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依旧在衣柜前试着衣服,任莎仙却陷入沉思,直到一杆硬邦邦的东西抵住她的脑袋。
“妈妈!”桃夭惊叫着扔掉手里的衣服,扑过去想要救回任莎仙。
村长却叱道:“滚!”直接上脚将之踢开。
任莎仙呆住了,她能感到抵着她脑袋的是一杆猎枪。
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热兵器,居然就抵在自己脑后,她甚至有一秒走神,想着我今天也是开了眼。
桃夭则啜泣着,哀求妈妈放下枪。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把武器,并且深知它的威力。
村长啐道:“你摁司哈戳戳地,看哈你两个姐姐,一个比一个精灵(聪明),只有你是个瓜娃子!快点爬(走开)唷。”
任莎仙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她颤抖着声音道:“村……村长,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把武器放下?”
“你是哪个就敢闯到我屋头来,我逮到了撬哥还不能让我收拾哈蛮?”
村长好整以暇,优哉游哉地恐吓任莎仙。
用猎枪对付她实在有些小题大作,即便空手而来村长也不认为她有还手之力。只不过,她冷眼看任莎仙等人在村中逍遥日久,有几分不忿要发泄在她身上。
任莎仙被吓得直发抖,担心这枪一个走火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只一个劲说遍好话,伴着桃夭的哭泣声,在空寂的屋中显得万分可怜。
“爪子事咾?”斜刺里一根扁担将要敲到村长头上,村长侧头躲过,顺势也收回了猎枪。
还赔笑道:“惹她们娃儿耍的,黄莺婆婆莫怄气嘛。”
猎枪放下,任莎仙总算可以喘一口气,却陡然听见村长说到黄莺老人。她想,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果然,下一刻,黄莺老人的身影便映入任莎仙眼帘。
老人万点不乐意放任村长欺压他人的场面,是以二话不说,便抄起手中扁担,朝村长打去。
面对老人携势而来,却没几分真力气的敲打,村长自然轻松躲过。幸而这里没有外人,她无所谓表现得弱势几分。
只道:“婆婆我将活(刚才)跟你说的事,你觉得咋样嘛。”
黄莺老人冷哼一声,啐道:“你说你要改,我看全是耳边风,豁(欺骗)我老年人的。”
“咋可能喃。”看来村长的确有要事需要老人完成,她罕见的低姿态让桃夭也好奇得忘记哭泣。
然而他一不哭,却招惹了村长的注意力。可能自觉今日在儿子面前丢了脸,村长更没有好脸色,叱道:“龟儿子,还在这搞啥子喃,爬起来出切。”
桃夭万般留恋地望了任莎仙一眼,眼神里仿佛在警告她勿要激怒村长。
桃夭出去之后,黄莺老人指了指村长,道:“你也出切,我跟这个妹儿说几句话。”
村长虽万般不愿,但不想在此时得罪黄莺老人,只好说道:“婆婆,刚哈我们说好的事莫搞忘了。”随后灰溜溜地出门。
不久任莎仙便听到外面传来村长斥责桃夭的声音,一口一个龟儿子,骂得极其难听。
她心想村长从见到桃夭开始,都没好好叫过他的名字,一直都是用龟儿子呼来喝去。来到村子日久,她自然知道龟儿子绝不是称呼一个人的好词,她不懂村长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这么大的怨气。
黄莺老人方才说想同她说话,却不愿意在此久留。两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大榕树附近地域。
一路无话。老人不开口,任莎仙虽肚子里有一堆话想询问老人,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知不觉,两人竟走至溶洞洞口。
望着黑黝黝的溶洞入口,任莎仙想起前不久才举行的祭典,就是从那天开始,同学们在村中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说距那天只有短短的时日,任莎仙却仿佛觉得那是泾渭分明的一条线,狠狠地隔开了他们所有人,把他们都分作了三六九等。
黄莺老人转过头来,见任莎仙痴痴地盯着洞口,也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日她不愿意看到村人们的种种丑行,早早地离开,却还是从不同人口中,听说了他们一行人的遭遇。
老人忽然开口问道:“你晓得这个洞通向哪里喃?”
