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有天姿国色增添满堂华彩,叶上青也始终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上位者面前,叩礼道:“草民叩见王爷千岁,世子的药已经熬好。”
“去吧。”南宇寰的语气中辩不出情绪,显然对这个献出来的大夫还在观望中。
先前的侍卫已将药引取来,那是一碗散发着腥味的新鲜鹿血。
为了这点药引,南宇寰亲自去猎了几头野鹿来养着。
叶上青先是慎重的辨认一番,确认无误方才从四面沿着罐壁滑入汤药中,随后小幅度的摇动起来。
等药与引子完全融合,叶上青走到床前,拿出一头削尖的短竹管,用茶勺将药沿着内管壁如涓涓细流般淌入到南华耀的口中。
这一趟极费功夫,等他做完一刻钟时间已经过去。
而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发出过动静。
南宇寰和那侍卫是武将,耐性本就高于常人,倒是南华莹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却能稳如磐石站立在旁,可见她表面娇纵内里耐性却极强。
许是因为药味奇特,南华耀的手几不可见的弯曲了下,但却稳稳的落入到一双审视的鹰眼中。
南宇寰身子顿时前倾观察起那张苍白面容上的神情变化。
“阿耀阿耀!”他尝试着呼唤起来。
“看来不日世子就能醒来。”叶上青恭请道:“草民有些话要禀报与王爷。”
不用明说南宇寰也懂,他摆摆手,身后的南华莹和侍卫即刻心领神会的后退出去。
等室内只余他二人,叶上青方才开口:“启禀王爷,世子因为脑部受到重创又失血过多,所以眼下首要之事是先治好世子的淤伤,其他还得循序渐进等身体调理好再根除。”
南宇寰锋利的眼神在他脸上雕刻起来,“你是叶家进献上来的,你该知道轻重。”
叶上青巍巍颤颤跪下,五体投地道:“请王爷放心,草民还想多活几年。”
“起来吧,能治好世子的病,可以保你们叶家满门富贵。”
叶上青目光闪烁道:“草民可以换一个要求吗?”
南宇寰全然不在意道:“只要你治好世子,什么都好说。世子大概要什么时候醒来?”
“鹿血猛烈,不可多服,所以目前是一日一顿,少则七日多则十日,都有可能。”
实际上七日就会见效,但与上位者交易,有些话不能说满。
“那就按你说的办。好好照顾世子,本王有事处理。”今日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南宇寰还没享受够呢。
“恭送王爷。”
门外南华莹还候着,见着那道英武傲慢的身影,作态手足情深道:
“女儿这会儿也不困了,索性在这里一同照顾兄长。父王您日夜操劳,早些歇息,莫要牵挂。”
南宇寰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阔步离去。
在他背过身的那一刻,那抹娇俏贴心的神态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冷淡。
南华莹转身步入房内,叶上青见着她进来,垂首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叶大夫的盛名本郡主如雷贯耳。听闻此前霁家三公子腹部中刀,就是叶大夫妙手回春,他才能恢复迅速。”
叶上青露出愧色,“郡主谬赞,那次的功劳主要是霁家大还丹,草民只是做了些缝线的活。”
“那么说叶大夫望闻问切天下无双那是虚话?”南华莹问完观察起他的神情变化,想觉察出他撒谎的蛛丝马迹。
“确实。草民不才,虽在望闻问切上小有所成,但要说天下无双属实有些夸大其词。若是让那些名医知道名不见经传的草民敢如此自诩,必定要笑掉大牙。”
叶上青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无论神情还是声音,都诚恳且冷静。
他没有撒谎,这是南华莹的判断。
叶上青也确实没有撒谎,毕竟他从未与人较量过,自然无法自封个天下第一。
言语上没有查出破绽,南华莹启动第二轮试探。
“不管怎么说,叶大夫也是父王千挑万选出来的。我的侍女气息平稳却昏迷不醒,想烦请叶大夫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确实急于想知道内情。若是贴身侍女都能被人悄无声息地药倒,那她就要重新择人,加强防范。
“烦请公主带路。”叶上青二话不说应下。
奢靡的大红酸枝贵妃榻上,侍女还在昏迷中。
叶上青隔着绢帕替她诊脉,少顷收手禀报道:“郡主,这位姑娘中的是水无踪,无色无味,时效六个时辰,没有解药,自动会醒来。”
“照叶大夫的意思,玖瞳几时醒来,倒推六个时辰便是她中毒的时间吗?”南华莹隐隐有些猜测,但还要验证下。
“理论上是这样,若是被下药之人功力深厚,药效会延迟,但最多不会超过两刻钟。”叶上青又拿出话绝不说满的态度来。
南华莹从妆匣里抽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过去,“有劳叶大夫跑一趟。”
“草民实不敢受,王爷已经给草民足够的诊金。郡主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您的吩咐自然也包括在内。”
叶上青平时不着调,但正事上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这话说的南华莹很受用,“那就不算诊金,就当是我付的咨询费。”
叶上青抱拳:“不知郡主要问什么?”
