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玖拿开门口的垃圾,打开门让身后的少年进来。
“你之前也来过我家,随便坐吧,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她进到厨房,开火将中午的剩饭加热。
“只有剩饭,吃之前你先处理下伤口。”
落玖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到少年怀中,托腮坐到少年对面。
袁兵小心翼翼看着她,看到她态度,不敢说话,笨手笨脚给自己上药。
上完药,在死寂中,少年粗哑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
落玖端正坐好,“对不起什么?”
“我骗了你,我是一个男生,还是一个爱穿裙子的变态。”
袁兵低头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可是过了许久,对面人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他小心瞅了眼默不作声的人,少女娇嫩的面容上还是浓浓怒气。
“只有这些?”
袁兵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遵从本心说出了那句灾难的话。
“还有,我不配做你朋友。”
说完他挫败地低下头,一言不发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落玖忍无可忍,拽住他离去的身影,“药都没涂完,准备去哪?”
“还有,少说那些话。”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王灵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来破开这个星图吧。”
她失去了耐心,相比于之前进入星图就一秒破开的暴力行径,这次已经坚持够久了。
久到她都觉得要被这个星图困住同化了。
王灵均舒展了下手指,正准备召唤一场龙卷风时,衣角被人勾了勾。
“再等等吧。”
零鸠抬起头,长长的刘海下兔眼明亮,正祈求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灵均吃软不吃硬,完全面对不了这种眼巴巴的请求,她看向不远处的少女少男。
两人正说着什么,可是却像被按下了消音键,完全听不到两人在交谈什么。
就在王灵均踌躇不定时,她若有所感地偏头,视线正正好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眼。
少女笑着看向她们两人,开口声音却是清脆爽朗的少年音:“你们好啊。”
巨变来临时,王灵均只来得及反手抓住身旁人。
刺眼的光在眼前迸发,她紧握着手中纤细的手腕,脑海中冒出几个大字:大意了。
这种情况她没经历过,但听人说过,这是高等级星主发现外来者并拒绝更深层次窥探而做出的反击。
王灵均小脑袋瓜高速运转,想着她们两人窥探到了星主什么深层次的秘密。
可不管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少男少女的对话有什么稀奇。
很奇怪,在这样的时刻,王灵均脑袋里冒出来的竟然是某一次任务完成,王大海对她的评价。
“你只能暴力破开星图,做不来拆解星图找星主的活,因为你太自大了,缺少同理心的你根本干不来这活。”
犹记得她当初不屑鄙夷的眼神,信誓旦旦反驳王大海:“放屁,我只是不想,让我干我肯定行!”
王灵均睁开眼,面前是盛大的礼堂,扭头发现自己和零鸠正坐在成排的教堂椅上。
她定定盯着身旁人,想起了他跟自己理清的这个星图逻辑,低声自言自语:“之前不行,现在可未必。”
“我不是很想打扰二位,但看表演还是专心一点好。”少年音在耳畔响起。
王灵均反方向扭头,她身旁坐着的人赫然是——袁冰冰。
不、不对,不是袁冰冰,是……
“你们好,我是袁兵。”穿着一身超短裙的人笑意昂扬打招呼。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随着他话语落下,音乐灯光同时聚焦到礼堂,落玖站在上方,跳起了那只舞。
王灵均手中出现的剑已经架到了袁兵脖子上,可他愣是毫无反应,聚精会神看着少女跳舞。
“你……”
零鸠扯住她衣服,阻止了她继续说出口的话,示意她看上面的表演。
于是四人默不作声坐在一排,看完了整场表演。
“所有的表演都要闭幕。”
袁兵整理了下裙摆,手一扬,礼堂上方降下一大块布。
闭幕前,舞台上亭亭玉立的少女化成一个茧,黑白灰的茧散发着毁灭气息。
王灵均眼神一凝,一个水龙破地而出,直冲被幕布遮盖的茧而去。
“没用的。”
袁兵没有阻止,只是道出了事实。
就在水龙将要击中黑白茧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黑色长条木盒累成一堵墙。
明明是木板组成,但这片黑墙却给人坚不可破的感觉。
事实上,咆哮的水龙的确冲不破黑墙,它一头撞在墙上,从头颅到身躯块块碎裂成一滩水。
“孵化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们聊会天怎么样。”
袁兵眉眼弯弯,依稀能看到袁冰冰的影子。
王灵均没理会他,在她的操纵下,成百上千的水龙从四面八方冒头,嚎叫着冲向黑墙。
她的星图一向所向披靡,但在这个千层饼星图里却屡屡碰壁,不把心头的火发泄出来她不舒服。
“在你的星图里,袁冰冰代表了你,落玖是黑白的茧,莫菲菲呢?”
