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大巫诶,我晓得我会勒这些在山外头并不算啥。我只想要和婧娃,姨嬢(姨妈),我们一家人平静地生活下去。你既然看到了这些罐子,听了姨嬢的故事,你应该晓得咯,为啥子婧娃会回来。她在山外过得很不快活,即使社会再发达,山外的人也不懂得最简单的道理,爱他们的女子。”
任莎仙由衷地感到悲伤,她想反驳,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她还太年轻,还未触碰到那个世界最阴暗的部分,然而从新闻,从网络,从各种日常的细节中,她能感受到那些可见或不可见的偏见歧视,一丝一线地织成了密集的网,将无数女性禁锢于其中。
她想起可怜的同学徐影,直到出发之前,徐影依然在被网暴,即使那些人完全不认识,不了解徐影,不妨碍他们将最恶毒的语言倾注于她身上。看多了,任莎仙偶尔也会想,如果徐影不是女孩,加诸于她之身的恶意会不会少很多。
傍晚于班“溜”熊归来,任莎仙忍不住跟他聊起徐影。她亦想批判山外世界的残酷与不公,于班却在她提起徐影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任莎仙忍不住动气,怒道:“难道你也觉得徐影在仙人跳?”
“不是……”于班挠挠头,说,“其实网上大部分网暴她的都是肖教授的人买的水军。”
“普通人哪有那个空闲一天到晚守在网上喷人。听别人说,肖教授现在获得的一切都跟他老婆的家庭有关,也因此,他在家里的地位很低,他老婆又凶又丑,肖教授一直不喜欢她。他对学校里的学生出手,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从没人敢说出来,徐影是唯一的一个。”
这是任莎仙先前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故事,她一时间更迷茫了。
“肖教授之所以硬要咬住徐影仙人跳不放,就是为了骗他老婆,都是年轻学生勾引他,他忍不住才……不然他以后的日子更惨。”
“那你们为什么没人把真相发到网上,替徐影澄清?”任莎仙急道。
“这个嘛……”于班斟酌道,“其实我也是听说,并没有证据。再说了,就算我们真发出来,面对海量的水军,一点水花都不会有,很快就被淹没了。”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任莎仙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若不是没电没网,她恨不能马上上线发帖。
“发了又如何?外面的人更愿意相信女学生的恶,他们天然就觉得,最毒妇人心。”忽然,一个声音介入两人的讨论。
任莎仙转头看去,竟是不知何时青婧来到这里。
青婧叹息道:“是你太不问世事。这事后来学校里挺多人知道详情,我和几个女生曾经帮徐影去找过一些被肖教授侵犯过的女孩,但她们都不愿意出来作证。我们也曾在网上发帖澄清,却只遭遇删帖和私信辱骂。字里行间都是□□羞辱,我倒是无所谓,其他女孩子被气得哭了很久。”
任莎仙紧咬下唇,半天才想出一个被忽略的点:“那肖教授老婆那边呢?难道她真的相信这个软饭男。”
青婧道:“信不信又如何,外面的很多人不都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活着吗?对他们来说,只要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他们就不至于更丢脸。”
任莎仙深感无力,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最后只能说出一句:“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事……”
于班却道:“也不能全赖她运气不好,若是她不去那种地方上班,又何至于被骂成这样?舆论一边倒……”
“你……”任莎仙刚反驳了一句,青婧已冷笑刺道,“徐影何错之有?肖教授成婚之时,可是为人所迫?我想当初也应是明码标价,他获得钱财名利,便付出应有之代价。他再不喜欢他的妻子,也应该遵守游戏规则。为何他的卑劣无信义,其代价却是交给数个无辜的女孩子来承受。”
“那她还是个贫困生,偏要在不正经的地方上班……”于班声音越说越小,他瞥见青婧眉头大蹙,似有山雨欲来的气势,立时住嘴。同其他人比起来,他更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
此时青姝亦出来同妹妹手语沟通。自从知道青姝装哑,任莎仙再看她比划手语总觉得别扭,只好强迫自己转念不想。
这天夜里又下起瓢泼大雨,漆黑的天幕仿佛被谁捅了一个大洞,哗哗地往外倒水。小木屋架得高,仍不免处处堆积雨水。青妹担心村里的情况,毕竟靠近大山,大雨不断易导致山体滑坡。青婧安慰她说,村里自有安排。任莎仙忽想起,那日青婧姐妹好像是让桃夭去看守山体,所以,是不是到后山就能找到桃夭?她的目的之一忽然亮起了绿灯,从漫无目的到收束目标,任莎仙的心情顿时明朗不少。
晚上于班一直朝任莎仙挤眉弄眼,任莎仙知道他有话想说,便寻了个机会,和于班到屋檐下乘凉聊天。
大雨驱散了燠热,雨中夹杂着丝丝凉意,临出门前青婧叮嘱她别待太久。
于班羡慕道:“你同青婧关系这么好,你能求她带你离开这里吗?”