“你与霁无霜什么关系?”
“这……难说。”叶上青有些纠结道:“我认为是点头之交,但让人觉得我们关系匪浅。”
南华莹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那旁人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
“许是因为霁家也是医药世家,我们往来相对较多。”叶上青敷衍道。
“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曾议亲?”
叶上青赶忙躬身道:“什么都瞒不过郡主,只是当时是个乌龙。加之霁姑娘如今与少城主的婚事还没退,实怕辱了她的名节。”
南华莹轻嗤一声:“你倒是有情有义,等他们退亲总还有机会。”
“郡主说的极是。”叶上青附和道。
南华莹这才饶过他,“还有一个问题,是有关长孙云祁的事。”
叶上青拧眉,怎么又是长孙云祁。
*
远在一千公里外的长孙云祁,本在安然入睡,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他起身自诊,脉象却是显示稳健有力,没有任何风寒症状。
既无事,长孙云祁遂继续躺下。视线在划过案几上的时候短暂停留,上面还摊放着他未写完的书信。
不知何时,他养成了诸事告知霁无霜的习惯。可他并未觉得这样有何不妥有何不善。
所以一切从心。
收回视线,长孙云祁阖眼再度进入睡梦中。
*
下了锚的船停泊在海边。
等待水师衙门奏请朝廷剿海匪的公文下来的这些日子里,长孙云祁都住在船上。
他想提前适应船上的生活,以应对接下来连日的漂泊。
如往日相同,他是在咸湿的海风中,被岸上的交易声给吵醒的。
刺桐这里麇集着大量商人,有本邦的也有外邦的。
本邦售卖的大多是茶叶、丝绸、陶瓷等。外邦则带来香料、珠宝、棉布。
像上次被霁云川嫌弃的棉质小袄,未必比一些锦衣便宜。
交易的场景长孙云祁初次抵达时便特地停下来穿梭其中,最后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外邦人。
他教长孙云祁外邦语言,而长孙云祁教他中原武功。
温暖的阳光下,洁白的信鸽轻巧地划过湛蓝的海水,仰冲到长孙云祁的窗前。
案几前的他正在将那封未尽之信写完。
因无需见客,乌黑茂密的如绸青丝随意披散在肩膀上,让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变得柔和许多。
这只白鸽是长孙云祁从前在高山之巅求学的时候专门养来与家人传信用的,稳健又快速。
白鸽见他伸手欲取自己腿上绑着的信桶,竟扑棱起翅膀打算游戏一番。
只是它的速度哪里快的过自己的主人,当即被扣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打开桌上的木盒,随后从里面取出用玉米和黑豆等粮食制作的鸽食放在掌心摊放到白鸽面前。
锋利的喙在吃食的时候还报复性的啄了下那宽阔有力的手掌,引得剑眉微拢。
可当流畅有张力的楷书映入眼帘后,无波无澜的星眸顿时闪耀起来。
长孙云祁曾在婚书上见过霁无霜的笔迹,所以一眼便识得。
这封回信虽简短,但他还是感到很舒心。霁无霜既能回信,又能通过他的白鸽传送,想必是与任管家建立起来联系并且眼下相对比较安全。
他将写完的书函替换到信筒里,然后摸摸白鸽柔滑的羽毛,像对朋友一样交谈起:“再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去海上,届时你就待在鸽棚,等我回来。”
一阵咕咕咕咕声传来,显然白鸽对于不带它有些不满。
“那你就去吧,届时飞不动落到水里正好烤了吃。”
咕声顿时变小。
“去吧。”
长孙云祁捧着它走向夹板,然后双手一扬,将它放飞到蓝天之下。
那白鸽绕着船桅飞翔数圈,最后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海风吹拂着散落的漆黑长发,一直到白鸽成为天际的一道灰影,长孙云祁才折返回船舱里面开始一日的练功打坐。
·
玖瞳一分不差的在辰时三刻醒来。
她尚顾不得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妥,已经慌张的翻身下榻,趋前跪拜到南华莹面前。
“请郡主责罚。”
小憩片刻的南华莹缓缓睁开眼,懒懒道:“昨日戌时三刻,厨房里上了碗燕窝,是新入门的小妾送来的,我最后赏给你喝了,之后你就昏迷不醒。”
玖瞳恍然大悟道:“您是说……”
随后她赶忙跪俯,用额头抵着南华莹的膝盖道:“是奴婢没有察觉,请郡主治罪。”
南华莹伸手将她拉起来,“我不喜欢光说不作,真想恕罪,就替我去看看这新小娘是从何而来。”
一双含情眼里射出刺骨的冷意,等玖瞳起身后,又歪回到罗汉床上,嘱咐道:“顺便看看今日霁无霜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白鸽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