这是零鸠唯一没有想明白的事。
他也想过莫菲菲是真实的大学生,但在王灵均那得到的信息却推翻了这个假设。
“莫菲菲的学号是02141801,14代表了入学年份,她跟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也不是真实的大学生。”
袁兵端庄坐着,他要是不开口,凭借这身装扮和秀美面容真的很容易被认成女生。
“真实和虚假很重要吗?”
零鸠认真点头。
“我觉得不重要,在我的世界里,莫菲菲可以是任何人,她甚至可能是我,你不用太纠结这个。”
袁兵随手一捏,一朵大红的山茶花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他笑眯眯将花递给零鸠。
“我觉得小鸠子更适合这个。”
王灵均中场休息,手里捏了一把向日葵塞到零鸠怀中。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当心被同化。”
袁兵遗憾收回花,轻嗅花香。
“你也别白忙活了,坐下来陪我聊聊天,说不定还能得到你想知道的。”
王灵均看了眼水龙大战黑墙,拍拍手坐到了零鸠旁边。
“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吧。”
零鸠听着这狂妄的话语,眼里满是羡慕。
虽然很没有脑子,但这种简单直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嚣张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的。
袁兵看着面前一个自大狂,一个小跟班,失望无奈。
“星警质量已经下降到这种地步了吗,净派些不着调的家伙来,你们抓的了谁?”
王灵均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瞧不起谁呢,我可是第一之城最优秀的星警线人,近五十年来填补监狱空缺百分之八十的监狱老大!”
她伸出大拇指,怒怼向自己,“我可是所有监狱的王!”
袁兵手中的山茶花变成了只红色麻雀,展翅飞向黑墙,“一如既往的话语,真令人怀念。”
他捻捻手指,笑着问:“你们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不……”
“想!”
相遇以来,王灵均第一次从小弟眼里看到了渴望。
他很想知道整个故事原貌。
“可你不是猜的差不多了吗?”王灵均偷偷问他。
零鸠眨巴着清澈的兔眼,“你不好奇他经历的事?”
“不好奇。”王灵均随心回答,轻描淡写间现出一种漠然。
零鸠嘴唇微张,那一瞬间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那就不听了。”
念头转瞬即逝,不过是抬眼垂眸间,王灵均松了口,“你想,就勉为其难听听。”
“说吧。”她还特臭屁伸手示意袁兵开讲。
袁兵手里出现了一杯红酒,他晃着红酒陷入沉思。
“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呢。”
“你父亲真的把你关进过监狱?”
零鸠突然发声。
袁兵若有所思看着两人,“你们认识他?”
“不过你提醒我了,那就从我童年说起吧。我童年很普通,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父亲家暴。”
零鸠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哪里普通了。”
普通的童年哪是这样的啊。
“我身旁都是这样的人,这是我们那最标准的模版,在遇到落玖前,我的世界就是如此:被父亲关进监狱是正常的,父亲殴打孩子是天经地义的,认为被强.奸是变成女人的必经之路,男的穿裙子是异类变态……”
王灵均想起了之前经历的稀奇古怪星图,心里对千层饼的怒气减弱了少许。
袁兵抿了口红酒,润完嘴接着说:“我曾经以为我的生命将会在父亲离去那一天消失,因为他总要我陪葬。可是我遇到了一个另一个异类,我有朋友了。”
他目光落到黑墙上,“真实的落玖离开很久了,她两百二十二斤,跳舞其实不好看,但她跳舞时眼睛很美。”
袁兵看着络绎不绝的水龙撞击黑墙,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她还总喜欢教我跳舞,明明自己都很难蹦跶起来。”
王灵均手指点地,两条小水龙从地底冒出,喷了好几大口水到他面前。
虽然一如既往被拦住,但好歹解气了。
“你们喜欢她吗?”
