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现在姑且认同黄莺老人的想法,认为可以试着劝说青婧答应村长的要求。
任莎仙最后悲观地想,至少,至少学过山外知识的青婧未来能让娲神村进步一点点,或许一点点也是微末的希望。
两人来到青婧姐妹家中,却发现村长也在那里。
原来村长太过心急,虽已拜托黄莺老人此事,却又在家中坐不住,竟然自行到青婧姐妹院落劝说她们。
而青婧显然无心听村长述说。虽然村长口称是她们母亲过去的挚友,然而素青过世得太早,她们对母亲尚且没什么印象,何况这个甚少有交集的所谓母亲的朋友。
村长只好转换路线,开始拿自己这些年隐形地对青婧学业的支持来做筹码。然而一提到这个,两姐妹的脸色骤然变差。
她们过去便深知村长对她们学业的支持究竟来自于什么,小小的村落哪有什么传不开的隐秘,更何况当时村长强占二人生父,本就是村里人都心知肚明的往事。
这也是多年以来,她们一直对村长敬而远之的原因。
此时村长提及这事,就连一贯笑脸迎人的青姝脸上也失却笑意。比起父亲离开时还不太记事的青婧,青姝对父亲的印象更深。虽然在她们成长的娲神村,父亲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词,但青姝不会忘记,幼时父亲的谆谆教导,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艰辛,由于外出打猎而常常挂彩的身躯。他总是能绘声绘色,为她讲述一个个睡前故事,那是她不曾相逢的世界,绚丽多彩的山外世界。虽然最后为了妹妹,她放弃了离开大山,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随着父亲的描述,而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形的,那个璀璨又浪漫的新世界。
青婧注意到姐姐的落寞,她毫不客气地对村长下达逐客令,说道:“你说的妈妈的事我们都不太记得到咾。这个村子头想当你女子的人多得是,何必找我喃。村子吼头的人都不太喜翻我,村长还是另找个讨人喜欢的女子吧。慢走不送咾。”说完就想轰村长走。
然而村长不依不饶,她完全不在意两姐妹的雷点,仍然执意提起韦见陆,道:“有个人你们想不想见嘛……”
“婧婧!我跟你说……”却是任莎仙及时大声打断村长的话,她直觉不该在此时此刻提及韦见陆依然存活于世的事实。她想,她们父女的相见一定不能掺和任何不该有的杂质,特别不能是现在,被村长当作可以利用的筹码拿出来说事。
村长怨毒地盯着任莎仙,她早就觉得这个姑娘很麻烦,果然这么快就来坏她的事。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与任莎仙同来的黄莺老人,于是诅咒辱骂的话语又吞入肚中。
黄莺老人冷眼旁观村长一系列惺惺作态,对她的所作所为更加厌恶,只冷笑一声道:“我老年人摁是不该来。村长你那个能干,啥子事干不成,又找我帮你爪子喃。”
村长有一刻慌神,但很快整理好情绪安抚老人道:“我就是来看哈她们过得好不好,以前素青在的时候,帮过我嘿多事,她的女子我总要照顾到的。”
老人抬眼睨视村长,冷冷道:“那她们喊你走,你咋不走喃。”
“唉……”村长无奈,对青婧姐妹道,“我暗合(之后)再来看你们哈。”
待村长离开,两姐妹相对神伤,想起离去的父亲总是心下黯然。还是青姝先反应过来,为黄莺老人斟茶倒水。
由于村长把气氛搞得太僵,黄莺老人倒没怎么提做村长义女的事,只略聊了聊村中近况。青姝做手势回屋做饭,于是院坝里便只剩青婧,任莎仙,黄莺老人三人。
任莎仙直觉困境还需要她来打破,毕竟这里属她同青婧更亲近。只是青婧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般,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青婧已不是小孩,让一个成年人另认母亲着实有些奇怪,任莎仙心想,自从来到娲神村,她就一直在做过去的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黄莺老人,老人清了清嗓音,却是同青婧聊起娲神村的往事,再次在任莎仙面前复述了那个平静宁和的小村庄的故事。
不管听多少次,任莎仙都是心向往之,她想这才是真正的桃花源,青婧会想要把娲神村变回过去的样子吗?
果然,青婧很快发出质疑:“村长会放任村子变回过去吗?”
