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玉珏,上面刻着一圈繁杂的纹样,看上去十分普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方隐攸将玉珏递给柳扶斐,“你能看出点什么吗?”
柳扶斐捏住玉珏缓缓摩挲,仔细思索片刻后回到:“这玉珏非常干净,看样子是新落到这里的。”
方隐攸眉眼一动,“你是说,这玉珏大概率就是那个人落下的?”
柳扶斐点点头,举着玉珏迎着光反复观察,“这玉珏于你我而言可能非常寻常,但是对他来说可不一定。”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柳扶斐回首看一眼破败的寺庙,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话虽如此说,但是柳扶斐却依旧让他手底下那群死侍仔仔细细的将庙里面打扫了一遍,临了还去玉屏门的庄子里搬了一张床过来,而且上面还铺着柔软的被褥。
方隐攸嫌弃的啧啧嘴,然后退到庙外,望着远方的夕阳。
橙红亮黄交织霞光并不刺眼,看上去十分壮阔绚丽,大片大片的铺开,染透了半边天。
柳扶斐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抵住他的肩膀,说道:“抓住了四个杀手,拷打了一番却都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方隐攸对此早有预料,闻言也并不见沮丧,“猜到了。”
柳扶斐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竹筒,从里面倒出来一块酥糖递到方隐攸嘴边。
“吃吧,玉屏门的掌门欢羽给我的。”
方隐攸张开嘴,由着他将酥糖递到嘴里去,甜味瞬间溢满整个口腔,连带着让方隐攸的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
“味道如何?”
方隐攸点点头,“还不错。”
柳扶斐于是也含进去一小块,然后将竹筒递给了方隐攸,“都给你。”
方隐攸刚将竹筒收好,就瞥见通往玉屏门庄子的小道上奔来浩浩荡荡将近五十人。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骑马、有人疾步奔走,唯一的共同之处是所有人都气势汹汹,嘴里吵嚷着要杀了那群杀手,让他们见识见识江湖人的厉害。
其中还有一个身穿苍绿色长袍的男人,他身形修长,步子拿的虽然急却并不仓促,显得非常矜贵。
柳扶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人是谁?”
方隐攸定睛仔细一看,缓缓道:“崔清止。”
“崔清止?”柳扶斐语气变得惊讶,“他不是去抚州了吗?怎么来这里了?”
方隐攸摇摇头,看着那群人走到玉屏门前敲了敲门,然后被人开门迎了进去。
“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人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那我们今夜不如就在玉屏门里歇息?”
方隐攸摇摇头,“那群江湖人若是知道我来了,必然会到处宣扬,到时候我身后就会多上一群甩不掉的累赘,麻烦的很。”
方隐攸看向柳扶斐,“还是就在这里住吧。”
柳扶斐自然不会说不,转头就去督促着死侍再仔仔细细将庙里好生打扫一遍。
眼下夕阳逐渐西沉,只留下大半个在外面,晚霞弥散开,色彩更加糅杂,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颜色。
等到夜色渐浓,月上枝头时,方隐攸站在庙桥的枯树下,看见玉屏门里灯火辉煌,十分热闹。
柳扶斐凑到他身边,“我让人去买酒了,还有肉,咱们两个敞开了吃喝,比他们还快活。”
方隐攸嗯一声,沉默片刻,说道:“我要去见见崔清止。”
柳扶斐眉头蹙了起来。
“你找他做什么?”
“韩桓临已死,他不该再掺和这些江湖事。”方隐攸语气变得怅然,“这是他继续做个读书人的好机会。”
柳扶斐闻言思忖片刻,“我觉得他并不会听你的劝告。”
方隐攸轻轻的嗯了一声,无所谓的耸耸肩,“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人生。”
“那你去吧,只是别去太久。”柳扶斐朝他挑挑眉,“否则这美酒可就一滴都喝不到了。”
方隐攸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立刻朝着不远处的玉屏门奔去。
白日里方隐攸虽说在庄子里走了一趟,但是当时只想着救人,并未留意里面的格局,眼下天色已晚,他想找到崔清止便更加不易。
他躲在暗处,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忽然察觉到有人正往自己藏身的地方来。
于是他可以屏住呼吸,等到来人与他只隔着一个假山的拐角时,迅速翻身而出,将剑往来人脖子上一架,问道:“傍晚时分来的那群江湖人眼下在哪里?”
来人是个女人,由此变故神情却未见半点慌张,她将手里的灯笼往上一抬,看清方隐攸的面容以后,激动的笑道:“恩人!是我呀!”
