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房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扑鼻而来,接着,就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扑来。
“喵~”
时方昀接住小猫,轻轻揉了揉它身上柔软的白毛,视线落在房屋一角,红漆云纹仙鹤的木雕屏风与屋内简洁的布局显得格格不入。
时方昀眉心一跳,落下门闩快步绕过屏风,在看去后面的东西后,顿时愕然地瞪大眼。
案上烛光摇曳,香炉中似有彩烟缭绕,架上是一件红底金绣的崭新婚服,繁复而又奢华,珠宝点缀的金冠璀璨夺目。
按兖国的习俗,女子或“女妻”出嫁前,嫁衣需自己亲手缝制,若实在不便则可让女性长辈代劳。但嫁衣在缝制过程中,只能由本人和那位女性长辈参与,绝不能有第三人插手,否则“嫁衣不洁,终身不幸”,不按规制完成就不允许拜堂。
而眼前这件嫁衣之繁琐,只靠一人完成,少说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
——原来在他得胜归朝之前,兖帝就做好了赐婚的打算!
时方昀气得浑身发抖,正要扭头离开,却被烛台下的一块黄布吸引了视线。他移开烛台,拿起布块时入手的触感细腻,细看还有淡色龙纹。
时方昀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布摊开,龙飞凤舞的墨色字迹不过寥寥数几,却让他彻底黑了脸。下一刻,便将布揉作一团重重甩到了金冠上。
竟让他堂堂时家将军、一个大男人,婚后需遵守三从四德?
行,这就算了,可他为何非要与那个傻子有什么夫妻之实?还要好生服侍!
岂有此理……
简直欺人太甚!
时方昀气得头脑发胀,脚下都有些站立不稳,踉跄着扶着桌案坐下。
小猫顺着他的裤脚一路爬上去,在他颈间蹭了蹭,好似是在安慰。
时方昀看了它一眼,拎起它的后颈放回到地上。随手抽出腰间玉带,揣在怀里的泥哨瞬间滑落,好在他反应够快,在泥哨落地前捞在了手中。
他对着这圆溜溜的团雀打量了片刻,心头的火气逐渐消散。
朝堂之中尽是浑水,那傻子却是难得的纯澈。细细回想今日的相处,他的确感到了少有的顺心。或许……
或许这傻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方便利用呢。
时方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将泥哨放在一边,低头和小猫对视了片刻,又将它捡起来放在怀里,“我刚从皇宫出来你就跟上来了,怎么,想认我这个主人?”
小猫轻轻呜咽一声,使劲往时方昀手心上蹭。
时方昀轻笑着摇摇头,为自己倒了杯凉水送到唇边。
“黑鸦衔信!是黑鸦衔信!”
时方昀一口水喷出,愕然地扭头看向屋外,打开门时,整个将军府已经乱做了一团。一名神色慌张的家丁匆匆向他跑来,口中扬声高喊:“大少爷!是黑鸦衔信!信中所言之人是小姐!”
“小姐?”时方昀诧异地看向家丁,“哪个小姐?”
家丁闻言也是一愣,讷讷地说:“就、就是珠珠小姐啊,您的表姑。”
听他这么一说,时方昀总算是想起来了。府上的确借住了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表姑,只是表姑住进来时他已经去了北境。
时方昀眼睛转了转,语气微冷:“乌鸦呢?”
“被老爷抓到后绑在了前厅,老爷现在已经去寻珠珠小姐了。”
“把乌鸦放了,本将倒是要看看,究竟什么人敢动我将军府的人!”
他飞身跃上屋檐,待看到从前厅内飞出的黑影后,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
金京城屋舍众多,其间暗巷错综复杂,常年不受阳光所照,处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味。而如今,却被浓郁的血腥气所取代。
头顶有振翅声传来,抬眼便可看见时不时有数道黑影略过。循着气味,时方昀转过巷角,恰好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脚边,不远处,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影正缓缓倒下。
黑衣人正漫不经心地将黑色弯刀收回,由着乌鸦落上肩膀。
听到身后压抑的咳嗽,他侧首,勾唇笑道:“少将军轻功不赖啊,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他说罢便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时方昀,只可惜半张脸都被银致面具遮挡,看不清容貌。只听他声音低沉:“不过少将军来晚了,这恶徒已经被我杀了。”
时方昀唇角的笑意看似温润,眼中却多了几分冷意,“什么恶徒,你是何人?”
黑衣人依旧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刀身,语气平静,“恶徒……自然是残害少女的恶徒。少将军不正是追他而来?”他顿了顿,忽然失笑出声,“少将军问我是何人,当真如此好奇?”
