看他。
周慈青忙说:“没生病呢,不过鼻子有几分痒意,揉两下就畅快多了。”
吴长庚看了好几眼,才就此饶过他。
周慈青又拉着他说:“长庚哥,瞧这只粉猪崽子如何?”
吴长庚常年同牲畜打交道,自是会看这些。
他拎起哼哼胡乱直叫的猪崽子,点头:“不错。”
周慈青立刻就付了钱,收下这只猪仔。
“买的还是只小母猪,待它长大了,许是能生下更多的小猪仔呢。来年我们就有数不清的猪了。”周慈青掰着手指细算。
吴长庚没去搅散他的美梦。
他二人又买了两只小羊回去,再来是种子,又给周慈青买了点吃食尝着。
吴长庚牵着猪羊,手持菜种,不大能空出手。周慈青乐得伸手喂他,饼子撕碎了,还要喂到嘴边。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瞧着呢,周慈青也不嫌丢人,眼儿都弯成了月牙。
吴长庚脸皮都泛着薄红,幸得他比之周慈青肤黑,瞧不大出。
可他却不曾出言制止周慈青。
周慈青漆黑的眼珠子亮得紧,靠在吴长庚肩膀处同他咬耳朵:“我们关系亲呢,才这般腻歪的,旁人我是理也不理的。单是你我才如此行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瞧呢。”
吴长庚脖子一扭,面颊就蹭到了周慈青玉白的脸蛋儿,长睫毛也是打着颤。
他猛地一回头,心鼓跳如雷,有只找不清路的小鹿在里头撞来撞去似的。
“欸,长庚哥,你瞧!惠娘在说从头到脚有什么护理的呢,定是有人出言质疑此前苏知乐的话,才来了这样一遭。”周慈青面露微笑,尽在他掌控之中。
吴长庚斟酌着用词,才道:“你这倒是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我不如也。”
他眼带笑意,面色平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只是嘴里有些发苦,活似苦瓜黄连一起塞他口中,还不得不嚼着咽下。
周慈青扭头就是略有得意之色,他挨近了吴长庚,哄着:“还得是多亏了长庚哥你呢,若不是你在,我早也没命了,哪还能有今日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吴长庚涨红了耳根,痴愣愣地盯着他嫩红的嘴巴,上下一张便是:“以身相许。”
周慈青乐得白嫩的脸儿都晕出了红,仰靠在吴长庚身上,说:“我可就是浑说的,长庚哥,你可别生我气。你恼了,我可是受不住的。”
吴长庚只一摇头,叹道:“好个促狭鬼。”
周慈青拿眼细细瞧他,不见愠色,方才放了心,去瞧店里头了。
惠娘已是说完了如何护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路人,客官,还是凑热闹的都张大了嘴。
周慈青混在里头,还能听见他们止不住地交谈。
一人道:“我可不曾想到,单是洗个脑袋就要费这么多事儿,柴火烧着的水都不知要提多少桶。”
另一人答:“原就是为的那些有钱人准备的,洗发的咱们买了倒是不觉有甚。可那护发膏和精油便是不必了,不值当。”
更有人插嘴:“那可说不准,左右价钱差不了几许,若是这头发生得不好之人一咬牙买来用用也是有的。”
“浑说!那精油巴掌大一瓶,能同小臂长的洗发膏相提并论么。”
周慈青翘起了嘴角,不怕有争论,就怕无人理。
惠娘拿起了周慈青最紧要在意之物,也是他同苏知乐开这蔻颜坊的关键。
“此物乃是香皂。”惠娘一笑,“我说这名字大家便也能知晓,是用来洗身子的。先前洗发不便,我就不用给诸位客官瞧了。如今这物倒是简单。”
她吩咐手底下的人取油和水来。
待两只白皙的手沾满了油后,再去用那圆圆的香皂擦拭,三两下手掌就打出了白沫,轻轻搓揉,再放入清水中。
拿出来后,惠娘翻着手掌,叫人看:“是半点油污都不见了。”
底下人忙忙抵了手帕擦洗,惠娘又道:“之所以斗胆称它为香皂,自是因着此物在洗后,会残留余香。诸位客官可尽情挑选自个儿喜爱的香气。”
又说了价钱,只需几百个铜板,便宜得紧。旁的买不着,难道此物大家还不能买么。
至于脸上护肤润肤的,又有去死皮的磨砂膏,抹身上的身体乳,自是不必多提。
却说蔻颜坊经此一遭,一战成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