“什么?”任莎仙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没有研究过溶洞的形成,只依稀记得中学地理课学过喀斯特地貌与溶洞的联系等。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各路知识,老人其实并不打算听她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回答:“这个世上还有个娲神村,就在这个溶洞的那头。”
大概七十多年前,娲神村还不在现在这个位置。
那时候村里还有大巫,她的名字叫梅。村里人不管做什么事之前,都喜欢找大巫占卜吉凶。畎猎,耕地,纺织,采集,出行……每一样,她们都需要大巫为她们拿主意,大巫就像整个村子的主脑,牵引着村人们的一呼一吸。
那时的娲神村中没有歧视,亦没有压迫,人们推选村中最有德望的女性当村长,她会像每个人的母亲一样,将人们通过各个渠道获得的物资公平地分派给每一个人,不偏不倚。
村中没有阶级,人们同大巫与村长的相处也没有畏惧,只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人人平等,人人劳动,人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和擅长的工作,各司其职,不管哪个性别,都自由自在。
直到那一天,有人从山外捡回一个男人。那个人在山中受野兽袭击,已经奄奄一息。大巫治好了他的伤。
伤愈后那人很是稀奇地在村中走动,并称呼这里为桃花源。村里人则纠正他道,这是娲神村,不是桃花源。她们都是娲神的女儿(女 儿)。
当时村中人待外来人十分友好,没人限制他的行动,他也得以在村中自由探索。一段时间后,那人突然失踪。村中人生活太过和平,竟也无人觉得有何不妥。
谁曾想那人竟是山外一群土匪的小头目。距今七十多年前,外敌入侵,国土沦丧,山河飘摇,各地盗匪蜂起。
那时候山外的普通民众大都面黄肌瘦,愁容满面,身体羸弱,不堪蹂躏。土匪头目见娲神村中有许多女性,并且身体康健,面色红润,人人都透着股不识人间愁苦的欢快模样。特别是村中大巫梅,更是明艳夺目堪比花神降世。他便起了觊觎之心。
娲神村并非全无防范,外界通往村中的道路复杂,非熟悉地形的村中人无法出入。土匪头目竟甚有天赋,短短时日,他只靠死记硬背记下来村中所有通道。
土匪头目带着一票土匪,手持土枪土炮,冲入娲神村中。村人们奋起反抗,然而只有镰刀锄头的她们,怎能敌过热兵器和凶悍残暴的土匪。
土匪们奉行一个不留的政策,将村中高过车轮的男子统统杀死,只留下女性和孩子。但孩子只不过是用来要挟女人的把柄,他们对孩子全无慈悲之心,肆意虐待,只为了看女人们痛哭流涕,屈服于他们的爪牙之下。
村中与贼搏斗的女性也死伤无数,最后只剩下瑟瑟发抖的老弱病残,惨遭蹂躏,哭嚎声响彻山谷。
美丽的大巫沦为了土匪头目的禁脔,但她从未想要屈服。她施计令土匪们相信溶洞中藏有村里所有的财宝,她带领着土匪们尽数走入溶洞。
传说溶洞暗河里藏着只有大巫可以指挥的凶兽,村人们相信大巫牺牲了自己,铲除了所有土匪,因为进入洞穴的他们再未回还。
因为村长也在这场动乱中死去,还未学到大巫全部才能的大巫继承人率领着幸存的村民们进入了溶洞另一个分支。幽暗的溶洞中藏有数不清的凶险,一不小心踏错方位就再也找不到大部队的位置。她们在溶洞中不知跋涉多少岁月,也失去了不少村民,直到那暗无天日的时光被一缕璀璨的阳光驱散,她们终于迎来天际第一道曙光。
大巫继承人先是看到了村口那一棵高可参天的千年银杏树,便决定在此定居,再造娲神村。
每一位大巫在承袭大巫之位时,便会着手培养自己的继承人。但当时的大巫梅还很年轻,她的继承人年纪更小,还未学到她三分之一的能力,村中便惨遭变乱。因为迭遭横祸加之长途跋涉的艰辛,新的娲神村建立不久,大巫继承人便与世长辞。人们在悲痛中选出了新的村长,带领她们建设新的娲神村。
黄莺老人便是最后的大巫继承人的妹妹,她见证了娲神村的苦难与眼泪,送走了大巫与姐姐。由于长期耳濡目染,她能背诵部分娲神村的口述历史,但也只有寥寥几章。她心中清楚,娲神村的过去,恐怕将随着她的逝去永远消失。
那场灾难之后,村人们将那段时间生下的婴儿统统杀死,新继任的村长说,娲神的女儿,不该传下肮脏的种子。
当时的黄莺还是个小孩,她并不赞同村长的做法,因为娲神亦是仁爱之神,无辜的婴儿不该背负莫可名状的仇恨。她相信娲神降临之时也不愿意嗅到血腥味呛满鼻腔。
村中亦有一些人反对村长的决定,然而人少力薄,太多的仇恨蒙蔽了人们的眼睛。
疯狂蔓延整座村落,人们高举刀斧的手臂,却怒而挥向懵懂的婴童。部分无法接受现状的人们同婴儿一起死去,漫天挥洒的血花形同血雨。风中仿佛响起了漫长的嗟叹,黄莺固执地认为,那是娲神的叹息。为她愚蠢的孩子们,选择了一条丑陋的道路存活下去。
仿佛漫无边际的血之河流第一次出现在新建的娲神村中,昭示着她们的前路不再如过去般单纯。
没有了大巫的制约,当时的村长独揽大权,不允许任何反对她的声音出现。并且任人唯亲,让自己的女儿,孙女继承村长的位置,一代又一代。
因为土匪的屠杀,娲神村人口锐减,特别是男性人口严重不足。村长执意将剩下的男性“保护”起来,不再让他们外出生活劳动,形如囚徒。
然而即使是这样,繁殖力仍不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长同山外人有了联系,并且拿山里的资源同山外人交换男性人口。那些男性不甘不愿,完全是被骗上山来,然而那些拐卖人口给她们的人贩子还说,山外男人太多,光棍也多。把他们送到山里来,解决了山外的光棍问题,实乃好事一桩。
然而黄莺老人实在看不出那些人有什么开心模样。因为他们毫无尊严与人生自由,被任意打骂侮辱,形同配种的牲畜。
黄莺老人幼时所见的前娲神村可没有这样压迫人的制度,她和一些旧时留下来的人,都非常看不惯现今村子的做法,并且不愿意奴役山外人。
她们选择村中人婚配,然而村里人口经过千百年融合,血脉都十分亲近,是以她们的下一代大都有些毛病。比如如她一般的侏儒症,或者智力发育迟缓……
而老人的女儿猫儿不幸赶上了两者兼有,她看起来如同孩童模样,实际年纪已超过三十岁,智力发育也一直停留在孩童期。
黄莺老人不禁深深地担忧自己孩子的未来。若非如此,她又如何肯答应当代村长的条件。无非是想换得她百年之后,猫儿依然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些年,娲神村在每代村长的口中,都在逐渐复苏,越来越好。黄莺老人却觉得,娲神村正在走向毁灭,拿他人的生命来填埋村子的血窟窿,这真的是仁爱的娲神想看到的景象吗?