方隐攸收了剑仔细打量她一眼,才反应过来这人正是百日里他救下的那个女人。
女人往前一步,“恩人要找谁?我去替你找来便是。”
方隐攸一想,如此一来到省事不少,于是将崔清止的外貌和身形仔细的说了一遍,临了还叮嘱一句,“只说是一个姓方的找他,他便明白了。”
女人点点头,提着灯笼继续往里走,方隐攸顺势后撤一步,倚在了身后的假山上。
假山前面有一个石灯笼,里面的蜡烛才燃了一小半,今夜无风,火苗笔挺的向上扬起,时不时得有一些细微的抖动。
方隐攸就沉默的盯着火苗,也不觉得枯燥。
“方兄。”
崔清止的声音在身侧不远处响起,方隐攸收回脚站直,缓慢的转了个方向看向他。
昏暗光影里他的长袍变成了黑色,修长的身姿如竹,眉眼看不太清晰,只觉得他大概是带着笑意的。
方隐攸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崔清止往前一步,石灯笼里的光落自下而上的落到他脸上,显得他的表情有几分阴郁。
“听闻江湖中有杀手在屠杀江湖门派中人,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便来了。”
“就凭你仅剩的左手?”
“嗯。”崔清止朝着方隐攸抬起左臂,张开手心,“就凭它。”
方隐攸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劝解的说道:“如今韩桓临已死,你与他的仇怨算是彻底了了,你没必要再蹚江湖这趟浑水。”
“你是个读书人,总能找打一份体面的行当谋生,何苦继续做个江湖匪徒?”
说道这里,方隐攸一顿,看着崔清止的眼神变得感慨,“你若是能入仕为官,必然比京城许多虚伪的狗官好。”
崔清止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与难堪,却又因为隐在暗处无人察觉,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既已入江湖,哪里还能全身而退。”说着,他朝着方隐攸抬手一拜,“还未曾多谢方兄替我报了此仇,此恩没齿难忘。”
“又不是特意为了你杀的,有什么好谢的。”
“该谢。”
崔清止又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递给方隐攸,“这是玉屏门内特有的酥糖,方想要不要尝尝?”
方隐攸摇摇头,“不用,已经吃过了。”
崔清止遗憾的叹了口气,握住竹筒后,将手背在了身后。
“虽说江湖人都传方兄不愿插手此事,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管。”
方隐攸扫一眼庄子后院,“一群废物,只想着让我来救。”
“方兄觉得背后之人为何要屠杀江湖人?”
“不知道。”方隐攸的语气含着十足的厌恶,“暴虐之徒的想法总是匪夷所思,我懒得去猜。”
“也是。”
崔清止沉默片刻,然后眼神莫测的盯着方隐攸,“若是到了生死关头,方兄会舍己而救江湖人吗?”
方隐攸倒是从未想过这种问题,不过区区几个杀手,他与柳扶斐合力,哪里能陷入生死境地?
“不会。”方隐攸说的信誓旦旦,“还有更重要的人等着我去救。”
崔清止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他转过头,望向来时的方向,“与他们同行不过是无奈之举,以我一人之力难以追查到杀手的踪迹。”
方隐攸一直都知道崔清止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整个江湖估计除了郭奇谅这样毫无城府又性格坦率之人,他大约是一个都瞧不上。
“那你便与我和柳傅文同行吧。”
方隐攸朝他抬抬下巴,“等此事了了,江湖之大随你去。”
崔清止闻言却并未点头,他朝着方隐攸摇摇头,带着几分委屈与埋怨的说到:“方兄并不信我,为何还要邀我同行。”
“嗯?”方隐攸不解的眨了眨眼,“我怎么了?”
“我去京城走了一遭,早就知晓柳公子并不叫柳傅文,而是柳扶斐,在京城里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崔清止叹一声,“可是方兄事到如今都还在瞒着我。”
方隐攸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解释道:“隐瞒身份入江湖是他的事,我怎么可以擅自在旁人面前戳穿?”
崔清止再上前一步,与方隐攸只隔着一掌的距离,隐在阴影的脸终于完整的露了出来。
“所以...方兄并不是刻意隐瞒我的,对吗?”
方隐攸坦然的点点头,“你知不知晓他的身份于我和他而言没有半点影响。”
崔清止的眉眼舒展开,少了许多疏离感,他微微一笑,抬手想要握住方隐攸的手腕却被他轻巧的避开了。
崔清止看向落空的手,朝着方隐攸戏谑的挑挑眉,“想来方兄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情趣的武夫了。”
方隐攸点点头,“总不能一直无意的让他感觉到失落与难过,虽非我本意,总归是不好。”
崔清止脸色的笑意愈发浓郁,他往后退一步,拉开与方隐攸之间的距离。
“我方才是想说,既如此,那我便与方兄同行。”
“好。”