时方昀拳头都硬了。
“少废话,报上名来。”他眯起眼睛,袖子里的短刀蓄势待发。
“少将军别急嘛,我报上名来就是了。”黑衣人笑吟吟地躬身行礼,“暗棘,凤黯。”
话音刚落,远在窄巷另一头的时方昀竟已到了眼前。寒光闪过,一柄短刀毫不留情地直刺向他的面门。
凤黯被吓了一跳,似是没料到时方昀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应对的动作不由慢了半拍。虽然及时举刀挡下,但对方的短刀更加灵活。在他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应对时,左腹已经传来一阵刺痛。
他“啧”了一声,内力猛然爆发,强大的劲力让两人短暂拉开了些距离,随后捂着腰侧的伤口,忍着痛,语气敬佩道:“先前见少将军咳的厉害,还以为少将军当真病弱。如今一见,不愧是陛下亲封的扶光将军,好身手!”
这句话落在时方昀耳中,无疑是对他的挑衅!他的功力在兖国若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
方才挥出的一刀可是用了近八成的力道,以内力凝聚而发的剑气足以将身披薄甲的士兵腰斩!可这个自称凤黯的人身上并未着甲,一刀下去,竟只有一道浅伤?
究竟是何人,护体之功竟如此了得!
“金京城有你这般高手,我竟从来不知。臭乌鸦,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乌鸦,是凤黯。”凤黯颇为无奈地纠正。
时方昀冷笑一声,言简意赅:“恶贯满盈,装模做样。”
话落,他周身的杀气陡然暴涨,只是这次没有再用短刀,而是将所有内力全部凝聚于掌心,夹带着惊人的气势一掌拍向凤黯。
单拼内力,凤黯自是不怵,手掌一推便迎了上去。
内力相撞,掀起阵阵狂风,片刻后,两人同时因冲击向后退去。
“哼!”
时方昀放低身体的重心,脚下发力,硬生生止住了向后的力道,握紧拳,向凤黯全力追去。
凤黯显然是低估了时方昀的刚烈,见避无可避,只得以双手护在胸前。下一瞬,巨力袭来,凤黯只感觉被一块千斤重的巨石狠狠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而后又退了好一段距离,才借着弯刀堪堪稳住身形。
他喉结上下滚动,好险才将涌到喉头的血咽下去。
“慢着!”他忙大喊出声,顿时感觉整个胸腔都仿佛碎了一般,疼得他躬起身,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只得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举起。
看清令牌,时方昀动作瞬间僵住。
——竟然是太金令!
持此令者,如陛下亲临!
“暗棘”竟有如此背景,当真深不可测!难怪金京城上下无人敢管这少女遇害案!
见时方昀还在发呆,凤黯咽了口唾沫,手指搭上离喉结仅有半寸距离的刀锋,推了推,“少将军可否先把刀移开?怪危险的……”
时方昀如梦初醒般收回藏锋,凤黯也总算喘匀了气,状若无事地直起腰,只是看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绝对算不上轻松。他调侃道:“既见了太金令,少将军为何还不行礼?”说罢,就见时方昀瞪大眼,眸中的凶狠似要吃人,让他成功闭上了嘴。
时方昀冷声问:“既然你与陛下关系甚密,那欲加害我表姑一事,意欲何为?”
凤黯一手按着腰侧,一手负于身后,扯唇笑道:“少将军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时家的二位将军乃国之栋梁,对大将军府不利,于我大兖没有好处。所以还请少将军稍安勿躁,给我个自证的机会如何?”
自证?
有金玉令在手,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真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也容不得他时方昀置喙!
“依乌鸦大人的便是。”时方昀移开视线,语气淡淡。
“都说了不是乌鸦!”凤黯黑眸阴沉,脸上似有不快,“若非时家小姐受牵连,我也不会来此。况且依信所预还是两日后的黄昏时,我可是要……”
见他停住,时方昀挑眉,语气颇有些好奇,“你要作甚?”
凤黯沉默下来,与时方昀对视良久,忽的勾唇一笑,“少将军可有想过为何会在今日收到黑鸦衔信?”
他看了眼眉头蹙起的时方昀,继续道:“两日后少将军成亲,自是抽身乏术。也许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也说不定呢?少将军不妨与我联手,送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如何?”
……
临近黄昏,澈王府外锣鼓喧天,院内宾客齐坐,门外的流水席几乎摆满了一整条街,到处都充斥着喜庆。
婚期虽定的急,但因为王府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做足了准备,所以一点都没有留下仓促的痕迹。
今日五皇子卫不愚及冠封澈王,迎娶澈王妃,可谓是双喜临门。故,除了邀请各方贵族、官员外,凡是前来祝贺之人,不论身份高低皆可入席。
站在府门前,放眼望去,热闹极了。
有人挑着鞭炮走出大门,高喝一声:“新王妃到!”