任莎仙忽想起,青婧先前曾说过,不会强留她在这里,所以她其实本来就可以离开。只不过,任莎仙陷入良心的指责,她真能毫无顾忌地抛下众人,自行离开吗?
任莎仙同于班交换了同学们的信息,于班唏嘘道:“本想着吴城身材高大又爱健身,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有战斗力的,结果他居然最先倒下……”他眨巴眼望向任莎仙,“真的是巧合吗?究竟是因为他穿了青婧爸爸的鞋子,还是本来就有这个计划,要先除掉他!”
任莎仙愣住了,她过去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她不想用阴谋论去定义青婧,却又忍不住开始怀疑。
看任莎仙内心动摇,于班不动声色,继续道:“等你出去了,会带警察来找我们吗?”
“那当然了!”任莎仙急于剖白心迹,“我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
“但我觉得,既然青婧敢带你出去,她就有自信你找不回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学过的课文,《桃花源记》吗?”于班目光灼灼。
“你是说像桃花源一样,出去的人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这不可能,桃花源是传说,可这里是现实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就算我们找不到路,还有卫星呢!”
“那万一卫星也找不到这里呢?”于班仰望黑沉沉的天幕,耳畔唯闻哗哗的雨声,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水底。
任莎仙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被他话语里的阴冷所摄,感觉寒气一点点向骨头里渗透。
“别说这种瘆人的话!”
“你觉得娲神村真实吗?我常常觉得,自己好像不在地球上了。”
任莎仙凝视着自己的同学,想到他们如今都被迫同娲神村共鸣,而自己却仿佛是来这里旅游的,难怪心境不同。但她最后还是说。
“可是,虽然娲神村有许多同外面世界不一样的地方,但青婧的手机,充电宝,阿姨拿出的露营灯等等,不还是我们熟悉的东西吗?这里的确和外面不太一样,但肯定还是在地球,我国的某一个地方。”
“是吧。”可能过了emo时间,于班重又积极起来,“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些关于阿姨的讯息。”
于班神神秘秘道:“我发现了阿姨在山下的姘头。”
“哈?”任莎仙对这个称呼皱起眉头,于班见状及时改正,“不是姘头,就是阿姨的情人……还是山下卫生院的院长,比阿姨大二十岁呢。”
“二十岁……”任莎仙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那个人?”
“我哪能见过,在这山上,我又出不去。”于班说来不禁十分惆怅,“林子这块我倒是熟了,但下山的路我还是没找到。”
任莎仙亦感染了他的忧愁:“看来要靠我们自己找到出路的确不现实。”这更一步让任莎仙确信必须找人带他们出去。
于班惆怅了一阵,继续道:“前段时间,我收拾阿姨房间,发现了一大堆信件,全是同一个人写给阿姨的信,差不多有几千封。我悄悄拆开看了,没想到那人竟是阿姨的秘密情人,两人来往二十多年了,在这个世道倒是真心难得。”
任莎仙疑惑道:“信件……邮递员能把信送到山上来吗?”这里明明与世隔绝。
“那肯定不会啊。”于班信心满满地解释到,“我在这里太无聊,不知不觉就把信都读完了。我本来担心阿姨发现后要惩罚我,还好她并不介意。可能对于阿姨来说,这不算什么**吧。”
“那个人准备了一个信箱,写了信就投进里面。阿姨下山后可以去取。”
“阿姨有回信吗?”
“应该有吧。有些信里有说收到阿姨的回信。”
现在是讯息发达的时代,所有信息的流通速度都快如闪电。而如任莎仙于班两人这样的年纪,他们基本上没有接触过纸质信件,但或许受社会复古思潮的影响,他们都不自觉对过去的慢生活有着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就像一首曾经风靡一时的歌曲唱道,从前一切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他们不禁被长达二十年的书信往来所打动。
“阿姨的医术应该就是跟这个人学的,她的房间里有许多医学方面的书籍。”
于班不了解娲神村的很多情况,任莎仙却想,青妹阿姨一开始应该也是不识字的文盲,所以这二十年,她是费了多少功夫,才能啃下这些大部头医书的呢。
“那个人认识阿姨的时候,还不是院长,只是一个主任医师。那时候,他的老婆两年前难产而死,孩子交给了父母养育,他一个人在山下的镇子上工作,非常孤独。阿姨当时经常跑到小镇卫生院去,她也不看病,就喜欢和医生闲聊,还想向医生求教医术。但镇子小,当时还只有那一家医院,医生们都很忙,没有空跟她聊天,都很烦她。”
“只有那个人闲暇时会同阿姨聊天,时间一长他们就彼此熟识。”
或许真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这么多年,那个人有很多次调离小镇卫生院的机会,但他都放弃了。到了本该退休的年龄,他也没有离开小镇。”
“阿姨有告诉过他自己的来历吗?”
