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琛云的视线看去,那少年笑意未散,明媚得宛如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林间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透过,金色光斑映在他脸上好似神秘的古老图腾,让人挪不开眼。
少年看着柳琛云,忽地歪了歪头。
柳琛云反应过来,这才僵硬地移开目光。
“多谢,放...放我下来吧,我能站住。”
“好。”樊熠小心翼翼地将柳琛云放下,扶着他的手臂好让他稳稳站住。
柳琛云转过头来看向少年,拱手微鞠一躬。
“方才多谢了,少年可是这沙籽坝县人,我一定择日亲自登门道谢。”他郑重道。
“举手之劳罢了,”樊熠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大人若想谢,不如捎我一段路送我去县里吧。”
说罢樊熠满眼期待看着柳琛云。
柳琛云有些意外,随即还是点点头,“那便同行吧。”
山脚云朵村中,村民们聚集在村口吵嚷着,手里还拿着铲子锄头斧子菜刀之类的工具,一副要去干架的架势。
“我说,要不我们还是先报官吧,这样上去太危险了。”
“报官?!报个锤子官哦!这里离县城来回要两个时辰,等官来了那孩子只怕骨头都不剩了!”
“是啊,我们人多,真遇到了一人给它一刀,怕个锤子!”
上山路上众人争论着。
“呜呜呜,李二娃!你在哪儿!李二娃!!呜呜呜。”一位憔悴的妇人一边抽泣着一边唤着。
马车上,柳琛云与那少年一左一右相对坐着。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柳琛云这时才想起来问少年的名字。
“我叫樊熠,樊篱的那个樊,发光的那个熠,”樊熠说着抬眼对上柳琛云的视线,“那大人?”
“柳琛云,杨柳的柳,珍宝琛,浮云的云。”柳琛云学着樊熠的方式说着。
“琛云,好名字!好听!”樊熠夸道,脸上漾起爽朗的笑意。
柳琛云不太擅长夸人,还是说了句:“熠字也很好,跟你很配。”
“其实还可以叫我樊二娃,”樊熠露出自嘲般的笑容,“我们那儿人都这么叫我,因为我是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
想到樊熠这般高大的身材却有个如此童真朴实的小名,柳琛云被逗笑了,虽只是浅浅的微笑,但这是他这几月来为数不多的别的表情了。
“倒是个简单朴实的小名。”柳琛云带着笑意道。
“大人不是西南人,自然没听过这种叫法,我们这家里的老二,但凡是男娃,多半小名都叫二娃的。”樊熠解释道,“这十里八乡的,你随便站哪一处,大喊一声二娃,保准能蹦出来五六个来。”
柳琛云轻笑出声,眉眼舒展,微微弯起,不似初见那般不近人情了,倒添了几分温润之气,让人更想亲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琛云哥哥。”樊熠看着柳琛云,不加掩饰脱口而出,这声琛云哥哥也叫的自然极了。
柳琛云笑意未消,看向这个自来熟的少年,时间好似在那一刻静止了,突然被夸好看他有点不知所措,良久只有些尴尬地回了句:“多谢。”
从树上下来到现在,柳琛云一直觉得头昏沉沉的,樊熠在身边跟他说话才让他打起来几分精神。
“方才看到琛云哥哥带着那马夫跃起,那力道干脆利落,都叫我看呆了。”樊熠打破安静的氛围称赞道。
柳琛云:“练过些强身健体的武功罢了。”
“琛云哥哥不必谦虚,你比那些只会是也非也的文官可强多了,能文能武,还生的周正端方,就是太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樊熠又夸道。
“你这句句都是夸赞,我哪里有那么好。”
樊熠摇摇头:“这可不是夸,这都是事实,我就是个想到啥说啥的性子,我哥老是说我这嘴管不住就别要,可偏偏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这话又逗得柳琛云笑了声,“你这性子很好。”
樊熠两眼放光:“是吗,琛云哥哥真这么觉得吗?”
“嗯。”
“哈哈,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各花入各眼,看来我是入了琛云哥哥的眼了。”樊熠欣慰地说着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枕着手靠在车壁上。
马车行至半山腰,忽地减缓了速度,一阵喧闹声也由远处传来。
“大人,我好像看见我婆娘了,”老李出了声,语气中有些不确定,待又走近了些,看清了大帮拿着刀斧的村民,才顿觉大事不妙道,“好像出事了,大人。”
那位呼唤着孩子的妇人看见不远处驾着马车的老李,眼泪顿时又决了堤,大声抽泣这奔向老李。
“李倌儿!二娃子不见了!二娃子不见了!呜呜呜,二娃子不见了!”
“啥子?!!!”老李惊得跳了起来,“几时不见的!”
“我上午赶场回来就没看到人咯,村子里都找遍了,就怕是跑到山上来了,这几天山上闹猫子的嘛,二娃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妇人泣不成声。
车内,樊熠撩起车帘,“这位嫂子,我上午一直在山上,没看到有孩子,那两只大猫子是快晌午才冒出来的,已经解决了,孩子怕是不在山上,不放心你们可以去刨开肚子看看。”
妇人听到这话突然干呕起来。
“我好像又说错话了。”樊熠用只有他和柳琛云能听见的声音说着。
“夫人先别往坏处想,眼下找到孩子最为要紧,山上可有你家孩子常去的地方?” 柳琛云开口道。
妇人:“平时也不带他来山上,都是在山脚的菜地里砍砍猪草,但是山脚都找遍了,这才来山上的。”
“快别跟他废话了,赶紧接着找吧,地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后面的村民抱怨道。
“对不住啊大人,大家也是着急,您别放在心上,只是您看我这......”老李神情复杂,焦急地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柳琛云摆手,“无妨,孩子要紧,老李你先找孩子吧,此地离县衙还有多远,我跟樊熠回县衙调些人手来帮忙。”
老李:“这里离县衙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呢!”