鞭炮声齐响,身披红绸的高大白马拉着大红喜轿一路小跑着来到王府门前,不满地打了个鼾,跟着跑来的几个侍从落后了几步,累得直喘粗气。
流水席上的众人纷纷起身,好奇地伸长脖子,都想看看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扶光将军,今日会是何等模样。
待马车停稳,先传出的便是一阵轻咳,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出,随轿而来的两个侍从上前扶住,轿帘掀开,一个怀抱白猫、端庄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他一身繁重的婚服上金绣云纹反着耀眼的光,华丽而又奢靡,头顶金冠,流苏摇曳,额前的珠帘垂至鼻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若隐若现。视线往下,嫣红点绛的饱满唇瓣微微张着,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咳,再加上那似乎两只手就能握住的纤细腰身,竟让人感到了几分动人的脆弱。
纵使有珠帘垂下,也无法掩盖那不似凡物的美艳。
不过瞬间,所有人都看直了眼,就连张大的嘴巴都忘记了合上。
将白猫交给旁人,借着侍从的帮助,时方昀总算下了马车,过于紧缚的腰封让他近乎喘不过气来,就连咳嗽都要耗费不少气力,根本没心思去在意周遭各异的视线。
跨入府门,宾客们齐齐起身,或是拜见,或是语调含糊的恭贺,只是其间的气氛,相较于门外僵硬了不少。
能进这院子的人,都是些颇有威望的朝臣或贵族,这番赐婚的原因他们可是一个比一个清楚,再加上这两日来时方昀自负又跋扈的性子早已深入人心,所以他们谁也不愿多话,就连看也只敢偷偷地瞄上几眼,生怕一个不慎惹恼了他。
“阿昀哥哥!”
卫不愚却没这般诸多心思,早就等得急不可耐了,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款步走来,兴奋得直蹦跶。
此情此景,众宾客理应高声恭贺,可他们看不清时方昀的眼睛,只有那张弯起的唇角,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笑还是假笑,竟是半晌都无一人出声,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
“——我没看错吧?这美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扶光将军?传闻不会是假的吧!”
语气夸张的嘲讽忽的响起,让宾客们全都是心头一跳,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大门方向。
有人似乎认出了说话之人的身份,当即训斥道:“宋二!你个忠勇伯的竖子,这里岂是你能进来的?滚出去!”
时方昀咳了几声,转过身,门口站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身后还跟了一众随从,纷纷面露嘲讽,正不善地看过来。
宋二没理会那人的训斥,继续嘲讽:“哟哟哟,还是个病美人呢?正好,病秧子配傻子,天生一对啊?哈哈哈!”
“大胆!”有人重重地拍着桌子站起身,指着宋二,怒喝道:“今日澈王大婚,哪来的刁民胆敢惹事,来人!把他轰出去!”
话音落下,却是半天不见有动静,宾客们茫然地四下看了看,就听门口的年轻人再次大笑出声:“你这王爷不会失宠了吧?这么大的王府连个能打的下人都没有,这不是送着让人闹事吗?”
卫不愚被气得浑身发抖,见那人甚是得意,眸中阴沉一闪而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余下恼怒。他往前一蹦,指着宋二叫道:“你胡说!阿昀哥哥才不是病秧子!你个大坏蛋,麻雀!掌——”
时方昀忽的一抬手,打断了卫不愚接下来的叫嚷,也让骚动的宾客安静下来。
他轻笑一声,缓缓开口:“澈王贵为皇子,你当众侮辱,乃蔑视皇威,该死。”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经站在了宋二的面前。
宋二吓了一大跳,大笑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一双筷子就伸进了他的口中,夹住舌头扯了出来。下一刻,他便被人按在桌子上,一根筷子竖直刺入桌面,血液飞溅,扯出的舌头被死死订住。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极具穿透力,刺的人耳朵发疼,不少宾客在见到此番情景后,都不自觉地捂住嘴巴,有些女眷甚至被吓得失声惊叫起来。
正准备主持拜堂的七公公一张老脸煞白,急得直跺脚,“哎呦喂!这大喜的日子怎得就见了血,不吉利啊!太不——”
说话间,宋二的一个随从忽然手臂一抬,一把白色粉尘直扑时方昀面门,紧接着就是数道利刃出鞘声,寒芒闪烁,刀锋尽出。
七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