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耀所在的煌耀苑后院收拾了间厢房,近来住着位客人。
架子床的边沿放着一个瓜棱壶,上头躺着位着鸦青色直裰的青年男子。
窗边的炉子上文火温着一碗药,故而房中虽有酒气,但已被药味冲散。
霁无霜足不沾地的飘落在床前,跟前躺着的人一双阖着的眼皮因为被阴影笼罩翻动起来。
“叶大夫。”霁无霜出声将他唤醒。
睡梦中的人无意识睁开眼,嘟囔一句“是你啊”又翻身面朝里头继续睡了起来。
少倾他猛然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看着月下霞姿月韵的身影,惊诧不已:“怎么是你啊!”
他利落翻身下床,趿着鞋小跑到窗边,见外面静悄悄的,方才舒了一口气回到圆桌旁坐下,招呼道:“坐,你怎么来了?真是好久不见。”
他左手摸了摸桌上提粱壶的壶身,见还有温热传来,右手将桌上的两个黑釉茶盏翻过来,精准无误的斟满两杯茶。
不等客人落座,他已经自顾自先喝起茶来,“摄政王纳妾,有点贪杯,太渴。”
霁无霜接过茶水先致谢:“多谢你昨日帮我妹妹说话。”
叶上青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纵是不认识的人,也要出声,何况还是你的妹妹。”
“所以有些觉得我们关系斐然的人托我来请你帮忙。”霁无霜道明来意。
“噗!”叶上青一口茶水竟全都喷洒出来,“你这话题插入的真是时候。”
霁无霜从袖中抽出锦帕,不动声色的将脸上溅到的茶水擦拭干净。
叶上青并未为自己的失礼致歉,他更在意的是:“谁说我们关系斐然!”
“我也不知。但请放心,我已言明你我二人只是点头之交,必定不会影响叶大夫的名声。”霁无霜正色道。
“那我们的关系倒也没有这么差。”叶上青摸了摸鼻子,言归正传:“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霁无霜却是卖起关子,“在说这件事之前,有两桩更要紧的事需得知会你一声。”
“其一,你替世子所开的药,将来恐怕会有两个人同时服用,你自己衡量是增加还是减少剂量。”
谈论起正事,叶上青当即收回跨坐的长腿,瞬息间就给出方案:“增加服药频率,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药量多少。”
和专业人士沟通就是效率,霁无霜继续道:“其二,华莹郡主之后必定会让你去为她的侍女看病,你需要提出一味能造成侍女是在昨晚戌时三刻中招的秘药。”
布满茧子的手在桌上敲击三下后,便有了答案:“水无踪。一种遇水则溶无痕迹的迷药,时效六个时辰。此药无解对身体也无伤害,到时辰自会醒来。而我只要再给她下一剂无识散,让她在辰时三刻醒来便可。”
霁无霜向他竖起大拇指。
“哎——”叶上青赶忙推辞:“别用你这张冷面做这个动作,我会觉得是在反讽。”
霁无霜收回手,转而关心起他此行的目的:“据我了解,你若不想来有的是办法,既来便不是单纯的要给世子看病。你打算做什么?”
叶上青将手中的茶盏当成骰子随意转动起来,“我打算借着摄政王的门路去皇宫里。”
“你要去查叶惜玉的死因?”几乎不用思考,霁无霜便明白他所求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情况,进不了叶家的私生子,当初到流风城也唯有玉儿毫不避讳与我往来,她是我在叶家唯一的亲情。”
叶上青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罕见的露出悲伤之色,显示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据我所知因为南宇寰专政,所以后宫基本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甚至还不及这摄政王府的内宅。所以要么是惜玉察觉到什么秘辛之事,要么就是惜玉怀了身孕。”霁无霜道出自己的猜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叶上青又恢复不着调的样子,冲面前与自己完全性情相反的人抬抬下巴,示意道:“现在可以说说看打算让我这个关系匪浅的人帮什么忙。”
“保住圣上的命。”
“保不住能拖一时是一时。”
“哎呦。”叶上青低声斥责道:“都说我没个正行,怎么你比我还不靠谱,这救治圣上属于头等要事,你应当先提。”
霁无霜不置可否,“是他人的要事,但不是我的。从我看来,无论是摄政王还是当今圣上都不是个好皇帝人选。”
“那你觉得谁才合适?总不能是长孙云祁?”叶上青的语气中含着些许不认同。
“你何故会提起他?”霁无霜入鬓长眉微微蹙起,虽不明白他为何会提起非皇家人的少城主,但还是给了心中答案:“他也不适合。”
“他或许更适合做江湖云端独孤求败的角色吧。”
“慧眼。”叶上青冲她竖起大拇指,“真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相对而坐的两人交换下眼神,知道对方也听到有脚步声朝这里来。
“我得先行一步。”霁无霜起身告辞。
“嗯。”叶上青将她送到门口,“先别过,如今我人在国都,会想办法给你支援的。等我消息。”
他握拳比了个必胜的动作。
看着那道与记忆中毫无偏差的身影渐渐融入在夜色中,叶上青几欲开口,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人消失不见。
一直有桩关于霁家的事悬在他的心头,有心相告,又担心多事之秋再添事端,只能一拖再拖。
“罢了,等以后进宫再搜集到更多的信息再说吧。”
叶上青慨叹一声,悄无声息的合上门。随后赶忙踢掉布鞋,翻身躺到床上,将酒壶拿起来抱在胸前。
很快就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前来轻扣房门,“叶大夫,叶大夫,王爷有事请您过去。”
侍卫静候几息见并无动静,只能加大力度。
如此以后仍不见动静,道了声“得罪”便“砰”的一声将门推开。
叶上青这才抱着酒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挠了挠凌乱的头发,看着侍卫疑惑道:“大人,现在这是什么时辰?”
