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道崇安王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喻景淮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最终却由崇安王亲自把他送出了和顺门,据说一同离开的还有一位女子。
不用说,那女子一定是云染。
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闹到如此地步。
收拾好药匣,千裔清余光扫过容潜,正见他低头把衣裳重新系好,即便动作拉扯,脸上也不见一丝疼的样子,看不出身上有伤。
千裔清问:“你不疼?怎么眉头都不皱一下?”
容潜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襟,看着她道:“皱眉就不会疼了吗?”
千裔清抿了抿唇,一时哑口无言。
她把刚写好的方子压在桌上,提起药匣,又交代几句:“怕是你体质特殊不易凝血,我写的方子可以辅助伤口恢复,汤药和外用的药都是每日一次,最多七日就能痊愈,记住了?”
“话太多了,记不住。”
千裔清:“......”
“没关系,我已经写下来了,你吩咐下去就行。”
容潜问:“你要走?”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千裔清疑惑。
“我是说,七日以后要是不好呢?”
“只是普通的外伤而已,别的大夫来也治的好。”
容潜冷着脸说道:“皇兄说治不好就摘了你的脑袋,你忘了?”
千裔清有些无奈:“那你想怎么样?”
容潜想了想:“待我痊愈,你再走。”
不等她回绝,容潜抬声道:“陆离!”
房门即刻被推开,陆离进门,看到千裔清后面上一怔,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殿下有何吩咐?”
“安排下去,给神医收拾间屋子。”
陆离一顿:“那......殿下以为安排在哪里合适?”
“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容潜微微扬眉,面色不耐。
陆离瑟缩了一下:“那、那属下自己领会!”说完,他看着千裔清,张了张口,恭敬道,“神医,这边请。”
见他们态度坚决,千裔清自知推辞不了,无论容潜还是容烨,她都得罪不起。
千裔清笑了笑,心中没了秘密,再见到陆离还觉得挺亲切的:“不用这么客气,还叫我千千就行。”
陆离一愣,犹豫地看向容潜。
容潜横他一眼:“她让你叫你就叫,看我做什么?”
“是!”陆离点头如捣蒜,“千......千千姑娘,跟我来吧。”
崇安王府极是气派,房间也是多不胜数,但千裔清坚持要住的离厨房近一些,说是煎药制药都更方便。
其实也并非全因如此,厨房离容潜的住处也更远,离他远,她才能安心。
陆离想着,既然王爷没说要安排在哪,那就听千千姑娘的准没错。
一路上走了很久才过半,她只觉得很奇怪。小厮奴仆就不用说了,一部分是原来霜序居的熟面孔,另一部分想必是宫里安排的,然而这么多的奴仆,却是没有丫鬟侍女。
满王府全是男丁,这是进了座和尚庙吗?
对容潜他们或许没什么不方便的,但她是女子,若是每日有男仆敲她房门,却是有些不习惯的。
千裔清想起先前那那对儿姐妹,便问陆离:“绛珠和绛雪没跟过来吗?”
陆离一愣,没想到她还会提起那两人,说道:“殿下说绛珠和绛雪伺候过姑娘,就把她们送去璟王府了。”
千裔清心头愧疚:“这么说倒是我连累她们了......”
陆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斗胆问你一句——姑娘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家?”千裔清偏头想了想,意识到她说的是霜序居,“我是被佑王——”
“我们都知道!那天殿下被先帝绊在宫里,回来时候就听说了你的事,当即去了佑王府,佑王有心激怒殿下,还没怎么问就都坦白了。”陆离打断她,叹了口气说,“可是姑娘,事后殿下带人去找过你,并没有发现你的尸体,他知道你没有死,两年来也从未放弃过找你,可你既然没事儿,为什么不肯回来呢?”
千裔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答应过和他在一起,但也的确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她知道他是良人,却又十分抗拒帝王家。
祝音成婚,她最大的愿望只剩下安稳活着,然而,只要继续和这座皇城有所牵扯,那她就无法安稳。
千裔清坦然一笑:“我怕死啊。”
“有殿下在,你怎么会死呢?”