只有仇恨的娲神村不再是娲神想要庇护的女儿,她认为,自大巫离去之后,娲神便抛弃了她们,不再降临于此地。
任莎仙被老人的叙述惊呆了。她想起曾在祭典见过村人们表演娲神村的历史,那时候她就有疑惑,认为那个历史故事同娲神村的现状出入太大。
原来真正的娲神村是平等仁爱之地,而非现在因为仇恨而疯狂的模样。
如果说过去的娲神村如同一位临水照影的娴静美人,而如今这位美人穿上了烧红的铁舞鞋,她疯狂地舞蹈,将周围所有人感染,一同步向毁灭的深渊。
任莎仙抱持着一丝希望开口:“那现在,娲神村还有可能变回原来的模样吗?”她深信这或许就是他们能平安离去的契机。
然而黄莺老人摇头,说道:“现在村长说啥子,大家就听啥子,根本没得人想听我说的话。”
“再说咾,像我这种老辈子都死得差不多咾,年轻人哪晓得这些唷。”
任莎仙再次陷入绝望的边缘,她最后问道:“那阵图呢,阵图真的毁了吗?”
“阵图?啥子阵图……”黄莺老人完全一副从未听说过阵图的模样。
任莎仙再次失望,但仍努力解释阵图的存在。
黄莺老人反而沉默了,良久,她说道:“从来就没得啥子阵图。你们教给(被)人豁瓜了唷。”
“啊?”任莎仙知道,没有阵图这回事,真正受到致命打击的不会是刚知道阵图没多久的自己,而是二十多年来矢志追寻这一虚无缥缈事物的韦见陆。
她不知道要如何向韦见陆叙说这一悲惨消息。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素青给他留下的虚假希望。
她不知道素青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是想要韦见陆不那么快绝望,能够抱持着一点希望,努力地在村子里活下去。
她感受到素青的残忍,即使在弥留之际,也没有给予韦见陆一丝离开的机会。
任莎仙一时只感到茫然,既然阵图说证明是假的,那么他们究竟该如何离开这里?
黄莺老人并未注意到她的颓丧,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村长想要婧娃做她的女儿,继承她的位置,这个可麻(可能)是个好机会哦。”
任莎仙没想到话题突然峰回路转,此时她才意识到,黄莺老人正在告诉她,此前村长恳求她的事情。
原来村长苦于没有继承人,便想收村里唯一读过书又会说话的青婧做义女,让她将来能够继承村长职位,承袭她们家族在村里的统治。
只不过村长日常同青婧姐妹她们没有直接来往,便想请村里最有威望的黄莺老人替她当说客,说服青婧接受这一要求。
而黄莺老人本不屑于与村长之流为伍,然而她的孩子猫儿,在她百年之后,毕竟还需要人照顾。
而且黄莺老人在听到村长的请求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点想法。
她想要告诉学过山外知识的青婧,娲神村过去的故事,希望她能纠正村长一脉的做法,让娲神村回到过去时光,重现那个和平安宁的村庄真貌。
她也依稀听说过山外世界和村里截然不同,平等意识更深入人心,她认为去过山外的青婧,能更容易接受自己的想法,改造现今的娲神村。
而任莎仙听说了黄莺老人的想法后,先是一喜,仿佛曙光就在眼前,如果青婧能把控村中大权,是否可以求她放过同学们,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她认为青婧不会那么狠心。
至于黄莺老人说,山外的平等意识能影响青婧的观念,这一点,对于来到村子后,她所了解的青婧,她不认为去过山外的青婧还能认同老人天真的看法。
甚至那个山外世界,想想过去曾看过的国内外新闻,就连任莎仙自己,都不敢说它多么和平平等!
写到这里,应该也展现了足够作者自己的思想。可能无法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不过同求存异嘛,有任何想法,都很正常。
网络世界本不应该充满仇恨和对立,只有人人平等,才有男女平等。
母系社会本就是更公平的社会,希望fu quan早日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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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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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