听闻此话,老人的目光变得黯淡,任莎仙则道:“等你继承了村长,自然可以将村子变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村里的人也不是过去的那批,她们过惯了现在的生活,会同意变回去吗,顺理成章地变回去只存在你们的臆想中。”
青婧看向黄莺老人,叹息道:“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山外世界也没您想像得那么好。”
黄莺老人不太明白青婧的话语,她只是想要村子变得更和平,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压迫,为什么会这么难。
“人一旦尝到甜头,拿到权力,想要她们放下,自然是千难万难。山外不过是我们村子的放大版,不同的是千百年来受到压迫的都是女人。我看不到希望,所以才回来。你们却要我一个人改造所有被权力异化的人,未免太为难我了。”青婧逐渐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她不认为人们会放下权力,同他人共享自己的财富。她在山外看到了很多争斗,或许,永恒的斗争,弱肉强食就是人类世界的不变法则。
“谁说我们没有希望?”任莎仙总算组织起自己的语言,来到村里后,她同这个曾经的挚友渐行渐远,过去的无话不谈早就离她们远去。她认为自己从来没读懂这位好友,所以封闭了内心,不再想同她交流,然而现在,在青婧也难得愿意表露心声的当下,她觉得有必要捍卫自己的坚持。
“山外的确重男轻女,封建遗毒,但也有许多人在斗争。国内国外的女权主义者,她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怎么就完全没有希望了呢?”
“因为我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她们到底在争取什么,她们真的不想做奴隶吗?大部分站起来呐喊的人,不是因为她们不想做奴隶,而是她们觉得她们的奴隶主不够好。她们只是想要奴隶主变好,而不是不想做奴隶。在这群站起来的人中间,真正不想做奴隶的人,寥寥无几。她们想要的是权力还是宠爱,你搞清楚了吗?”青婧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她第一次同任莎仙说这样严重的话,她只是希望任莎仙不再天真,看到斗争的软弱与残酷。
任莎仙一时难以消化青婧的话,她直觉她说的部分对,部分错,但她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惟有漫长地失神。
黄莺老人听不懂她们俩的对话,但她大略明白青婧并不同意她们的观点,她觉得把村子变回过去太难,她不想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老人道:“我会喊她们听你的话,我老年人说的话,还是有几个人要听的。”
青婧知道,如此争论下去永远不会有结果,她可以答应她们的要求。她既然决定从此留在村中,自然也需要有个着陆点。她会让她们亲眼看到希望的破灭。
所以她最后应允了此事,并且道:“若是我去做了,你就知道你究竟有多天真。”
村长听说这事成了后,万分欣喜,并且希望她能尽快住到村长家,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做。
而黄莺老人则说不急,她认为应该举行郑重的认女仪式,让村中人都知道青婧已经拜村长为义母。这个做法也是老人想让青婧能早点得到村民们的认同,要知道,过去村民们并不喜欢青婧。
她们认为学习山外知识的青婧,就如被山外污染一般,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里,吹捧青姝为大巫,她们早就想驱逐青婧,是青姝的存在给她续了命。青婧若想要更长久地留在村中,甚至未来领导娲神村人们的思想转变,得到村民们的认可必不可少。
青姝同样也是这样认为,她自然不想亲爱的妹妹在村中一直是个局外人。
青婧自己倒觉得无可无不可。而村长虽心急,倒也清楚青婧在村中的状况。为了让青婧未来能在村中站稳脚跟,她们需要举办一场祭祀典礼,一场上达她们最崇敬的娲神,下至每个村民眼前的祭祀。只要祭祀成功后,所有村民都不能再有异议。
这类仪式不同于先前那场还算盛大的祭典,需要准备的祭祀物品并不多。一些食物,同山间的青竹,花草等自然之物,摆在娲神的小雕像前,村里人说,这样就能奉祀娲神,请她降临。
青姝找来许多山间的野花,编成花环,戴在青婧头上。她用眼神表示戴上花环的妹妹是现在村里最美好的人。
准备祭祀物只用了一日,第二天就可以举行仪式。
任莎仙发现在她们准备祭祀物时,桃夭只是眼巴巴躲在角落观望,眼中虽流露出渴望,却一点不敢上前,同她们一起准备。
任莎仙本是好意,想要招呼桃夭前来帮忙,然而桃夭一听到任莎仙叫他的名字,就面露惊慌,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一旁同样忙碌的村人道:“你喊他助啥子嘛,一个男娃儿咋能碰这些东西,弄脏了得蛮。”任莎仙才恍然意识到,对村里的规矩来说,男人是不洁物,不可以触碰祭祀物品,不然这些祭祀品就要重新寻觅。她忽然想起,桃夭平时还敢住在溶洞里,若是被村民发现,就算他的村长妈妈应该也保不住他吧。
比起乖巧的表象,桃夭骨子里或许也积攒着同青婧一般的叛逆,倒也不愧有血缘关系。