袁兵无视吐到面前的水,反而朝两人发问。
零鸠没有见过这人,没有认识过真实的落玖,所以他对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回答:“不知道。”
“喜欢。”王灵均不假思索说出了她最真诚的回答。
“她跳舞很好看。”
袁兵手里出现了一杯红色的液体,他出神握着高脚杯,“她听到你这话一定会开怀大笑,再拉着你跳个三天三夜。”
“所以,落玖做了什么救了你?”
零鸠理智在线,把话题拉回正轨。
袁兵回过神来,“没什么,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事,她只是告诉了我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一直以来的常识都是错的。”
“父母殴打孩子是家暴,被强.奸是伤害,人人都有穿衣自由,男生也可以穿裙子,只要不妨碍到别人,自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陷入了深层的回忆,一个白色人影出现在他身旁,少女甜美的声音代替了少年娓娓道来的声音。
“受伤了要涂药,严重了要去看医生,不能避疾讳医。”
“虽然你是一个男孩子,但又没有人规定男孩子不能穿裙子,你穿裙子很好看啊。”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有一家店的裙子超级好看,很适合跳孔雀舞。”
“有人要伤害你,不管是谁,就算是你爸爸,你也要反抗。”
“我们可以寻求星法的帮助,第一之城的星法很完善,我们一定会……”
白色人影骤然消失,袁兵又露出了嘲讽悲哀的笑。
“你们觉得星法有用吗?”
不等两人回答,他直接自问自答:“我觉得没用,要是它真的有用,我不会被那群禽兽伤害,落玖也不会死的面目全非。”
“都是扯淡。”
随着这句话落下,黑墙后面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
绝望、凄凉、苦闷哀愁等等让人消极的感受从黑墙后面蔓延过来,灰白光束从黑墙后方扫射出来,整个世界刹那间变成了灰白色。
代表神圣的教堂,多彩的玻璃窗,舞动的少女雕塑,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慢慢坍塌。
黑墙重新分解成一个长条正方形盒子,盒子表面木板被无形的力掀开,露出了里面沉眠的少男少女。
王灵均退到零鸠身旁,抓住小弟后背,层层水屏障如同泡泡糖漏气,破了一个又一个。
“原来那些真是棺材啊,不得不说,这一幕有点震撼。”
零鸠已经彻底被震撼到了,他仰起头,呆呆看着棺材方阵,灰白光束暂时影响不到他。
就在两人震撼时,成千上万口棺材里的少男少女们一同睁开了双目。
全白的眸子,苍白的面容,统一穿着的裙子,当他们一起抬头望过来,那感觉就像一群裙子丧尸盯上了你。
“拼数量我才不会输。”王灵均不害怕这些丧尸。
她双臂展开,高高扬起,蓝色的身影密密麻麻出现在她身后。
裙子丧尸整齐划一抬起手,长袖下无数的白色细线飞射而出,直奔两人脑门。
王灵均右掌往前推,她身后的水分身做出跟她一样的动作。
所有的白色细线在靠近两人三米处,皆失去了动力,软趴趴坠到地上。
地上布满了交错的线痕,相互交错,地面被分割成奇形怪状的图案。
零鸠非常乖巧自然蹲到了王灵均脚边,隐身一开,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裙子丧尸眼看细线攻击不成,皆迈开腿,所有丧尸齐齐朝两人飞来,像极了结伴群飞的大雁。
“都会飞,显得我的水分身好低级啊。”王灵均撇撇嘴。
她身后的水分身早在裙子丧尸袭来的同时迎上去了,蓝色如同水滴的分身们在地上狂奔。
两方在第一排教堂椅处短兵相接。
零鸠眼尾下拉,一脸无语看着面前这场小孩子打架。
没错,就是小孩子打架,裙子丧尸手脚并用,水分身模仿着它们同样手脚并用。
于是就有了眼前你一脚我一拳的场面。
他稍稍斜眼,看着身旁手舞足蹈的人,同样不理解了。
王灵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手脚随着水分身们的动作而晃动,整个人好像进入到了一种奇异的境界。
后知后觉的,零鸠发现了不对劲,周围太湿了。
本来灰白破碎的世界染上水珠,水成为了一种粘合剂,将这个破碎的世界拼凑起来。
随着王灵均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个破碎的空间越来越坚固,水填充了这个世界。
棺材组成的黑墙之后,黑白灰的茧光滑表面裂出一条条缝隙,在其中一条缝隙中,一小节碧玉的指头从里面探出来。
茧旁边,袁兵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他痴痴地看着这节指头。
看了许久,直到茧颤动,他才扭头冲一直跟随着自己的人说:“上吧菲菲,待会见。”
从他影子里走出来一个人,莫菲菲冲他调皮一笑,同时手覆上茧。
流光一闪,莫菲菲消失了,茧也从快要破裂的状态变得安静下来。
袁兵一直捏着的酒杯此刻终于能发挥它的用途。
他手指翻转,酒杯倾斜,猩红的液体落到茧上。
茧疯狂吞咽着这些猩红液体,表面灰白的暗光渐渐变为暗红。
直到最后一滴液体落入茧中,袁兵缓缓收回了手。
他终于不再盯着茧看,而是抬头,透过黑墙精准看向了王灵均。
“最后送您一份大礼,可要好好收着。”
说完,无声无息间,以茧为中心,所有的东西如同青烟般散去。
王灵均眼皮一跳,吟唱接近尾声,她慢慢停了下来。
“咔嚓。”很细微的一声响。
下一秒,世界骤变。
零鸠只觉得眼前一黑,口鼻处感受到了浓郁的腥气。
他抱紧自己,埋头缩成一团,许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王灵均?”