侍卫抱拳一揖,“叨扰叶大夫好梦,是王爷有请。”
一听是南宇寰,叶上青脸上顿时挂满慌乱之色,“失礼失礼,请稍候。”
侍卫很有分寸,“我在外面候着。”
“多谢。”叶上青脸上又增添几分羞愧之色。
等侍卫一离开内室,他赶忙放下酒壶,将炉子上温着的药倒入三系盖罐中,然后轻轻放到黑漆刻草药花纹的药箱里,稳稳当当提上离开客房。
“劳烦久等,请。”
*
南宇寰昨日本新纳第三十房小妾,使得近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谁知开席前出了南华耀也想做新郎的丑事。
他本就对霁家不满,一气之下索性直接将霁妙容给关进水牢里磋磨一番。
好在回到新房得尝新鲜抚平燥意,本想着温香软玉在怀好好睡个安稳觉。谁知芙蓉帐暖今宵未渡,竟又生出事来。只能命人先去请郎中。
去煌耀苑的路上他只觉得最近诸事不顺,甚是疲倦,身上带着四溢的戾气。
纷乱的步伐却在看见卧房窗棂纸上映出的熟悉剪影后急停下来,他抬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弄出动静。
只他一人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走到内室。
里头南华耀还是躺在精巧的拔步床上昏迷着,案几前的南华莹正困乏的点头如捣蒜,而她手中还拿着一方湿巾。
见到兄妹二人手足情深的场景,南宇寰脸上的怒意顿时散去七八。
听到动静的南华莹睁开朦胧的双眼,只是神情中却少了几分困乏。
见是南宇寰过来,她当即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上前福礼后抱着他的胳膊,体贴道:“父王怎么来了?女儿正是不想打扰您,所以特地来守着兄长。”
南宇寰欣慰的拍了拍胳膊上的纤手,“还是你懂事。要是你哥哥能如你这般通窍为父便高兴了。”
南华莹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南华耀再不懂事再胡闹也都是摄政王府唯一的世子,将来成事之后唯一的太子。
而她,再周全也逃不过被用来拉拢权贵以及将来和亲的命运。
眼底的暗色很快被抹去,南华莹换上平时娇俏的神情,说起恭维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兄长只是有些粗心罢了。有英明睿智的父王您调教,阿兄将来必成大气。”
“呵呵。”南宇寰露出满意的笑容,显然很受用。
“我的宝贝女儿说的有道理。明日父王命人给你寻点新鲜玩意赏玩。”
南华莹扶着人到床边坐定后,见机道:“父王若真要赏,那女儿就求个恩典。”
“嗷——你要什么尽管说,父王都答应。”南宇寰兴头正浓。
“方才水牢那边着火,女儿去看了眼,见霁家那小丫头差点被烧死,就将人给捞了出来。”
见南宇寰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南华莹加紧游说道:“虽说意外死人常有,但霁家那个丫头第一天到咱们府上,若是出什么事容易人言惶惶。”
“当然父王肯定是行的正做的端,但那些酸儒书生们平时最爱颠倒黑白。所以女儿想不如将这个人交给我来调教,必定让她乖乖听话。”
南宇寰沉思未语,脸上倒是没显出明显不满之色。
“而且,她在女儿身边,也能拘着她不与旁人接触,免得小小年纪心思就不单纯。”
南华莹这话算是直接将所有的错都推给霁妙容,她当然很清楚内里的情况,可她更清楚什么样的说辞才能打动自己的父亲。
果然这话一下子说到点子上,南宇寰紧绷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准她再与任何外苑之人接触。”
“父王放心,七日我便可以让她乖乖听话。”南华莹举手保证道。
外室传来的动静打断两人的交谈,南华莹亭亭玉立到南宇寰身旁,等着与叶上青的初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