“可我差点就死了。”千裔清看着陆离,神色平静,“如果没有遇到重云门的人,我现在已经死了。”
陆离不说话了,他只是又沉沉叹了口气。
千裔清打趣他:“陆离,我记得你原来总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板着脸,现在倒是有点活人样儿了。”
陆离闻言斜了他一眼:“是啊,我有点儿活人样了,殿下却不像活人了,千千姑娘,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明里暗里都在责怪她。千裔清觉得理亏,咬了咬嘴唇,随意笑笑,全当没听清楚。
-
傍晚,厨房的炉灶炊烟飘起,府中下人进进出出忙着布菜。
家仆围着厨房转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瞧见那道人影,瘦弱的背影坐在矮凳上,一只手拿着蒲扇,正在看炉火。药罐里煮着的汤药苦的异常,比他之前闻过的都要苦。
家仆舒了口气,弯下腰:“原来您在这儿啊!可找着您了,殿下说让您一起去用晚膳呢!”
千裔清掀开盖子看了一眼,药汤颜色还有些淡,应该还需要些时候。
“不了,厨房里不是有吃的吗,你去转告殿下,不用等我。”
“可是殿下吩咐......”
“我这可是为了殿下的伤早点好,你觉得是我吃饭重要还是殿下痊愈重要?”
“......好吧。”
余光扫过家仆离开的背影,千裔清勾勾唇角,托着腮继续煎药。
她才不要和崇安王一起吃饭,这让她怎么吃得下去。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那些菜又被全数撤回来了,看起来像是没动。千裔清随意看了两眼,似乎都是自己喜欢的菜式。
这么多菜,也太浪费了!
她随意喊了两个家仆过来,熟练的把药倒进瓷白药碗中,剩下的药渣和罐子尽数丢给另一人。
“药好了,你去给殿下送过去——这些药渣你去倒了,药罐随意冲洗一下即可,不必洗刷的太干净。”
做完这些,她瞧见还未被收拾干净的胭脂鹅脯,顺手拾了一块塞进嘴里。
初夏的夜晚也是暖的,所以这些菜还没凉透。味道不错,王府的厨子比霜序居的几个厨艺更好。
其实她原先的胃口还是不错,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能活下来就算是万幸了,哪还有那么健康的脾胃。
这些菜是好吃,然而吃了几口便觉得饱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如今看起来如弱风扶柳,羸弱的让人心疼。
千裔清住着的厢房离厨房不过一个拐角加上几步远,刚把身子瘫下喘口气,门外又又家仆来敲门了。
还是送药的那个。
“千千姑娘,陆离大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殿下不肯喝您的药。”
千裔清微微蹙眉,心道容潜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她耐心道:“是药有什么问题吗?还是太苦?”
家仆摇摇头:“殿下说,您不给他面子,他也不给您面子。”
千裔清无所谓道:“他爱喝不喝,不喝也死不了。”
家仆笑了笑:“陆离大人说殿下就猜到您会这样说,如果您这么说了就再转告您一句——既然这样殿下就去转告皇上,说神医您不想要您的脑袋了!”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无奈说道,“那我随你去看看吧。”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来到崇安王卧房门前,家仆在廊下停住便不敢再上前了。
看他惊惶的眼神,容潜性格古怪他是清楚的,因此不敢接近。
不进便不进吧,她抬手敲门,里面没人答应,却是传来了急促的几声脚步。
陆离从里头打开房门,见是千裔清过来,面上一喜。突然又觉得自己太喜形于色了,攥着拳头放在嘴角轻咳了两声。
“你来了,殿下正等你呢。”
千裔清对着房里张望了一眼,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别看了,快进去吧!”
说完,陆离自顾自推了她一把,接着把门砰的一,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里。
卧房内灯火通明,像是白天一样亮堂堂的,容潜盘腿倚在榻上,手中拿着本书认真看着,身边的方桌上,瓷白药碗中的汤药分毫未动。
千裔清沉吟片刻,几步上前抽走他手里的书。
是本张先的诗集。
他倒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个!
千裔清冷眼看着他:“我已经来了,现在可以喝了吧?”
容潜抬头瞥了她一眼:“不喝。”说完,又把被抢走的手重新夺回,翻到刚才看的那页《画堂春》。
“为什么?”
“苦。”
他连疼都不怕,还会怕苦?
千裔清觉得他是在故意刁难她,想让自己的病好不了,然后回禀皇上摘了她的脑袋。
他在报复她,报复她对他的避而不见,报复她的两年深居不归。
千裔清没说话,端起药碗放在唇边,在他略显诧异的目光之下喝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的又把药碗递过去。
“不苦,喝吧。”
容潜皱着眉头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最怕苦的?”
千裔清手腕一颤,讶然他还记得。恍惚间想起从前自己受伤时赖着不肯喝药,非要他哄才肯喝的样子。
如今也是颠倒了角色,还挺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