“那人早几年的信里还问,后来,就没再提。或许是放弃了吧。”
不愿提及的故事变成了秘密,随后,成为心照不宣的默契。
没有身份的神秘女子,无端的爱情……
任莎仙忍不住叹息,她不知道换成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
“如果我们去镇上,能否见到那个人?”
“见不到啦。”这次,就连于班都叹息,“那个人去年这时候过世了……”
于班还记得,放置在一堆信件最上方,最先吸引自己视线的,是一张被撕下来的医院张贴的讣告。
于班无缘看到阿姨的回信,所以他不知道,那个人直到死,是不是都不清楚他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于班忍不住道:“我觉得他有点可怜,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爱的女人,是一个杀人犯。”
任莎仙无法赞同于班的话,叱道:“如果说阿姨是杀人犯,那……那些村民呢?他们杀了那么多女婴,难道女婴不是人命。可又有谁获得了惩罚?那个村子里的人,个个都是杀人犯。虽然我不赞成私刑,但我总觉得,阿姨这样做,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于班一时语塞,最后,他只是翻来覆去地说,杀人总是不对的,还对任莎仙说,你会这样想,说明你已经被娲神村的人同化了。任莎仙不虞,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
晚上任莎仙躺在床上,一直在想于班最后说的话,难道自己真被娲神村的思想同化了?
翌日,任莎仙收拾好心情,还是想先实行自己的计划,去村里找桃夭。青妹倒没打算留她,只是跟她说,欢迎她再来玩,她们可以一起聊聊山下的见闻。
只是任莎仙无法带走于班,临走之前,于班眼巴巴地望着自由的她,末了他被青妹的目光所摄,最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默默回去干活。
任莎仙说以后带潘人杰来看他,于班却微微摇头。任莎仙明白他的意思,潘人杰来了又如何,他们都是身不由己。
几天没回村子,任莎仙竟觉得有些不习惯。她马不停蹄地去后山寻找桃夭,却扑了个空。桃夭并不总在这里,她只能留待下次寻觅。
自从上次同吴城起了争执之后,任莎仙就有意避开去想江雨吴城两人的事。但这又过了几天,任莎仙不免有些担忧两人近况。
她去到他们两人的小屋,却只见江雨一个人坐在屋里,整个人呆呆地盯着放着食物的木桌,仿若痴傻。
小小的屋子一眼便能望穿,并没有吴城的踪影,任莎仙脱口而出:“吴城呢?”
江雨抬头瞟了一眼任莎仙,又低头依旧不语。
任莎仙却能从她的沉默里读出她的抉择,终究是为了吃饭,放弃了吴城。
可是,这也不全是她的问题。任莎仙想,虽然江雨是个恋爱脑,但毕竟恋爱脑也需要吃饭。
任莎仙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默默离去,毕竟她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带给江雨,江雨亦不想同她交流。
忽然门外传来纷繁杂沓的脚步声,一群人互相簇拥着叽叽喳喳朝着小屋而来。
江雨猛地站起,任莎仙愣愣地盯着她。
她跑了出去,任莎仙跟上,只见一群村民抬着衣衫不整的吴城来到屋前,一见到满眼泪水的江雨就揶揄道:“急得很蛮,都不是头一回咾,咋每趟都楞个着急喃,弄不死他勒。”
江雨只紧紧抓住吴城的手,哑着嗓子哭道:“阿城——”
任莎仙未料到会亲眼看见同学如此的惨状,她不敢靠近,只觉万分尴尬。
村民道:“恩死要每天都送哦,搞啥子特殊,明天不送咾。”
江雨哭求道:“求求你们不要这样,晚上把他还给我吧。”
村民本也就是逗一逗她,调笑了一会儿后,那群村民将吴城抬进小屋,便一哄而散。江雨兀自垂泪,但已烧好了水,打算为吴城擦洗。
任莎仙尴尬得要命,她刚才未走是想着万一江雨需要帮忙,但此时看她要脱吴城衣服,便深感自己来的太不是时候。人家摆明了没把自己当人,自己又何苦自讨没趣。
而且现在的情形,任莎仙简直不敢细想吴城遭遇了什么。她万分后悔今天来到这里。
然而江雨却开口留她,“别走。你帮我,倒一下水吧。”
“好。”总算江雨愿意跟她说话,虽然时机很不巧。任莎仙一直低着头,当贼一样不敢看床上的吴城,摸到水盆就端走。
然而江雨拉住她的手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装什么清纯!”
“啊?”任莎仙莫名其妙,不懂江雨为何突然攻击性这么强。
“清纯只有在山外才有用,这里没有人需要它。你又装清纯给谁看呢?”江雨慢条斯理地说,“抬起头来!”
现在速度算是比过去快了点吧,虽然还是不怎么样。感觉真的好难写,真是个苦差事,要死。希望读过的朋友还是能写点评论,毕竟也没几个读者,我也不知道别人究竟怎么看这篇文,ε=(?ο`*)))唉,努力写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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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