“我在。”声音从他身旁传来,在无边黑暗中令人心安。
“等等,我给你叫点灯过来。”
零鸠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眼前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这些星星点点的光照亮了这一片区域,视线恢复正常后,人也舒坦了不少。
零鸠目光追随着会动的光点,情不自禁伸手一捞。
一捞就捞到了两个光点——两条小鱼。
这两条小鱼长相相似,都有大大的头和眼睛,在身体两侧中部还有一条深蓝色条纹,很特别的是眼缘处和尾部各有一块金色斑。
“这是头尾灯鱼,又叫灯笼鱼,我的海里御用灯泡。”
王灵均蹲在他身旁,正拿着一个圆形镜片似的东西,还不忘递了一个给他。
“这又是什么?”零鸠接过这个东西,胶质的手感很不错。
王灵均把这个镜片放到眼前,不断调整着位置。
“鲸鱼的眼,通过它我们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零鸠:“啊?”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两人站立的地方不对劲。
脚下的地面是暗红色,柔软又富有弹性,同时伴随着黏液和腥气。
“我们这是在哪里?”
王灵均抽空回了句:“鲸鱼嘴里,你小心点,左后方是它食管,你别滑进去了。”
零鸠蹲起到半道的身体僵住了,他默默缩回去,一动不敢动。
他学着王灵均的样子,将手中鲸鱼的眼放到眼前,一眨眼,看到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
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目光所及只有白。
看久了他眼睛受不住,泪眼朦胧移开眼前的薄片,视线中重新出现星星点点的光。
零鸠现在觉得黑暗也没什么,一片空白更可怕。
“发生了什么?”
王灵均依旧看着外面,只是看了许久还是没看到有用的东西,她无所事事转着手指。
听到这话,她没有出声回答,而是手指随意一点。
头尾灯鱼汇聚成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连成一个屏幕,连续的画面在上面上演。
零鸠看到画面中央首先是那场小孩子群战,然后亮光一闪,一颗暗红色的茧破裂开来……
“这是什么、唔呕!”他捂住想要呕吐的嘴,移开眼不去看画面上定格的奇异生物。
王灵均挥手,屏幕又散回星星点点的光,头尾灯鱼优哉游哉。
“这就是这个星图的星主,的确挺别致。”
零鸠还能回忆起刚才看到的画面,那扑面而来的血腥让他胃酸咕噜咕噜,他一阵反胃,说不出其他话,一脸生无可恋。
从他眼里可以清晰看出他想表达的话——你管这叫别致?
王灵均凭空放出了星主动图,白色背景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正蠕动。
这个生物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大致呈现为两个圆头铃铛,而这两个铃铛就像两个发酵发霉的面团在泔水里滚了圈,上面粘上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两个面团还职责分明,粘上的东西大体上不一致,其中一个多为人的组织结构,眼睛耳朵口鼻头发脚趾碎肉等应有尽有,另一个则是死物,卷发棒冒着烟、毛巾染着血、舞蹈鞋掉着灰……
它沾染了一整个星图,是袁兵内心狰狞的具象化。
她摸着下巴观摩了好一会。
“虽然不是人模人样,但它是一个生物,是生物就会有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