说到姐弟,任莎仙忍不住问道,桃夭明日是否会来一同观礼,毕竟她们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姐弟。
结果村人一脸鄙夷,嘲讽桃夭平时就痴心妄想,想要同青姝做姐弟。但她们不是同一个母亲,在村里不能算亲人。村人忍不住批判了他许久,但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明日仪式过后,桃夭也算得偿所愿,不枉被群嘲那么多年,笑他想攀青姝弟弟这个名号。在村里,有一个得力的姐妹可比孤身一人强多了。特别是作为村里的男孩,若有姐姐的庇护,很多坏事都可以避免。任莎仙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桃夭总是出现在青婧家附近。
然而天公不作美,当天晚上,村里就下起连绵不绝的大雨,青姝望着雨幕愁容满面,青婧却早早入睡。
任莎仙聆听着窗外的雨声,躺在床上。她倒没有多担心第二天的祭祀,反正青婧已经答允做村长的义女。她默默地回想在村中经历的一切,回想黄莺老人口中那丝摸不着边际的希望,甚至青婧嘴里的奴隶说,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雨依旧未停,甚至有越下越滂沱之势。仿佛娲神村的上方漏了一个大洞,一位天神正舀着天河之水,往下倾倒。不间歇的大雨淹没了娲神村各处黄泥小道,并汇聚成谭,逐渐漫上许多屋院的台阶。
任莎仙想,现在已不是担心仪式能否举行的时候,而是如果大雨依旧倾盆而下,积水会逐渐漫入屋中,很快村中的房子恐怕都要被淹了。
此时已不止是青姝担忧,就连青婧也忍不住说一句,今年的雨怎么格外地多,今天这雨也下得太大了些。
雨势在下午停了一阵,破云而出的太阳迅速烤干积水,天气闷热得让屋中的人汗如雨下,如处蒸笼。没有人有心思去想祭祀的事。
而大雨在暂停不过一二个小时后,再一次瓢泼而至。
这一下便是三天。期间再无缓冲。
每年夏天,娲神村常常下雨,但大多是晚上下,白天即停。对于炎热的夏季来说,烘烤大地的太阳很快就能将一夜雨水化为无形,是以几乎每个白天都不用受频繁的雨水困扰。
而像现在连着三天接连不断的雨水,却让所有人困惑与烦忧。
让娲神见证村长同青婧确立母女关系的祭祀也只能随之推迟。对于本就迷信的娲神村人而言,这场祭祀不祥的谣言就像疯长的水草,在每个娲神村人的心底蔓延。
而任莎仙她们此时已无心去计较谣言。三日不歇的雨水造成了巨大的灾患,村中许多人家都被雨水淹了半截。任莎仙虽然迟钝,但也知这样下去,她们必须转移到安全地域。幸好娲神村的房子大都是木石搭建,人口又少,即使被雨水冲垮,尚未造成人员伤亡。
从雨水连绵的第二日开始,任莎仙便同青婧姐妹一起变成泥人。村中的年轻人很少,所有只要自由的年轻人,就都得去村中那些建在低洼处的村民家,帮她们转移人和财物。
然而由于缺乏知识和经验,村里人碰到这种情况,只会呼天抢地,还有跪在地上哀求娲神饶恕的。任莎仙和青婧姐妹好说歹说,才将她们劝起来,收拾点生活必需品,暂去村中高处避难。她们也不知道大雨何时会停歇,只能暂时劝慰村民们,大雨很快便停,只需要再等一等。
有些聪慧一点的村民在她们来之前躲到了山上,然而山上也并非全然安全,任莎仙用她不多的一些避险常识,劝告村人们,如果大雨不歇,山体被雨水浸泡松软,极易滑坡,很容易造成泥石流等地质灾害。但她也知道村人们听不懂,只说大雨来了,山上的石头会被雨水冲下来,砸到人们身上,所以让她们也要远离山体。最后只能寻一处空旷的小山坡,搭建几个避雨凉棚,让村人们暂行躲避。
这几日已不可能讲究卫生,两日下来,风里来雨里去,加上不停地在泥地里趟过,任莎仙已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她早就扔掉已没什么作用的伞具,让身体浸泡在雨水中,雨水将她脸上的泥融化成一道一道,她费劲擦拭,总也擦不干净。心想也算是把自己那点洁癖解决了。
她还惦记着被困在村中的同学们,然而在滂沱大雨中,她已辨不清方向。她想让青婧陪她去找江雨吴城,然而青婧姐妹都忙得撂不开手。毕竟青婧要做下一任村长,此时此刻,她更不能放下村人,去救助别的人。
村人之间本在传娲神不愿见青婧继承村长之位,不愿让村长和她做母女,才降下这样的惩罚。此时见她们姐妹如此尽心尽力,腹诽的心也淡了些许。
任莎仙知道,她不该在此时去打扰青婧,而且青婧也说,村里人都在自救,她们会互相帮助,把困在屋中的人都救出来,让她不要太担心。
任莎仙的眼前也已被雨幕完全笼罩,她有心前去救人,却也知道此刻出发,她更可能困在齐腰深的雨水中,渐渐被淹没,白白地牺牲。她只能求告上天,求告娲神村人们最尊敬的娲神,祈求她的庇护,让同学们都能平安度过此次危机。
她尚有余裕乐观地想,幸好娲神村没有电,在这样泛滥的雨水暴涨中,不用担心会触电。
我前一章的作话被锁,不知道是不能说男女平等,还是不能说fu quan要完。
可笑之至。
我一直觉得弱肉强食,森林法则是人性中兽性未泯的一种表现,人人平等则是更高级的思想,所以我也更支持马主义女quan。
欢迎关注我的GZH 空谷绽足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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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