柳琛云没想到云朵村作为离县衙最近的一处村落居然还有如此长的一段距离。
柳琛云:“我们尽量快些,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老李又犹豫了:“万一我们早就找到了,调人过来不是白跑一趟。”
柳琛云:“白跑一趟便是最好。”
樊熠从车内钻出来,从老李手里拽过马绳:“行了,我来驾车,你快去找孩子。”
老李应着就下了车,和村民们一起往山林去了。
樊熠正准备驾车走,柳琛云却提着一把剑出来了。
“拖着马车太慢了,直接骑马吧。”柳琛云说着斩断了链接马车的绳子。
“琛云哥哥坐前面。”樊熠牵着马等着柳琛云先上。
柳琛云虽觉得这样有些怪异,但也不想在这时纠结这些,翻身上了马。
樊熠紧随其后,胸膛紧贴着柳琛云的后背,两人快马加鞭往县衙去了。
路上颠簸得厉害,没走出多远柳琛云忽觉天旋地转,本想不动声色地强撑,但失败了,眼前漆黑一片,他直直往前栽去。
“诶?!”樊熠眼疾手快将柳琛云揽住,“大人?大人?琛云哥哥!”
樊熠见柳琛云没反应,停下马,捞起他的手腕,将手轻轻搭在上面。
片刻后,樊熠眉头紧锁,沉沉道:“虚弱至此。”
情急之下,樊熠抱起柳琛云将他转了个方向与自己面对面,将柳琛云的双手放在自己腰间,扶着柳琛云的头慢慢靠在自己的肩头,自己则一手揽着柳琛云的腰,另一只手控制着马加速往县里去。
柳琛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让他十分陌生,他想起身出去看看却使不上力。
明明上一刻还在马上,此时怎得就躺在这里了。
樊熠呢?
心里担忧着那个失踪的孩子,柳琛云还是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打算出去问问情况,他正起身时感觉到嘴里浓浓的药味,仿佛刚喝下没多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躺了太久,柳琛云刚站起身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好一会才能看清,他往房门走去,脚下还是有些无力踩着轻飘飘的。
走到门边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柳琛云愣在门后,因为那人似乎是要到他这屋里来。
脚步声到门口忽地停住了,那人推开了房门。
屋外的光亮随着开门一拥而入,柳琛云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樊熠。
“琛云哥哥,你醒啦!”樊熠激动道,刚推门时满脸的担忧神色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嗯,那孩子可找到了?”柳琛云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力。
樊熠进了门,转身又将门关上了。他扶起柳琛云的手,将他往床边领。
“已经找到了,外面冷,你刚醒吹不得风的。”樊熠关切地说着。
“找到了便好,给你添麻烦了,这是哪里?我这是睡了多久?”柳琛云边走边道。
“这里是沙籽坝县衙,你昏迷了两天,”樊熠将柳琛云扶到了床边坐下接着说道,“放心,大夫已经来给你看过了,每日的药我都按时喂你喝下了,眼下你醒了就只管好好休养,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一声,我去帮你。”
柳琛云有些尴尬,他躲避着樊熠的目光,掀开被子把自己塞了进去。他靠坐在床上,被子盖在腰际。
“那孩子还好吗?在哪里找到的?”
“那小子在躲到卖货郎的箩筐里,被带到县里来了,衙门的人去山上找了一夜,结果第二天卖货郎牵了个孩子来报案,就是那小子。”
孩子没出事,柳琛云也就放心下来。
“这两日多谢你了,樊熠。”想到这两日樊熠的贴身照顾,柳琛云心里有些复杂,他很感激樊熠的帮助,但他又有些想不通,只是萍水相逢,何故要贴心至此。于是他又道:“我只觉有些过意不去,你看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尽管与我说,情理之中,我定有求必应。”
樊熠只是摇摇头。
“大人,我做这些完全出于本心,绝不是想从你这里索取些什么,”他说着,“你不必过意不去,我见你觉得亲切,我愿意为你做这些。”
亲切?柳琛云倒是第一次听人将亲切一词用在他身上。他伸手示意樊熠坐到床边,然后开口道:“你若是知道我为何被贬,就不会再觉得我亲切了。”
樊熠坐到床边,“不,我不信朝廷,我们古越族人只遵从自己的内心,我觉得琛云哥哥不是坏人,我信你。”
“古越,你竟是古越族。”柳琛云很是惊讶,古书中将古越描述为隐于神山的神族后裔,传承着古老神圣的术法,巍峨圣洁的神山能洗涤心灵,这让他一度十分好奇这个神秘的民族。
“琛云哥哥为何吃惊?”
“从前在书中了解过众多西南民族,古越族尤其神秘,一直很想去实地探访。”
樊熠挑了挑眉:“琛云哥哥若是好奇,等到花山节来古越寨亲自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